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懷玉
19歲入伍,父親便闊別故土,倥傯天涯,一家人也跟著他不斷大騰挪。每次搬家都要苦了母親對家用進(jìn)行取舍,只有一樣?xùn)|西例外,那就是父親保存的一麻袋家書。無論走到哪里,父親都帶著它。
父親的數(shù)百封家書安靜地躺在家中某一個角落,這些文物般的家書皆為三方通信:父親寫給祖父母和祖父、祖母分別寫給父親的信。父親每一個星期給家里寫一封信,這個頻率一直保持到手機(jī)出現(xiàn)。
祖父母用的“信紙”有香煙盒包裝紙,有會計用的賬本紙,有小孩田字格作業(yè)紙,還有那個年代南雜店包食品用的黃草紙……它們被祖父母寫上文字,寄給他們長年漂泊在外的兒子后,然后享受著傳家寶式的珍藏。
我讀祖母寫給父親的信,常會靜靜地淚流滿面。有一張信紙,祖母用的是香煙包裝盒紙,香煙品牌是“大前門”。紙中有一大片污漬,她的筆就躲著這片污漬繞著寫。如今,時間讓這片污漬不斷擴(kuò)大,已經(jīng)吞噬大部分文字。隱約中,只見到四個字:我兒勿念。我推斷這文縐縐的四個字,是祖母從祖父那里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的,因?yàn)樽婺傅囊簧R字不過百來個。但祖母敢于提筆,這是一種不可阻擋的力量在支撐她。
我合計過,祖母給父親寫的每一封信中大約都有七八十個樸素的字,樸素到封封都要告誡父親“要聽黨的話”“要相信組織”“干工作不要怕臟怕累”……
有時候遇到不會寫的字,祖母就會用同音或近音字來代替,比如“虛心”寫成“書心”,“牢記”寫成“勞記”,或者干脆畫一個符號來代替。這些符號只屬于祖母和父親他們母子倆。
“憑君莫射南來雁,恐有家書寄遠(yuǎn)人?!备兄x歲月,讓我最終得以理解父親的行為方式,并通過他的思維頻率與情感路徑讀懂世間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