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貴布

第十一節(jié)車廂 克己博愛

一

李大釗參加工作以后，薪水不低，還算得上是高收入者。他任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主任時，起初月薪是120銀元，后來增加到了240銀元。李大釗又兼任了其他大學(xué)的教授，再加上寫文章所得的稿酬，他的收入水平在那個年代算是很高的了。然而，李大釗在北京卻沒有自己的房產(chǎn)，也不講究吃穿，有時候李夫人還要為維持家庭日常開支發(fā)愁，這是為什么呢？

原來，李大釗把薪水的三分之二都用在了公共事業(yè)上，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很難做到完全用于家庭生活，因為他還經(jīng)常資助那些生活困難的學(xué)生。北京共產(chǎn)主義小組成立時，李大釗就當(dāng)眾宣布，從每月的薪水里拿出80銀元用作開展各項活動的經(jīng)費。

北大校長蔡元培先生了解到李大釗的情況后，出于好意，他寫信通知學(xué)校的會計科，在每月發(fā)薪時先扣下李大釗的一部分錢，直接交給李大釗的夫人，以免除她“無米之炊”的煩惱。

五四運動期間，李大釗在北京大學(xué)任教授兼圖書館主任。當(dāng)時，他在北京市東城區(qū)的北大紅樓上班，卻在西城區(qū)租房子住。為什么他不住學(xué)校附近呢？因為當(dāng)時西城的房租比東城便宜些，他為了省錢，便舍近求遠(yuǎn)了。1920年至1922年，李大釗全家五口人住在西城區(qū)南邊石駙馬后宅35號（今新文化街文華胡同24號）。這是一座普通的三合小院的平房。1923年春，李大釗搬家到西城銅幌子胡同，這里離北京大學(xué)稍微近一些。

李大釗的生活極為簡樸，平日里經(jīng)常穿著一件洗褪了色的布袍子。每天清晨，李大釗從西城到東城，步行一大段路去上班，不舍得坐人力車。有時候，為了趕時間，不得已他才坐人力車。上車的時候，他從不跟車夫討價還價；下車的時候，他經(jīng)常多給車夫錢。他覺得，同樣是人，讓別人費力拉車，自己坐著享受，心里很是過意不去。每天中午，他經(jīng)常不回家吃飯。他在北大紅樓圖書館的辦公室里，拿著一張大餅，有時是饅頭或窩頭，就著白開水吃下去。他的午餐就是這么簡單。熟悉他的人，將他的生活歸納為16個字：“黃卷青燈，茹苦食淡，冬一絮衣，夏一布衫。”

有一次，一個親戚去拜訪李大釗，看見他的幼女身穿紅粗布小棉襖，外面套著藍(lán)粗布小褂，前襟和袖口都油光光的，顯得土里土氣，完全不像北大著名教授的女兒。親戚對此很不理解，于是問李大釗。李大釗淡淡地一笑，說：“點種！”“莊稼人種地要點種，你當(dāng)教授的點什么種？”親戚迷惑不解。后來，他才明白李大釗所說的“點種”的真正含義——李大釗“點”的“種子”，就是革命的種子，共產(chǎn)主義的種子！

二

李大釗常常將自己與列寧對比，感嘆自己做得還不夠，在很多方面都不如列寧。他寫了一篇文章，悼念列寧同志：“列寧對于人民的功績，就像日月經(jīng)天、江河行地一樣。他遭到敵人的狙擊，臥病在床，薪水少得可憐，都不足以維持病中的生活。國家雖然給他漲了薪水，但是他到臨死的時候，薪水也只有300銀元左右。每每想到這里，我就感到慚愧，無地自容。”

他覺得自己比列寧同志在物質(zhì)方面的條件要好很多，這實在讓他內(nèi)心感到不安。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像列寧同志那樣，在生活方面更加簡樸些才對。

這種艱苦樸素的作風(fēng)，在北大教授中實屬罕見。有的學(xué)生曾勸他要注意營養(yǎng)，李大釗聽后說：“美味佳肴人皆追求，我何嘗不想享用？但時下國難當(dāng)頭，眾多同胞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面對這種情況，我怎忍只圖個人享受，不思勞苦大眾的疾苦呢？”樸實的話語體現(xiàn)出李大釗心裝大眾的博大胸懷。

其實，李大釗不用自責(zé)，他在物質(zhì)生活上的確夠樸素的了，但是，他對精神方面的追求，更值得我們敬佩。

李大釗在北京大學(xué)當(dāng)了教授，剛30歲，年輕有為，可是他并不嫌棄“糟糠之妻”。李大釗交際廣，很多知名人士都來他家做客。每當(dāng)此時，李大釗總要把妻子趙紉蘭請出來和客人見面。許多客人見到李大釗這樣對待妻子，都打心眼兒里敬佩他。

平時，李大釗回到家里，一定會幫妻子料理家務(wù)，從來不擺教授的架子。他曾經(jīng)說：“兩性相愛，是人生最重要的部分，應(yīng)該保持它的自由、神圣、崇高。不可強制它、侮辱它、壓抑它，使它在人間社會喪失了優(yōu)美的價值?！?/p>

在李大釗珍愛自己“糟糠之妻”的事實面前，政敵都承認(rèn)李大釗確實“有氣節(jié)有操守”，是當(dāng)之無愧的“慷慨悲歌之士”。

三

李大釗對待自己的子女，也是慈愛有加，但是絕對不會溺愛。李大釗在家庭教育中，十分注意運用“尊重”這種“最有力量”的方法。

他注意研究兒童心理，根據(jù)孩子們心理、生理特點，采取循循善誘的方法，有針對性地進(jìn)行教育。有一年夏天，李大釗從北京回河北老家度假，給孩子們每人買回一包禮物——筆、墨、方格字帖。孩子們非常高興，立即研墨、鋪開方格字帖，端端正正坐在八仙桌前寫起字來。長女李星華第一次臨帖寫大字，很興奮。她寫得很快，臨摹了一張，看看不像，又臨摹了一張，看看還是不像。這時，她氣得小臉發(fā)紅，差點兒就哭出來了。她委屈地放下毛筆，躲到后院里偷偷地抹眼淚。妻子發(fā)現(xiàn)李星華在哭，但搞不懂她為什么哭。妻子正要走過去問李星華原因，卻被李大釗攔住了。他說：“女孩子的心理是很難揣摩的，你要是問她為什么哭，她是不會告訴你的，你不要硬逼著她說。她哭的原因不是很明顯地擺在這里嗎？”妻子莫名其妙，李大釗接著說：“我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兒，一不留神兒，用小刀劃破了自己的手指。這個小女孩兒立即把傷口包了起來，生怕別人包括自己的爸爸媽媽發(fā)現(xiàn)，直到傷口長好了才給別人看。你說這是一種什么心理呢？這就是女孩子的一種好勝心，你明白了嗎？”妻子這才恍然大悟。過了一會兒，李大釗把李星華叫過來，和她一同走到八仙桌前，指著李星華寫的字帖，微笑著說：“你的字寫得很好，有點像魏碑帖上的。因為這是你第一次臨帖，寫得還不大整齊，筆畫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細(xì)。字有的個兒大，有的個兒小，你要是天天都耐心地練習(xí)，我相信你一定能寫好的。你看，你哥哥寫得也不整齊，可是他不著急，沉得住氣，只有這樣，將來才會把它慢慢地寫好?！崩畲筢摰脑捠估钚侨A受到很大鼓勵，同時也使她了解到自己遇事不冷靜、容易急躁的缺點。從此以后，李星華天天練習(xí)寫字，性情也變得比以前沉穩(wěn)了。

李大釗不僅在課堂上向?qū)W生傳授革命的真理，為革命事業(yè)培養(yǎng)“火種”，在家里，也教育子女要經(jīng)風(fēng)雨、見世面，努力做革命事業(yè)的接班人。他經(jīng)常帶領(lǐng)孩子們?nèi)ソ加?，一同乘船、渡河、爬山，鍛煉他們的膽量，使他們的胸襟變得開闊。

李大釗家中堂屋的北墻上，掛著一張富有詩意的畫，畫中有一個少女懷抱琵琶在演奏，各種飛禽走獸聞聲而來。李大釗十分欣賞這幅畫，他繪聲繪色地對孩子們說：“你們看，音樂的力量有多么強大，這個彈奏樂器的姑娘，只要手指輕輕地?fù)軇樱湍芤齺砻利惖目兹?、高傲的仙鶴，還有各種說不出名的鳥獸，它們都被音樂陶醉了。人就更不用說了，音樂不僅能陶醉人，而且還能鼓舞人心?！崩畲筢摻?jīng)常教孩子們唱歌。有一次，他教孩子們唱的是教堂里的一首贊美詩，其中有這樣幾句：禾捆收回家，禾捆收回家，我們就要歡喜地將禾捆收回家。他邊唱邊講解：“你們看農(nóng)民辛辛苦苦地種下東西，收獲的時候是多么歡喜呀！他們忘記了辛苦，只有快樂。革命也是這樣，等到革命勝利的那一天，我們會像農(nóng)民把莊稼收回家一樣快樂！”

一個夏天的晚上，他將兒子和女兒叫進(jìn)書房，先要他們將當(dāng)天在學(xué)校學(xué)的歌唱給他聽，孩子們高興地唱起了喜歡而又熟悉的校歌：“啊，我們親愛的孔德，啊，我們的北河沿！你永是青春的花園，你永是美麗的王國……”李大釗聽完歌，沒有夸獎他們唱得好，而是幽默地說：“北河沿是一條又臟又臭的水溝，我天天到北大去，都從那里經(jīng)過，里面經(jīng)常漂浮著死豬狗，臭烘烘的，怎么能說是孩子們青春的花園、美麗的王國呢？這首歌太不現(xiàn)實了，這不是培養(yǎng)孩子們睜著眼睛說瞎話嗎？”他借此機會教孩子們唱《國際歌》等革命歌曲。教完歌，他還給孩子們講解歌詞的含義，講解從事革命的道理。結(jié)果，他沒教幾遍，孩子們都會唱了，而且深深地愛上了這些歌曲。

四

1924年5月，李大釗代表中國共產(chǎn)黨去蘇聯(lián)參加共產(chǎn)國際的第五次代表大會，他穿著一套舊西服，提的是一只舊皮箱。單從穿著打扮來看，誰也不相信他是共產(chǎn)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的代表。還有一次，李大釗去廣州參加國民代表大會，返京后，孩子們迎接父親，眼巴巴地望著父親提回來的兩個樟木箱子。孩子們以為箱子里一定裝著父親給他們買的禮物，還會有好吃的土特產(chǎn)。誰知道，箱子一打開，孩子們失望了，里面全是父親買的嶄新的書，并沒有吃的和玩兒的。如今，這兩個樟木箱子還擺放在樂亭縣李大釗紀(jì)念館里。

第一次國共合作以后，李大釗擔(dān)任北方區(qū)委員的最高負(fù)責(zé)人，他公而忘私、舍己為人、克勤克儉，和他一起工作的同志都深深地佩服這位廉潔奉公的領(lǐng)導(dǎo)，就連當(dāng)時的反動文人也說李大釗胸懷無私、品格高尚。

認(rèn)識李大釗的人都知道他樂于助人。陳獨秀曾評價李大釗說：“李大釗對同志的真誠，非一般人可比。寒冬臘月，他將自己新做的棉襖送給了周圍的同志；有的社會青年到他家去，他都會熱情地招待，留他們在家吃飯，從來沒有一個人是餓著肚子從他家走出來的?！痹诒本┐髮W(xué)，很多家庭貧困的學(xué)生經(jīng)常會收到署名為“無名氏”的匯款單。其實，這個“無名氏”就是李大釗。

李大釗的表姑，在李大釗家料理家務(wù)，常常得到李大釗的照顧。李大釗自己不亂花錢，卻時不時地將一些零花錢悄悄地塞在表姑的枕頭底下。表姑對此很是感激。

有一次，李大釗坐輪船去外地，登上輪船后，在甲板上等候開船。查票員在人群中穿梭著，例行公事，挨個兒檢查旅客的船票。剛查完李大釗的票，查票員就盯上了李大釗旁邊的一個老頭兒。這個老頭兒衣著破舊，肩上扛著一個破舊的包袱，他躲躲閃閃的，查票員憑經(jīng)驗一下子就看出他肯定想逃票。查票員一把拉住老頭兒的胳膊，毫不客氣地責(zé)問：“你躲什么躲？把你的票拿出來看看！”老頭兒見自己沒法再逃避了，只好說了實話：“先生，我沒有錢，沒有買票，我是混上來的?！辈槠眴T輕蔑地看著老頭兒，嚴(yán)厲地說：“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好人，果然是一個逃票的人！沒錢買票，那就下去，憑什么讓你白坐船！”老頭兒將包袱放在甲板上，雙手抱拳，央求道：“先生，我是一個礦工，老家捎來消息，我老婆死了，我急著回家，工頭沒有給我工資，我真的沒錢。您行行好，別趕我下去！”查票員白了老頭兒一眼，彎腰抓起老頭兒的破包袱就要往海里扔。老頭兒急了，一邊流著淚，一邊拽住包袱不放。查票員一邊使勁兒奪包袱，一邊用腳去踢老頭兒。老頭兒躲閃著，兩個人就這樣撕扯起來。突然，一雙有力的手拉住了查票員。查票員一看，原來是一個四方大臉、留著兩撇黑胡須、身著長袍的漢子拉住了他。查票員沒好氣地說：“你別多管閑事！”李大釗嚴(yán)厲地說：“我不是管閑事，我給他買票！”查票員一聽，松開了拽包袱的手，冷笑道：“早買票，就不會讓我費這么大勁了。”說完他接過李大釗手里的錢，給老頭兒補了票。末了，他還不忘嘲笑李大釗：“你怎么跟這種人為伍，有失身份！”李大釗笑了笑：“我們都是中國人，大家的身份都是窮苦大眾，你也一樣！”查票員一聽，臉紅了，不好意思地走開了。老頭兒緊緊地握住李大釗的手，千恩萬謝，眼淚嘩嘩地往下掉。老頭兒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彎腰向李大釗作揖：“恩人，您是我的恩人??！”李大釗連忙把老頭兒扶起來，安慰道：“大爺，沒事了，您別難過了?！崩项^兒說：“恩人，您別叫我大爺，其實我才40多歲??！都是生活逼得我成了這副模樣！”李大釗聽了他的話，內(nèi)心很是傷感。于是他倆聊了起來。通過攀談，李大釗了解到這個煤礦工人是山東人，父母雙亡，只有身體不好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在家。早幾天，他剛得到消息，他的妻子病故了，他便心急火燎地往家里趕，幸虧遇到了李大釗，否則，還不知道哪天才能回到家。臨別的時候，這個煤礦工人再三向李大釗要地址和姓名，想以后去還李大釗的錢。李大釗說什么也不肯告訴他。李大釗握住他的手說：“大哥，請記住，讓你的家庭陷入困境的，不是你的命運不好，而是這個社會制度！不過，你不要灰心，曙光在前，新社會的晨鐘已經(jīng)敲響了。只要全國的勞苦大眾團(tuán)結(jié)起來，我們一定會有美好的未來！這點錢，你不用還了?；厝ズ?，如果你能團(tuán)結(jié)周圍的窮苦大眾，踏踏實實地做事，這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泵旱V工人聽了李大釗意味深長的話，連連點頭，嘴里一個勁兒地念叨著：“您真是好人啊！”煤礦工人怎么也不會想到，李大釗把錢都給他買了船票，口袋里一分錢也沒有了。到了目的地，李大釗向朋友借了錢，才沒有挨餓。

李大釗就是一個克己博愛的人，即便他的口袋里只有一元錢，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拿出來幫助有需要的人。他這樣做了，心里就會覺得特別高興。因為，他深深地懂得——送人玫瑰，手留余香。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