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晶瑩

往昔的競爭對手此刻竟坐到了一起。

“以前我們可是斗得頭破血流?！?月16日下午，上海速肯廣告公司負責人吳彬?qū)Πㄓ浾咴趦?nèi)的多家媒體如是說。他所說的競爭對手包括上海競智廣告有限公司CEO王大銘、上海雨鴻文化有限公司負責人汪曉婷以及上海某廣告公司負責人Nick。

過去兩年左右的時間里，他們曾激烈爭搶過本土汽車品牌比亞迪，但如今，他們又因為向比亞迪“討個說法”而一起召開記者會。

爭端起源于7月12日午間，比亞迪在官方微博發(fā)布《關(guān)于李娟等人冒用比亞迪名義開展相關(guān)業(yè)務的聲明》，稱李娟等人冒用比亞迪高管身份，偽造比亞迪印章。在此情況下，李娟與任何單位或機構(gòu)簽署的合同，比亞迪均不知情，也與比亞迪無關(guān)。

隨即，該聲明引起廣告商、活動商不滿。當天晚間，上海競智廣告有限公司（下稱“競智廣告”）在其微信公眾號發(fā)表一篇名為《人BY臉，天下無D》的文章，反駁比亞迪方面所稱“李娟行為系冒用比亞迪名義進行的違法行為”。

雙方的互扯仍在繼續(xù)。

7月16日早間，比亞迪發(fā)布《關(guān)于媒體報道的澄清公告》，稱李娟及網(wǎng)傳的“陳振宇”非比亞迪在職或離職員工，也不是比亞迪董事、監(jiān)事或高級管理人員，比亞迪從未授權(quán)上述人員以比亞迪名義從事經(jīng)營活動、代表比亞迪簽署合同。其他內(nèi)容仍舊和比亞迪7月12日午間在其官網(wǎng)微博上發(fā)布的聲明相差無幾。

同一天下午，上述供應商也召開了記者會。晚間，又有供應商通過社交媒體發(fā)布聲明，包括競智廣告的《致甲方爸爸比亞迪的一封信》。

“現(xiàn)在版本太多，都是一面之詞，還是以警方說的為準”。比亞迪相關(guān)負責人對記者說。

事態(tài)正越演越烈，但身處其中的人也沒有完全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上述負責人直言，此次事件比較“玄乎”。例如，一番調(diào)查下來，李娟既不是比亞迪的人，也不是雨鴻文化的人，而李娟所屬的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也并非正牌公司。“這次的事情比較復雜。”

此外，在瑞安內(nèi)部被視為“普通職員”的李娟如何能操盤起這一系列事件，廣告供應商與李娟的關(guān)系、比亞迪內(nèi)部管理紛爭、李娟利益來源等謎團都尚未解開。

“很多公司因為這件事倒閉了，有的甚至家破人亡”

Nick在2017年年初接觸到國金比亞迪。（由于深圳比亞迪公司總部認為李娟所在的上海比亞迪分公司并不存在，此文稱李娟所在公司為“國金比亞迪”。該公司位于上海陸家嘴國金，現(xiàn)因欠費被物業(yè)撤走。）

“當時很想得到（和國金比亞迪）合作機會，對于我們來說，比亞迪是很重要的大客戶。”Nick對記者說。

記者從業(yè)內(nèi)人士了解到，在公關(guān)廣告界，代理商要想獲得客戶需要競標，其競標方式是由代理商制定出廣告方案、宣傳稿件，由客戶選定，之后再進入競價、議價階段。長期為甲方墊資做執(zhí)行已是行業(yè)慣例，只不過“汽車行業(yè)回款周期比較長，一年回款算是早的”。客戶越重要，競爭越激烈。對于Nick來說，競標比亞迪就是一場激烈的戰(zhàn)爭。

為了給國金比亞迪留下好的印象，在簽署第一份合同前，Nick就提前為國金比亞迪免費做了一些“小活”。2017年6月，Nick和國金比亞迪簽署第一個合同，并首次見到了李娟本人。“當時覺得很榮幸，現(xiàn)在卻覺得不如不見?！?/p>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今年6月14日，Nick忽然收到國金比亞迪一位員工電話，讓他趕緊去國金辦公室?！拔疫^去了。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是震驚的，非常非常震驚?！?/p>

Nick所說的消息來自另一位廣告供應商。

按照Nick的說法，橫昆明是第一家報案的公司。“他們給國金比亞迪做了1000多萬元的項目，后來公司引入了新股東，公司創(chuàng)始人成了小股東。新股東也想抓住比亞迪這個大客戶，就要拿更多的錢出來。但是股東把錢打到公司賬號的時候，是用橫昆明個人名義，以無限連帶責任的方式擔保的?！?/p>

這意味著，一旦出事，債務將由橫昆明個人承擔。

據(jù)悉，為了獲得更多資金，橫昆明還參與借貸，并將自家房屋、丈母娘家的房屋進行抵押。統(tǒng)共算下來，上述創(chuàng)始人共借貸了4930萬元?！艾F(xiàn)在房子可能都保不住了，他老婆要和他離婚?！?/p>

這樣的例子并不只有一個。

多名供應商向記者確認，目前和國金比亞迪有業(yè)務往來的廣告商有30家左右，涉及金額達11億元。但事實上，比亞迪廣告事件涉及的廣告商遠不止于此。

在李娟操盤過程中，她曾鼓勵一些有實力的廣告商發(fā)展下線，將一些具體事務交由更多二級廣告商落實。這些二級廣告商的數(shù)量遠超30家?！埃ǘ墢V告商）有很多很多。”Nick說。

一位為廣告公司提供物料的供應商（丙方）告訴記者，乙方（廣告公司）也沒有給其回款?？吹奖葋喌系南⒑?，上述物料供應商十分擔心?！盀榱撕鸵曳奖３至己藐P(guān)系，丙方和乙方的清算周期通常是半年。我們習以為常了，只是這次鬧那么大，有點擔心。誰都不容易?！?/p>

此外，一些涉及此次事件的車展模特也沒有收到工資。其經(jīng)紀公司給出的理由是，“廣告公司還沒有拿到比亞迪的回款，我們也無法給你們發(fā)工資?！?/p>

更嚴重的是，有些廣告公司在過去一兩年中為國金比亞迪進行了墊資。有供應商告訴記者，2016年年初時，國金比亞迪約有十幾名員工，后發(fā)展成40人左右的團隊。由于李娟個人并無資金來源，李娟就要求有資金實力的供應商為其墊付資金，以維持國金比亞迪日常運營等開銷。

為了維護和“比亞迪”的關(guān)系，一些供應商也愿意為國金比亞迪墊資。墊資的方式包括抵押、借貸、P2P平臺，甚至是民間借貸。有消息人士對記者表示，有供應商以一定的利率借貸錢款后，用更高的利率借貸給國金比亞迪，希望從中獲利，但最后卻掉入更深的深淵。

在杠桿作用下，這場“騙局”越演越烈，涉及商家越來越多。

如今回過頭看，當初一心競爭的Nick反而覺得慶幸。一是自己沒有墊資，二是和國金比亞迪合作時間不長，損失不至于太慘重。

“我和李娟之前不認識，不是熟人，所以競標拿得不多。現(xiàn)在想想也是幸運的事，競標越多損失越慘重，如果比亞迪不解決這件事情的話?！盢ick對記者說。國金比亞迪目前共欠其公司3500萬元。李娟曾承諾他可在2018年3月拿到第一份回報，但這份回報遲遲沒有到來。

他坦言，當天參加記者會的供應商已經(jīng)是諸多涉事供應商中情緒較為穩(wěn)定的幾位，另有些供應商已處于“情緒較為激動”的階段。“很多公司因為這件事情倒閉了，有的甚至家破人亡。我們公司不至于倒閉，但也很痛苦?！?h3>真假汪總

很憨厚，是王大銘對李娟的第一印象。他給記者看了李娟的微信頭像，圓臉、長發(fā)，帶有明顯美圖過的痕跡，看起來有親和力。

和外界的猜測相反，李娟為人實際很低調(diào)。作為一個5歲孩子的母親，李娟并不?！皶裢蕖保膊粫谂笥讶Πl(fā)過多和比亞迪相關(guān)的活動，她的朋友圈設置了“好友僅三天可見”。這或許是來自其“領(lǐng)導”陳振宇的告誡，或許是李娟天性使然，又或許是李娟在另一個微信號上才是真正的自己。

和Nick不同，王大銘認識李娟時李娟還不是國金比亞迪的高層。2015年下半年，李娟來到王大銘當時任職的公司五河文化，當時王大銘在忙一場活動，一忙就是三個月?；顒咏Y(jié)束后，王大銘就向原公司申請離職，和幾個同事一起創(chuàng)業(yè)成立競智廣告。用王大銘的話來說，他和李娟的關(guān)系就是“打了個照面，加了微信”。

不久，王大銘從原同事處得知李娟也離職了，并在比亞迪擔任高管。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王大銘就去問李娟“有沒有活”，關(guān)系開始建立起來。2016年8月，競智廣告和國金比亞迪簽署了第一份合作協(xié)議，因為是熟人，李娟又有“比亞迪”背書，王大銘自然而然就相信了國金比亞迪。

同樣因為認識而相信李娟的是雨鴻文化負責人汪曉婷。兩人曾同時供職于一家廣告公司。2015年，兩人相繼離職。2016年，李娟前來詢問汪曉婷是否有合作意向。

“我們看過他們的營業(yè)執(zhí)照等相關(guān)執(zhí)照，他們也有辦公室，有比亞迪的logo。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的注冊地址在松江。我們也詢問過李娟。她說工廠遠，辦公室在市區(qū)方便，這也很合理，我們就沒多想?！蓖魰枣谜f。

李娟在其一份自述信中寫道，2017年年初，其“領(lǐng)導”陳振宇讓李娟在供應商上海千乘和雨鴻文化之間選擇一家關(guān)系比較好的公司，李娟選擇了“關(guān)系比較好的”雨鴻文化。2017年5月，深圳比亞迪供應商清單中正式加入了雨鴻文化。

“這是很難的，我們多少供應商，有些還是有實力的大企業(yè)想要進去都進不去?！币晃还倘缡钦f。

然而，汪曉婷在記者會上表示其并不知曉此事?！鞍盐覀兗尤牍藤Y料庫前，李娟都沒有通知過我?！?/p>

在雨鴻文化和比亞迪合作的過程中，最重要的一個項目是比亞迪與阿森納的合作。

據(jù)汪曉婷透露，2017年8月8日，汪曉婷通過李娟認識了阿森納北京代理公司的一位銷售，商談授權(quán)合作事宜。2017年，阿森納、汪曉婷、國金比亞迪簽訂合同。2018年4月20日，汪曉婷向阿森納北京代理公司打了第一筆錢，隨后比亞迪正式使用阿森納授權(quán)。

5月8日，阿森納與比亞迪在阿聯(lián)酋航空足球場舉行合作儀式，比亞迪總部公關(guān)處總經(jīng)理李巍也到了現(xiàn)場。“我還給李巍拎包、拿衣服了?！蓖醮筱懻f。他是上海方面唯一去的廣告商負責人。汪曉婷解釋，當時她正負責另一場活動。由此可見，競智廣告和雨鴻文化間也有合作關(guān)系。

然而，當供應商和比亞迪關(guān)系破裂后，比亞迪單方面刪除了其官方微博上和阿森納的相關(guān)內(nèi)容。隨后，阿森納也發(fā)布公告，稱正在調(diào)查此事，不便作更多評論。其稱，從比亞迪方面的消息來看，比亞迪也是受害方。

但汪曉婷和王大銘對此顯然并不同意。有供應商表示，雨鴻文化已向阿森納俱樂部支付了500萬元贊助款項，按照計劃，比亞迪將以4500萬元贊助阿森納俱樂部三個季度。但是在李娟復原的電腦中，一份合同顯示，比亞迪贊助阿森納的金額為120萬元人民幣，合同上蓋有雨鴻文化的章，但沒有比亞迪的。

汪曉婷透露，李娟一直是以汪曉婷的郵箱賬號在與比亞迪進行郵件溝通。

汪曉婷稱，今年6月，她在深圳出差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李娟在用“雨鴻文化”的身份和比亞迪對接。事實上，此前長達一年多的時間里，李娟都在用“汪曉婷”的名義和比亞迪方面進行溝通?！八恢庇梦业腝Q郵箱號和比亞迪進行郵件往來?！蓖魰枣谜f。對外，李娟的身份是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華東區(qū)域市場部總經(jīng)理。

一個有趣的細節(jié)是，王大銘后來回憶，和李娟合作時，李娟曾給過他名片，上面印著上海比亞迪電動車有限公司華東區(qū)域市場部總經(jīng)理，但“之后供應商很少有收到這張名片”。

但蹊蹺的是，只要見過李娟和汪曉婷兩人，就不會將她們搞混。汪曉婷一頭短發(fā)，個性直爽，兩人在外觀上明顯不同。從2017年合作至今，汪曉婷和李娟也曾多次去過深圳總部，李娟如何能長期使用汪曉婷身份？供應商和比亞迪方面均未作詳細解釋。

據(jù)新浪財經(jīng)報道，一位接近比亞迪的人士稱，有監(jiān)控視頻記錄顯示，5月31日李娟曾與汪曉婷同往比亞迪總部。當著汪曉婷的面，比亞迪工作人員稱李娟為“汪總”，汪曉婷未出聲 。對此，汪曉婷表示否認?！拔覀€人不知情，請看我司對外發(fā)的聲明?！?/p>

比亞迪方面相關(guān)負責人對記者表示，雨鴻文化和比亞迪總部并沒有直接來往?！翱赡芎拖旅嬗薪佑|，總部不知情。”其再次稱，雨鴻文化為比亞迪提供的服務是“免費兌換資源，免費試用”。

無處庇護的棋子

當供應商們集體找到李娟的時候，她早已身陷囹圄。

據(jù)澎湃新聞報道，懷疑李娟有問題后，曾有供應商威脅李娟，而李娟自己也曾去曲陽派出所尋求保護。不過，由于證據(jù)不足，未能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