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國慶
如果老湯還活著,現(xiàn)在也該是60多歲的老人了。我當(dāng)片兒警那會兒,老湯不過40多歲,留著分頭,高高大大的身材,干癟的嘴角總愛咬著半截?zé)?,眉頭總愛凝在一起,似乎總有滿腹的心事。
老湯每天晚上在單位看夜。白天我常在樓群里看見老湯那悠閑的身影。老湯曾經(jīng)有過老婆和孩子,可老婆多年前與他離了婚,然后就帶著兒子到外地做生意去了。從此,他再也沒見過兒子的面,獨自過著平淡而寂寞的日子。
老湯曾多次與我談過他與妻子之間的恩怨,其實沒有根本原則問題,都是夫妻間瑣碎的積怨。我去過他家?guī)状?,兩居室的單元房沒什么像樣的家具,惟有一對舊沙發(fā)和一個書架給他的生活平添幾分生氣。每次到他家,老湯總是如招待貴賓那樣,刷杯沏茶,然后蹲在我面前開始訴說他心中的憂愁。老湯絮叨的樣子很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
老湯惟一的愿望,就是想看看自己多年未見的兒子。一次,我到他家核實身份證,他又談起他的兒子,接著他打開茶幾上的一個鐵盒子說:“張民警,不怕您笑話,每年的中秋節(jié),我都給兒子買上一塊月餅,你看看,這是我存的月餅?!蔽业皖^一看,5塊月餅堅硬得如石頭一般,在鐵盒子里輕微碰撞著,看著讓人心酸。
我決定幫他一把,于是通過他提供的電話號碼,給他的前妻打了一個電話。那個女人知道我是片兒警,態(tài)度相對緩和一些,但是她仍堅持不讓孩子與他見面,理由是孩子已經(jīng)把他徹底忘記了。我一再勸她,最好讓他們父子能見上一面,可是那女人還是態(tài)度強(qiáng)硬地拒絕了。
那年冬天的一天夜里,老湯出事了,他被人殺死在單位的院子里。我與刑警趕到現(xiàn)場時,看到渾身是血的老湯,仰面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身中十余刀,死得很慘。
根據(jù)現(xiàn)場分析,初步斷定老湯是與盜賊搏斗時被殺死的。
我們通知老湯的親屬來料理后事,并打電話通知了他的前妻??墒侵钡嚼蠝倪z體火化完畢,也未見老湯的前妻和他兒子的面兒。
兩個月后的一天,一個十五六歲的瘦弱男孩兒突然來到派出所,自稱是老湯的兒子。我接待了他,他說自己無意間從母親與別人的談話中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于是一個人偷偷坐火車趕來。他沒別的要求,只想到父親的家看看。我忙喊來老湯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帶著男孩兒來到老湯生前住的那個單元。
屋里基本和從前一樣,只是墻上懸掛的老湯的遺像讓人感到幾分凄涼。男孩兒看著墻上父親的遺像許久,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從隨身的提包里掏出一個塑料袋嗚咽著說:“爸爸,我真想您啊,這是我留給您的……”
我驚愕了,因為男孩兒手里托著的竟也是5塊干裂的月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