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亮

1

陪我媽在北京住院，有天病房里來了個老太太，70多歲，很瘦。一般病人都有家屬陪，但這位阿姨沒有，就一個人佝僂著身子進進出出辦手續(xù)。

年輕人半小時搞定的事，她折騰了倆小時。辦完所有手續(xù)，她給兒子打電話，平靜而簡單地說：“我住院了，跟你說一聲，你忙吧，不用惦記。有需要我會告訴你?！?/p>

那邊兒子大概說，在外地，暫時回不去，要不讓媳婦去看看吧。

她說：“不用，我自己都辦好了?！?/p>

掛了電話，大家聊起來，阿姨說，她家就在北京，兒子是個小領(lǐng)導(dǎo)，特別忙。兒媳工作也忙，還要照顧4歲的孩子。她老早就覺得心臟不好，醫(yī)生一直讓住院檢查，她知道沒人照顧，不愿住，直到前陣子心力衰竭差點沒緩過來，才下決心來住院了。

鄰床的妹子心直口快，說：“你一個人住院不行啊，兒子媳婦得來一個?！?/p>

阿姨很沒底氣地說：“沒事，我就是虛點，啥事都還能料理……”

那幾天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和鄰床的妹子就都代勞了。都是小事，但每次她都千恩萬謝的。

直到這位阿姨要做手術(shù)，必須家屬簽字了，她兒子才終于現(xiàn)身。他像領(lǐng)導(dǎo)視察一樣在老媽床前站了幾分鐘，很不走心地問了幾句情況，就急著去找醫(yī)生簽字，說一會還有事，待不了太久。

阿姨指著我和鄰床的妹子說：“這幾天多虧這倆姑娘，幫我好多忙?！?/p>

她兒子很官方地向我們道謝。

我說：“我們能做的有限，怎么也代替不了你?！?/p>

鄰床妹子更耿直：“你老媽住院你得來啊，這時候老人身邊最需要人照顧了?！?/p>

兒子又強調(diào)他多忙、工作多離不開，昨晚還出去陪領(lǐng)導(dǎo)喝酒什么的。

我聽了半天，好像也沒啥太重要的事，不由得有點替他老媽傷心。

2

有個姐姐是護士。前幾天我跟她聊起這件事，她覺得這還算好的，比這差勁的有的是。

她說，去年她們科住了一個大爺，80多了，都是保姆照顧，有個女兒在國外。大爺住院時身體狀況就很差了，但意識清醒。

保姆表面看還算負責(zé)，但也只做點基本護理，根本沒有兒女盡心。護士讓揉腿也不給揉，讓扶著大爺走走也不走，老人不舒服也不管，大部分時間就坐那看手機。

有一次大爺想喝小米粥，她懶得動，張口就說沒賣的。大爺心知肚明，但人癱在床上全指望人家伺候，他敢說什么呢，不但不能說，還得低三下四維護著。

大爺其實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想讓女兒回來，陪陪自己，也交代交代后事。女兒好像做科研工作的，也忙，意思是沒病危就先讓保姆伺候著，要不自己回來待三五天也沒意義，又不可能三五個月地守著。

大爺就特可憐，想把家底跟保姆交代，又不放心，有次就趁保姆出去，偷偷找了個年紀(jì)大點的護士，讓她幫著寫遺囑，寫他還有什么心愿，他銀行卡的密碼，家里的房子情況……

后來大爺就在醫(yī)院走了，臨走前一天，門一開他一睜眼，以為是女兒回來了。

可是直到他徹底閉眼的第二天，女兒才急火火從國外飛回來。

護士把大爺托付的事都跟她說了，她坐那一通哭。

護士就私下跟同事們說：“也許她是真?zhèn)模铱粗厣鷼?，一點不同情，早干嘛去了？我真想告訴她，你爸走之前連小米粥都喝不上！”

是啊，父母在的時候你不盡心，人沒了你哭出花來又有什么用？

3

去年我閨蜜的媽媽生病住院，很嚴(yán)重。確診后醫(yī)生說需要手術(shù)，費用可能高達30萬，回去商量下要不要做。閨蜜和她哥哥都是打工的，30萬實在不是小數(shù)，但倆人根本沒猶豫，當(dāng)時就一起說，不用商量，做。

手術(shù)很成功，情況也比預(yù)想的好很多，最后只花了七八萬。一家人都特高興，尤其是閨蜜的媽媽。

前段我去她家，阿姨說這倆孩子真是沒白養(yǎng)，不光舍得給媽花錢，伺候的也周到，手術(shù)完那天，讓誰回去休息誰都不走，最后一起陪了一天一夜，怕她冷怕她熱，變著花樣弄好吃的，蘋果切成小塊喂給她，全病房的人都羨慕她。

“你養(yǎng)的是好孩子還是白眼狼，生場病就知道了?！卑⒁陶f，“人在病床上的時候，心里特別虛，特別離不開孩子，但又怕給孩子添麻煩，怕自己又花錢又沒用的，讓孩子討厭。這時候真是隨時瞅著孩子臉色，要是看他們心甘情愿伺候你，一點都不煩，那心里真是說不出的高興?！?/p>

世間老人，大多如此吧。

父母最怕就是老了的那一刻，身邊卻沒個靠得上的人。所以，在父母手腳利索健健康康時，我們忙也就忙了，照顧不周也就不周了，但到了他們最虛弱的一刻，請一定不要缺席，盡力陪好他們這一程。

這是為人兒女，最深的情義和最大的本分。

（摘自作者的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