陳國凡

行事雙方都向鄧河山使好處，這令他左右為難。

婺城張家公子張鐸犯了死罪，將被處以斬首。被害的是同城盧員外家。那日，張鐸不約而往盧家拜訪，盧家僅小姐和丫鬟在，巧的是，盧小姐剛出浴梳妝，恰似出水芙蓉，美如天仙。張鐸一時看呆了。忽見有男子闖入，盧小姐和丫鬟下意識地就驚呼起來，一時神鬼上身，張鐸竟起歹意，奸殺了二位姑娘。真乃罪大惡極，死有余辜。

張家暗中對婺州知府上下打點(diǎn)，望能從輕發(fā)落，撿條性命。盧員外家也是財大氣粗，女兒無端被害，悲憤交加，豈肯輕饒，遂手段盡使，加之民怨太大，張鐸仍是按律，被處以斬首。

事已至此，張家只好退而求其次，懇求婺州知府請鄧河山出山，行斬首刑。終獲允。

鄧河山是執(zhí)行斬首刑的劊子手，人稱“婺城第一刀”。鄧河山打小跟隨師傅進(jìn)行職業(yè)訓(xùn)練，苦練砍頭本領(lǐng)。白天砍冬瓜。先在冬瓜上畫條橫線，隨后手起刀落，將冬瓜砍為兩段，缺口正是那橫線處，分毫不差。晚上砍香燭?？礈?zhǔn)香燭頂端的發(fā)光處，隨手一刀，不上不下，剛好將火探頭切下，不差毫厘?？橙祟^，鄧河山也從未失手。

鄧河山刀法精湛，快似閃電，準(zhǔn)如測量，死刑犯還未反應(yīng)，已人頭落地，不知痛感。雖人頭落地，卻雙目未瞑，有的嘴巴還在地上啃泥咬土呢。張家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好讓張鐸無痛而死。

劊子手有行話曰：殺人九十九，到時要收手。又曰：殺人過百，斷子絕孫。鄧河山可不想斷子絕孫哩，故在斬首99人后，毅然收刀，已一年有余。鄧河山一人獨(dú)居，因殺人晦氣，平時無人與之交往。不想，近日景況大變，張家剛走，盧家亦至。盧員外開門見山，要鄧河山對張鐸行刑時，莫使十成功力，讓他欲死不能，痛苦萬分。盧家給的賞錢竟是張家的雙倍，事成之后，還有重酬。

想自己已年過四十，仍光棍一條，讓人笑話，往后娶妻生子，少不了花錢，錢財，當(dāng)多多益善。鄧河山不禁有些動搖。幽幽黃昏，他幽幽地出門，忽見有街坊正揮刀殺雞，不想刀法差勁，一刀下去，未及要害，雞掙扎不止。街坊揮刀再砍，竟得意洋洋，眉飛色舞。殺雞如砍柴，還嘚瑟成這樣？內(nèi)心的意識頃刻被喚醒，鄧河山?jīng)Q定重新出山，哪怕張鐸是他的第100個。這將是他最后一刀，然后完美謝幕。

鄧河山竟接了兩家的賞錢。可怎么行刑，甚是棘手，不好辦哪。

張家要讓張鐸毫無痛感，更不能身首異處，也就是脖子得斷筋留皮。得拿捏得恰到好處！這可是天下絕技，是劊子手的最高手段，最佳境界。之前還沒挑戰(zhàn)過呢，我得使出渾身解數(shù)才行。一想起這個，就心潮沸騰，血脈噴張。如此機(jī)會，絕大多數(shù)劊子手，就是窮其一生，也未必能碰到啊，若能出色完成，則死而無憾了?？蓯旱谋R員外，卻要我在大庭廣眾之下，進(jìn)行拙劣表演。豈不有辱自己“婺城第一刀”的威名？這名號多少同行正虎視眈眈著呢。

鄧河山心緒難平，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鄧河山索性翻身坐起，從箱底拿出行刑刀，那刀雖已封存年余，仍刀刃鋒利，寒光閃閃。鄧河山拔一根發(fā)絲，置于刀鋒，輕輕一吹，發(fā)絲斷成兩截，緩緩落下。

鄧河山點(diǎn)燃香燭，看準(zhǔn)香燭頂端的發(fā)光處，隨手一刀，不上不下，剛好將火探頭切下，不差毫厘。鄧河山得意地笑了。收刀，裝鞘，入箱，鄧河山返回床上，頃刻間，呼呼大睡。

轉(zhuǎn)眼就到了行刑日。

婺州知府親自擔(dān)任監(jiān)斬官。死囚張鐸喝了壯行酒，然后被按跪于地，后邊兩人死死反拽住他的雙手，前面的引刀手已狠狠地拉直了張鐸的辮子。張鐸低著頭，動彈不得，頸部完全暴露。鄧河山呢，則手握鬼頭大刀，立于一旁，面無表情。那刀，今晨剛磨，越發(fā)鋒利，寒光逼人。周圍人山人海，有劊子手同行夾雜期間，表情不一，內(nèi)心難測。

時辰已到，即刻行刑！忽聞一聲喊，婺城知府在張鐸的靈牌上勾了紅杠，爾后將靈牌擲于地上。

鄧河山信心滿滿。鄧河山高高地舉起了鬼頭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