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他的人生就是枯燥和重復

小時候，我最討厭同學們炫耀自己的爸爸。

小辛的爸爸是醫(yī)生，虹子的爸爸是老師，最牛的要數(shù)我同桌的爸爸，是個警察。別人問到我爸在什么單位工作時，我會自動屏蔽，或者信口開河，說自己的老爸是機關單位的干部，又或者是做生意的。

其實，我爸是個公交車司機。我一直認為，沒本事的人才會去做那份工作。

我上中學的時候，身邊不少家庭突然富了起來。小辛當醫(yī)生的爸爸，辭職下海做起了醫(yī)療器械的生意，沒多久，他接送小辛的自行車就換成了小汽車。我看到了希望，回家勸老爸辭職去經(jīng)商。“你個小孩子懂什么？”我還沒說完，老爸就出門工作了。

我上大學那會，老爸就已經(jīng)有一身的職業(yè)病。我和媽都勸他提前退休算了，他卻說：“現(xiàn)在退休，就拿不到全額退休金了，那我不是白干了這么多年？”

對于老爸的想法，我從來都是鄙夷不屑。明明是他自己不懂這個時代正在變化，卻固執(zhí)地以為人生就是必須要忍受這日復一日的枯燥和重復。

和你不一樣

這幾年，為了我換工作的事，我沒少跟老爸吵架。

剛畢業(yè)的第一年，我就換了3份工作，每次一聽我辭職，老爸就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去年11月份，我得知一個非常厲害的廣告公司招聘策劃人員，廣告策劃是我一直向往的工作，我毫不猶豫地辭了原來的高薪工作，經(jīng)過重重考試進了那家公司。

進公司兩個多月后，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做的大部分工作都很沒有技術含量，生活中充滿了太多無聊瑣碎的事。

2018年春節(jié)回家休假期間，我提出想再換一家公司，老爸又急了：“工作不只是讓你用來喜歡的，你能不能別拿工作當兒戲？”初七那天，他非要催我回去上班，我受不了他那強硬的專制態(tài)度，不客氣地跟他吵：“我就是不想跟你一樣，這輩子只會埋頭拉車，不會抬頭看路！”

老爸氣得半天沒說出話，最后摔門而出去上班了。后來，我接到媽打來的電話，電話里她驚慌到語無倫次，讓我快到市醫(yī)院一趟。

他也曾是蔑視一切的年輕人

老爸在工作途中突發(fā)腦溢血，在失去意識前，仍然強忍疼痛，將公交車打開雙閃，停靠在了路邊。幸好，他在重癥監(jiān)護室待了一周就頑強地醒過來了。

等老爸身體恢復得好了一點，有記者來采訪事故發(fā)生時他是如何冷靜處理的，老爸翻來覆去只有一句：“當時啥也沒想，是個司機都會這樣做?！?/p>

老爸車隊里的老伙伴們過來看他，調(diào)侃說：“老劉啊，你可成大名人了，老了老了還上了回電視！”另一個卻笑道：“你忘了？人家老劉剛當上公交車司機那會，就已經(jīng)上過報紙啦?！?/p>

“對對對，那標題是什么來著……”還沒等那人說完，就被老爸一臉惱怒地打斷了。我趕緊追問，才知道老爸當年還曾干過那么驚心動魄的事。

剛參加工作那會，老爸也是個不愿循規(guī)蹈矩的年輕人。他接手的那輛車年久失修，稍微一使勁就會熄火。那天，他拉著一車人經(jīng)過鐵道口時，恰巧有一輛火車開過來，公交車卻意外熄火。乘客們瞬間大亂。最后，火車在距離公交車還有10米左右時停了下來。第二天的報紙上就登了一篇《彪悍公交司機擋住火車，乘客嚇得魂飛魄散》的新聞。

不難想象，后來老爸的心理為什么發(fā)生了那么大的變化。對乘客們的生命安全負責，讓他變成了一個“膽小”和“墨守成規(guī)”的人。再簡單的工作也不等同于蒙著眼睛拉磨，每天不同的車況路況，每一個緊急突發(fā)的情況，都需要他精神高度集中地應對。在這個老司機身上，我突然體會到了他對工作的敬畏感。

潘粵明開幾號車

老爸開了一輩子車，基本上沒有別的娛樂活動。因此生病閑下來的他，幾乎不知道該干些什么。

我請假去醫(yī)院陪他，給他看前段時間非?；鸨木W(wǎng)劇，他說沒興趣。我極力向他推薦：“很好看的懸疑片，里面的主人公一人分飾兩角，對了，潘粵明你總該知道吧？”

老爸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像有點印象，他是開幾號車的？”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老頭，您和我們?nèi)嗣袢罕娭g有很深的鴻溝啊?！?/p>

除了車隊的那些老伙計，出事當天車上的一些乘客也來探病。那天，我去打熱水時，聽到幾個病友在走廊里小聲議論：“每天都有不少人過來，那人應該是個老干部吧？”我特意停下來，告訴他們：“我爸是開公交車的，30年駕齡的老司機。”

在醫(yī)院待了幾天，老爸就看不下去了，跟我說：“你這次在家待了這么久，那廣告公司的工作，你不辭人家，人家也該辭你了吧？”

“放心吧，老爸，我已經(jīng)向老板說明了情況，等您身體一好，我就踏踏實實地去工作?！?/p>

（萬泉湖摘自《風流一代·青春》2018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