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詠
那一年臨近端午節(jié),母親忽來興致,說要自己包粽子。父親坐在一邊笑瞇瞇地不言語,我和姐姐狐疑地對視幾秒,同時將視線落在母親身上:“媽,你會包么?”母親一笑:“有啥不會的?簡單得很,等著瞧吧!”
那時,在父親的寵愛下,母親十指不沾陽春水,洗衣洗菜都由父親一人包攬。她那雙纖纖玉手幾乎未經(jīng)歷過歲月浸染,我們真不相信她會包粽子。
可那天下班,母親就買回來一捆干粽葉。她將粽葉洗干凈后放進鍋里煮,又將糯米泡在盆里。母親在廚房忙碌,父親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一會兒幫著干點這干點那,一會兒輕聲提示“水開了”“米淘洗兩遍就行”“別燙著手”等。
我和姐姐在屋里寫作業(yè),聆聽著廚房的動靜。姐姐朝我擠擠眼睛,低聲說:“看著吧,一會兒爸就得挨罵?!?/p>
果然,不一會兒,母親就惱了,大聲說:“你是屬穆桂英的吧?怎么哪都有你!”父親沒吭聲,灰溜溜地回屋了。他坐下來跟我們一起看書,但依舊不放心,不時地朝廚房瞥一眼。我和姐姐憋著笑埋頭寫字,不敢出聲。
第二天吃過晚飯,母親開始包粽子。這次父親學乖了,只看不插嘴。母親煞有介事地指揮父親將粽葉和泡好的糯米端進屋,一一擺好,然后裝作嫻熟的樣子將父親的圍裙系在腰間。
只見她一手托起一張粽葉,一手抓把濕漉漉的糯米放在葉中央,用手指仔細壓實米粒后,慢慢將葉片圍攏,窩成一個三角形。父親終于忍不住說:“應(yīng)該先把葉子窩成形,再裝米?!?母親不滿地瞥了他一眼,不過還是聽取了意見。
那晚,父親陪著母親忙碌到很晚,才將粽子全都包好。母親包的粽子一個個怪模怪樣。我們只皺眉頭,卻不敢說出口。
第二天是端午節(jié),父親早早起床煮粽子。只聽得他在廚房“哎呀”一聲,我們立即跑去看,只見熱氣騰騰的鍋里,雪白瑩潤的米粒和粽葉混在一處,成了一鍋粽香四溢的白米飯!母親臉一紅,一扭身就進了屋。父親看著我和姐姐,偷偷地笑了。
退休后,母親學會了做飯。那時,父親因右腿靜脈壞死,走路要拄拐杖。母親一邊照顧父親,一邊承攬了全部家務(wù)。她的纖纖玉手再也不像當年那樣嬌貴,而是每天忙這忙那,手指越來越粗糙。她學會了包粽子,經(jīng)她手包出的粽子小巧玲瓏,模樣與超市賣的不差分毫。
父親是山西人,平時喜歡吃面,可自從母親會包粽子,即便不是端午節(jié),他偶爾也會像個孩子似的央著母親包粽子吃,而且點名非要鮮肉粽不可。母親嗔怪地瞪他一眼,說:“就你事兒多!”父親笑瞇瞇地也不答話,因為他知道最多等兩天就能吃到。
去年早春,父親突發(fā)腦梗去世。不久,姐姐因工作調(diào)動,去了另外一座城市。那陣子,母親整日沉浸在悲戚之中。
兩個月后,端午節(jié)到了。那天下午,我從超市拎了兩袋粽子回家,晚上做了兩道菜。吃飯時,我剝開一個粽子放進母親碗里。她夾起來只咬了一小口,便淚流滿面:“不知道你爸在那邊有沒有的吃。”我的眼淚也奪眶而出。
今年端午放假,單位安排我加班。我忙了整整一天,晚上到家時一身疲憊。推開門,陣陣粽香沁入鼻息。我進屋一看,桌上擺著四碟菜,廚房鍋里“咕嘟咕嘟”地煮著粽子,香氣四溢。
“包粽子了?”我詫異地望著母親。母親微笑著點點頭:“你爸雖然不在了,但肯定還能聞到粽子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