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程彬 李賡

鐵團長、韓山虎排長和軍醫(yī)梅正興是一個村出來的，三人義結(jié)金蘭，一起投身抗日。

眼下，韓山虎攤上事兒了。他喝醉酒后搶了百姓王老實的西瓜，王老實上前理論，韓山虎竟動手打折了他的胳膊。這事引起了民憤，縣商會會長親自出面，說要是不嚴懲韓山虎，就不犒軍，還要罷課、罷市。師部派王參謀來到團里，督察辦理此案。

該如何懲治韓山虎？鐵團長犯了難。眼下，日軍對晉城虎視眈眈，大戰(zhàn)在即，王參謀帶來師部訓(xùn)令，要“從嚴從快”處置此事；而縣里的民眾代表怎么也不松口，口口聲聲要“槍決”罪犯……這個節(jié)骨眼上，軍醫(yī)梅正興出了個主意——召開公審大會。他毛遂自薦，愿意擔(dān)任公審大會的執(zhí)法官。

鐵團長打量了梅正興一陣，心里思忖起來：近幾年，韓山虎和梅正興因為一些小事鬧了矛盾，可謂冰火不同爐，見面就往死里掐，梅正興主動提出擔(dān)任執(zhí)法官，有什么用意？

梅正興似乎看出了鐵團長的心思，拍著胸脯說：“這幾年我和三弟是不對付，他還給我起了個外號叫‘沒正形，但大事上我可不糊涂。大哥，你要是信得過我，就把這個難題交給我來辦吧！”

鐵團長思忖片刻，同意了。

關(guān)在禁閉室里的韓山虎聽到這個消息，氣得砸了飯碗，拿起瓷片就要割腕自殺，幸好被看守救了下來。鐵團長趕來看他，韓山虎喊叫著：“救我干嗎？救了我，好留到公審大會讓‘沒正形槍斃我呀，咱丟不起那個人！”

鐵團長怒道：“生姜斷不了辣氣，犯混你也不挑個時候！你沒資格死，我答應(yīng)過你娘，不能讓你在我前頭死了。”

韓山虎聽了，低下頭來。鐵團長嘆了口氣，說：“少安毋躁，就看你二哥有沒有本事讓你置之死地而后生吧?！闭f罷開門而去。

韓山虎晃了晃頭，喃喃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就靠他？”

幾天后，公審大會在團部的校場召開。高臺上，梅正興佩戴著執(zhí)法官綬帶，威風(fēng)凜凜地喊道：“把吃瓜不給錢又打傷民眾的韓山虎押上來！”

士兵們心里都“咯噔”了一下：這個軍醫(yī)梅正興和韓排長一見面就唇槍舌劍地往死里掐，他當(dāng)執(zhí)法官，韓排長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呀！

韓山虎被五花大綁地押上臺，面朝臺下站著。梅正興清了清嗓子，說：“各位鄉(xiāng)親父老、本團的弟兄們，今日公審韓山虎打傷百姓這一惡性事件，為了體現(xiàn)公正公平，在場的軍民人等都可以表態(tài)怎樣處置韓山虎。王老實，搶了西瓜，還打折你胳膊的是不是這個人？”

王老實作為人證，早已來到臺上，聽到發(fā)問，他點了點頭。梅正興又明知故問：“韓山虎，這是不是事實？”

韓山虎一扭頭：“少整沒用的，你愛咋咋的！”

“不是我想咋的，是大伙說該咋的，”梅正興轉(zhuǎn)身問臺下，“你們說，這韓山虎該咋處理呀？”

這一問，場內(nèi)立馬分成兩派炸鍋了。民眾們喊“殺”， 士兵們喊“罰”，兩邊各不相讓。梅正興揮揮手，示意大家安靜，請雙方代表上臺陳詞。

民眾代表先上臺發(fā)言，說：“晉城自古就是‘中原咽喉、兵家必爭之地，這場守衛(wèi)戰(zhàn)是場惡仗，必須軍民同仇敵愾。一個不拿老百姓當(dāng)人的兵痞，和小鬼子有啥兩樣？軍隊若不清除這樣的惡棍，咱老百姓還能支持嗎？”

士兵的代表則說，韓排長參軍以來身經(jīng)百戰(zhàn)，九死一生，曾在死人堆里救回了鐵團長，還曾率一排人在日軍的合圍中硬是撕開了口子，救出了全團。這一回他是酒后犯渾，情有可原。

梅正興聽罷兩邊發(fā)言，撓撓頭說：“不殺韓山虎，會失去民心，可若是未曾開戰(zhàn)先殺了他，不僅少了一員殺敵的虎將，也寒了全團將士的心。今天，本執(zhí)法官愿拿肩上的軍銜作保，請相信我——如果我對韓山虎的懲罰不能令大家滿意，我自動免職，并與韓山虎同罪！”

臺下漸漸安靜下來，大家都等著看梅正興如何判罰。只見他一本正經(jīng)地對韓山虎說道：“經(jīng)弟兄們一再求情，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饒，由我監(jiān)督執(zhí)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韓山虎言不由衷道：“謝了?！苯又鴨?，“不知用啥刑具？”

梅正興說：“那要問你因啥獲罪了?！?/p>

韓山虎答道：“不就是吃西瓜沒給錢還打了人嘛！”

梅正興正色道：“那刑具就用西瓜，帶刑具！”

話音剛落，勤務(wù)兵就端上了五個大號的臉盆，里面滿滿地裝著已經(jīng)去了皮的西瓜瓤。

全場一下子沸騰了，人們議論紛紛：“西瓜瓤也是刑具？”“梅軍醫(yī)今天整的是啥景??？”“吃西瓜也算刑罰？那不是越罰違紀的人越多嗎？”

韓山虎看著西瓜，也忍不住咧嘴笑起來。梅正興指著那幾盆瓜瓤，說：“還有心思笑？吃著看，老百姓滿意了，此罪可免，否則，還是極刑難逃?！币婍n山虎遲疑著不動，梅正興催促道：“沒人跟你扯閑篇，就兩炷香的工夫，你可得抓緊吃完！”

韓山虎一見唯有“吃”才能死里逃生，兩手并用，抓起西瓜就往嘴里填，血紅的西瓜汁順著下巴淌在衣襟上，不一會兒就濕透了。

民眾們嘴上雖然沒說啥，心里卻不以為然，這樣的懲罰，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士兵們則不停地呼喊：“韓排長，猛‘造哇！”有的人還打著節(jié)拍喊：“韓排長，加油！韓排長，加油！”喧鬧聲傳出老遠，哪里還像公審大會啊，簡直就是一出鬧劇。

在民眾們失望的目光中，韓山虎吃西瓜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他邊吃邊咧嘴、梗脖，后來西瓜汁順著嘴角直往外淌。他忽然回過神了，惱怒梅正興下的這絆子太陰損，暗想：砍頭只當(dāng)風(fēng)吹帽，丟命是小，丟臉事大，我就是死，也得死出個爺們的樣子來，不能被人當(dāng)猴耍了！于是他轉(zhuǎn)過身來，艱難地正了正軍帽，抻了抻被瓜漲得撅起來的衣襟，對全場敬了個軍禮，說：“俺韓山虎無心犯了該死的罪，現(xiàn)在認了。晉城的鄉(xiāng)親父老們，兌現(xiàn)你們犒軍的諾言吧！鐵團的弟兄們，替我多殺幾個小鬼子，千萬別給咱山西漢子丟臉哪！”

接著，韓山虎竟破天荒地對梅正興文明了起來：“梅軍醫(yī)，謝了，可是你的好心我只能當(dāng)成驢肝肺了，這瓜……”

梅正興一見這頭犟驢要“寧死不吃”，急忙截住他的話頭，向全場發(fā)問：“他吃不下去了，諸位說該咋辦哪？”

多數(shù)民眾覺得韓山虎腰不敢直、腿不敢伸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憐了，尤其是被他方才的話打動了，可若是就這樣拉倒，又覺得太便宜他了，一時竟不知該咋表態(tài)了。一直懸著心的士兵們看出了轉(zhuǎn)機，七嘴八舌地大喊：“高抬貴手！”“留下英雄去殺敵！”有些民眾被感染了，也呼喊著求起情來，但有人還是高喊：“堅決嚴懲！”梅正興利用臺下的吵鬧聲作掩護，低聲對韓山虎說：“我保證，只要你吃，就包你不死?！?/p>

接著梅正興走到臺沿，大聲說道：“既然還是各持己見，本執(zhí)法官就再自作主張一次?！彼钢n山虎說：“再寬限他一炷香的工夫，先活動活動，這可是最后的機會了。”

一炷香的工夫眨眼就到，哨聲一響，韓山虎被迫繼續(xù)吃瓜。此時他完全沒了一開始時狼吞虎咽的氣勢，活像在咽苦藥，每吃一口，就痛苦地揉一下肚子。見韓山虎被西瓜撐得活像將要臨產(chǎn)的孕婦，百姓們這才領(lǐng)悟到梅正興罰吃瓜的奇絕，并不是沒正形的?！班孱^”。最后，韓山虎倒著氣說：“執(zhí)法官，現(xiàn)在……你趁愿了，給個痛快吧，這瓜……我是不能吃了?！?/p>

臺下立刻爆發(fā)出雜亂無章的喊聲：“饒了韓排長吧！”梅正興往下一看，人人都面帶同情之色，他松了口氣，火候終于到了。他故意對韓山虎搖頭：“這可不是不給你生路??！也罷，那就成全你了?！苯又岣吡松ひ?，“拉出去，行刑！”

“長官，槍下留人！”眾人一看，出來求情的竟然是挎著胳膊的苦主王老實。王老實來到鐵團長跟前，說：“團長，他白吃西瓜又打人，雖然可惡，可罪不至死啊！他也被治得夠慘了，草民的氣也出了，再說了，要是因為我損了一員虎將，這罪過可就大了呀！”

縣商會會長見狀也說：“鐵團長，貴軍的軍紀如何，我等均已看見，目前正是用人之際，就留下他去殺鬼子吧！”

會長話音剛落，場內(nèi)就爆發(fā)出“槍下留人”的呼聲，經(jīng)久不息。鐵團長的眼睛濕潤了，他拉著師部王參謀的手，說：“您看……”

王參謀高興地說：“既從了嚴，也從了快，雖未殺一，卻也儆了百，軍民同心，訓(xùn)令完成得很好。放人！”

梅正興敬了一個轉(zhuǎn)圈禮，高喊：“得令！”

回轉(zhuǎn)身來，梅正興忙讓勤務(wù)兵幫著把韓山虎抬到桌子上，在他的臍下、腿彎等處的穴位上按揉起來。一開始，韓山虎還殺豬似的喊疼，后來竟受用得睡著了。一直盯著看的王老實忽然喊道：“執(zhí)法官，他尿了。”

梅正興聽后直起身來，擦了擦汗說：“尿了？好！沒事兒了?！?/p>

王參謀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問：“梅執(zhí)法官，鬧了半天您還會按摩呀？真開眼了！”

過后，有人問梅正興：“你們倆見面就掐得天昏地暗，你干嗎還出奇招來救他？”梅正興笑道：“牙齒和舌頭都有打架的時候，患難相救方是軍人本色，再說了，殺鬼子也少不了他呀！”

十天后，鐵團長率部和其他友軍一起雄赳赳地開赴前線。韓山虎置生死于度外，率領(lǐng)敢死隊員冒奇險炸掉了日軍的指揮部，打亂了敵人的部署，贏得了晉中抗日的又一大捷，受到師部的通令嘉獎……

（發(fā)稿編輯：呂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