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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子

2018-08-03 02:36:46德米特里·菲利波夫
上海文學 2018年8期
關鍵詞:維塔瑪莎肚子

五月的天氣出奇的悶熱。田野和樹林干涸萎蔫,兇狠的馬蠅吮吸著所有運動著的活物。院子里的狗熱得昏頭漲腦,它們躲在籬笆根兒旁,整日趴在那里,保持一個姿勢呆然不動,吐著舌頭,沉重地呼吸著。人們一邊暗暗地罵著臟話,一邊勞作著,澆灌著枯萎的菜園。臨近傍晚這種悶熱才有所緩解。

整晚瑪莎都睡得很不踏實,時不時地哆嗦一下,說著不連貫的夢話。房間的窗戶雖然大敞四開著,但是熾熱的空氣依然來不及冷卻,濃稠黏膩的悶熱滲入發(fā)燙的皮膚。她的后背和肩膀流著汗,睡衣都濕透了,寬闊的額頭在油膩的月色下閃著光,就像被擦得锃亮的銅盆一樣。她醒過來好幾次,用潮濕的毛巾疲憊且機械地擦掉汗水,又再次入睡,呼吸沉重,不知為何總把雙手按在肚子上。

清晨時分悶熱終于消散,在短暫的時間里,空氣中充盈著涼爽。瑪莎夢見了兒子的氣息,是那種又甜又酸的味道,就如同彩色的方糖浸泡在山羊奶中的味道。伴隨著夢中這樣的氣味,她醒了,然而她不禁咬住嘴唇,竟然在枕頭上大哭起來。

瑪莎迫切地想要一個孩子。女人的這種痛苦渴望鉆進了五臟六腑,并嚴重妨礙著深呼吸。她出神地望著農(nóng)村的孩子們,而每當這時她的臉上總會閃耀著心滿意足且充滿預感的微笑。

瑪莎的父母是在同一天去世的。他們的房子坐落在村莊的邊緣,向一旁的溝壑傾斜著。他們家生活很貧困,沒有錢雇人放牧,所以瑪莎不得不自己照看著母牛。然而當腐爛的樓板坍塌,房子倒塌時,正是放牧救了她的命。人們把所有的斷瓦殘垣挪開時,花了很久都不能把父母抬出來,他們在死亡來臨時緊緊地相依。

老漢奧西普·達維多夫敲了口棺材,奧西普是他們的鄰居,是一個鰥夫。棺材很大,足夠容納兩個人。兩位老人至死都不想松開彼此的手指。他們,恭順的他們,艱辛、疲憊、無足輕重的他們,被榨干的他們就這樣躺在棺材里。他們的臉已然變得僵硬。對于瑪莎,這是如此艱難,她無法忍受父母散發(fā)出的味道,不肯上前去親吻冰冷的他們,當厭惡之情如鯁在喉時,她一邊因自己的感受而羞愧,一邊又忍不住放聲大哭。

奧西普·達維多夫把小女孩拉進了自己的生活。他和她結為了合法夫妻,但奧西普卻不敢以男人的方式去碰她,他的身上已經(jīng)沒有了力量。

“你要活著,姑娘,活著。不要害怕我。”

“我不怕你,奧西普·馬卡羅維奇。”

“就是說,老天不會無緣無故讓我們來世上走一遭,有些事將會……”

瑪莎起床時身心愉悅,全身上下充盈著某種甜蜜的疲乏。她笑了起來。她把水桶弄得叮當作響,然后走出門去。牛棚里傳來一聲很長的哞哞聲——奶??死飦喛扑_因腫脹的乳房而痛苦著。

白天,酷熱再一次轟然襲來。工作實在是太多了:喂養(yǎng)牲畜,收拾房間,準備午餐,澆灌菜園,打井水,洗衣服。

瑪莎在小河邊洗衣服,就像所有的農(nóng)婦一樣?,斏颜璧呐K衣服、床單和枕套放在河邊,然后把洗衣盆翻倒在地,她幸福地伸了伸懶腰,一時間卻因為圍繞周身的一種奇怪的感覺而怔住。就好像生機勃勃的血流奔騰于靜脈,沒有絲毫的炎熱與疲憊——全身上下只有奇異的輕松和柔韌?,斏孟褚恢辉陉柵_上取暖的貓,但也準備好隨時機敏地進攻,瞇起眼睛期待著一個奇跡。

“你好啊,小美人兒?!?/p>

女孩嚇了一跳并轉過身去。小山丘上站了一個強壯且胡子拉碴的男人,看樣子不是當?shù)厝?,他在陽光下狡黠地瞇縫著雙眼,嘴里叼著根稻草。

“你好?!爆斏嵝牡跄懙卣f,并理了理裙子的下擺。

“你不用害怕,我不咬人。”陌生人笑著說。

“我有什么可害怕的?”瑪莎回答道,同時把洗衣槌握得更緊了。

“你是當?shù)厝???/p>

“嗯,就算是吧?!?/p>

“你叫啥?”

“叫什么——這是自己的事,和別人無關。”

“瞧瞧,怎么……”

男人輕快地從小山丘上跳了下來,一路小跑奔向河邊?,斏奶铀伲悬c兒喘不過氣來,倒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別的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我叫加夫里拉。我們認識一下吧。”

瑪莎并沒有著急回答。她扔掉洗衣槌,兩手叉腰,仔細地端詳著眼前這個過客,他有著強壯勻稱的體型,有著堅硬的胡須,頑皮地瞇縫起如夜般漆黑的雙眼。

“你從哪兒來,加夫里拉?”

“我正準備回家。你知道納哈羅夫卡么?”

瑪莎點了點頭。納哈羅夫卡是一個大村莊,坐落在去往區(qū)中心的路上,距離納扎里耶夫卡三十公里遠,那里住著瑪莎的姐姐麗扎維塔和她的丈夫扎哈爾。

“我就住在那里。也就是說我過去住在那兒。”

“過去?”

“有十年沒回去了。”

“為什么呢?”

“一直為蘇維埃政府伐木來著?!?/p>

“好久啊?!?/p>

男人咧嘴大笑:

“十年來幾乎只用一條腿站著?!?/p>

正在這時瑪莎才發(fā)現(xiàn)他手掌里還殘存著未褪色的漆黑印記。加夫里拉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我的雙手,就像一本書。用自己的眼睛才可以閱讀,別人的眼睛讀它就等同于破壞?!?/p>

“你說話不明不白的……”

“這才是謎語啊?!?/p>

他朝著她上前一步,離她越來越近,但是瑪莎并沒有躲閃。只是她的胸口開始不斷地起伏,甜蜜的毛骨悚然的感覺沿著脊柱蔓延。她想著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男人吐掉咬破的稻草桿,慢慢地伸出手觸碰少女的肩膀?,斏孟癖浑娏鲹糁小?/p>

“十年來我都沒見過這樣的美人兒……”

瑪莎沉默著。無法躲避他專橫又渴望的眼神。

他猛地把她拽向自己,緊緊地抱著她,就好像擁抱著整個世界。而瑪莎從地面飛起,不斷地不斷地飄浮……

他們躺在沙地里,呼吸沉重。她的肚子里混雜著羞恥、疼痛和甜蜜。未洗凈的衣服散落在他們腳邊。

加夫里拉抓著瑪莎的手,在她的耳邊熱烈地低語著:

“你別擔心,我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跟我走。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不可以?!?/p>

“我們走吧,一起走吧……”

“我已經(jīng)結婚了。你走吧?!?/p>

瑪莎艱難地站了起來,整理著衣服。白日里的悶熱向她急襲而來,就像是對罪孽的懲罰。加夫里拉穿上褲子,抖落膝蓋上的塵土。

“你叫什么?”

他站在那兒,等待著回答,隨后便登上小山丘準備啟程。最后在臨走前他轉過身問: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什么都沒有回答,拿起丈夫的衣物便向河邊走去。

羞恥和快樂占據(jù)著少女的內(nèi)心,接連幾天都被奇妙的感覺填滿:恐懼、神秘與預感?,斏拖窕钤趬衾?,感覺不到時間與空間,也不去想將會發(fā)生什么。她的雙頰因回憶而發(fā)燙,而身體因為新生命的孕育而變得沉重。

七月,奧西普決定殺豬?,斏叩皆鹤訒r,突然一動不動,一點兒動彈的力量都沒有。她看著丈夫和鄰居科里卡·格雷莫維把綁著的豬從豬圈里拉出來,看著他們把豬的后腿系在木柴垛邊的金屬桿上,并結結實實地拴好??评锟ㄓ蒙眢w頂住豬,使它緊貼地面。豬尖叫著,預感到了死亡,而這一聲凄厲的尖叫聲,回蕩在整個院落,依然沒讓瑪莎有任何反應。奧西普舉起又長又細的尖刀,俯下身來,準確且急速地刺入豬的脖頸,切斷了頸部的靜脈。鮮血噴涌而出。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丈夫喊著,“趕快去拿個東西來……”

瑪莎雙腿發(fā)軟,不假思索地拿來了白色的搪瓷盆。

“應該把桶拿來?!?/p>

血流得很快。奧西普把整盆的血倒進桶里,然后又繼續(xù)用小盆接著噴涌的血流。豬痙攣的幅度越來越小。

“再讓你鬧騰,下賤胚子,”科里卡笑著說,“現(xiàn)在嚇得尿褲子了吧?!?/p>

臨死前的抽搐使豬的身體變得馴服,而豬的胃也終于空空如也??諝庵谐錆M了冒著煙的血腥味和糞便的味道?,斏蝗灰魂囇?。姑娘吐了出來。

這天她病倒了并臥床休息了一星期。想嘔吐的欲望像波浪一樣陣陣襲來,瑪莎已經(jīng)忍受不住它們了。夜里她總是做很多沉重又不安的夢。她就這樣在田地里分娩,全村人站在她身邊,農(nóng)婦、年輕小伙子,他們就那樣看著她,沒有人上前幫忙,也沒有人靠近。她死去的父母出現(xiàn)了,他們領著一只小豬?!翱茨?,他們說,這是你的孩子。”“怎么會這樣,媽媽?”“呶,就是會這樣。你生下了他,你就要哺育他,等它長大一些時,我們就可以宰了它?!薄澳阍趺茨苓@樣說,要知道他可是你的外孫。”“它的結局終歸就是這樣,但要知道只有這樣才不會被餓死?!爆斏研∝i仔抱在懷里,把它貼在胸口,然而突然從它的脖頸處開始涌出鮮血。或者是她又夢見了加夫里拉,他走在去往納哈羅夫卡的路上,而她緊跟在他后面,她呼喚著他,但是男人卻沒有轉身。然后瑪莎開始追著他跑,但是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她精疲力竭時,朝著他背后喊著:“我叫瑪莎,瑪莎?!奔臃蚶锢D過身,但他的臉卻被一張豬臉而取代。

夏天,瑪莎的肚子終于鼓了起來。首先注意到這一點的是村子里的婦女。紐爾卡·格雷莫娃最開始懷疑起她的肚子,總在背地里竊竊私語,直到有一天直截了當?shù)貑柶穑?/p>

“你不會是恰巧懷孕了吧,瑪莎?”

“這與你有什么關系?”

“哎,你呀你,是馬卡雷奇的……或者根本不是他的?阿霞?”紐爾卡用臂肘撐在柵欄上,不懷好意地舔了舔嘴唇?!澳阏f吧,這只是我們女人之間的事?!?/p>

瑪莎從菜畦里拔起一只結實的甜菜頭并用盡全力扔向女鄰居。甜菜碎了一地。

“你干啥呀,瘋了吧?還是真的被我說中了?”

“請你走開。”

“不正?!?/p>

流言四起,瑪莎卻無處躲避這種流言。她多么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再也不用見天日,憂郁使她內(nèi)心無法安寧。與此同時伴隨她出現(xiàn)的還有另一種感覺:一種女性使命的幸福感,就像幼芽頂開石頭向陽而生。

被丈夫發(fā)現(xiàn)的那一天還是來了。她想這將會是極其羞愧的場面,但是當她把一切說出口時——心里卻像一塊石頭落地。她滿不在乎且平靜地站著那兒,目光直接。然而正是這態(tài)度直接惹惱了丈夫,激怒了他。奧西普·達維多夫掄起胳膊打向瑪莎,瑪莎一下子飛到了爐子邊,撲通一下子應聲倒地,就像一大袋面粉。奧西普回過臉去,不去看妻子,吐了一口吐沫:

“蕩婦,趕快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p>

他沒再說多余的話。

瑪莎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啟程前往納哈羅夫卡,投奔她的姐姐。

天快黑時她還是沒能成功抵達,只好露宿在路旁的田野里。晚飯吃了面包和黃瓜,她把行囊枕在腦袋下面,她藏在青草中,用艾蒿把自己包裹住,讓自己融化在青草的芬芳氣息中。星星在頭頂閃爍著,明亮又耀眼。瑪莎望著夜空,內(nèi)心充滿了安寧與美好。未來還未到來,而此時此刻卻是清楚且真切的。夜晚充盈著知了的叫聲,她的臉頰因被打而疼痛腫脹著,但是所有這些和孕育在她肚子里逐漸成熟的新生命相比都顯得無關緊要。此時孩子又在動了,瑪莎逐漸地困倦,仔細聆聽著自己,聆聽著內(nèi)心,突然笑了起來:對著天空,對著知了,對著田野。她的小魚兒在肚子里悠游。

麗扎維塔正在菜園里干活?,斏哌M院子,喊了她一聲。姐姐抬起身來,沉重地嘆息著,用手背擦掉額頭上的汗珠,姐姐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道骯臟的泥土的痕跡。麗扎維塔盯著妹妹瞅了有一分鐘,突然響亮地哈哈大笑起來。

“天哪,怎么是你!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剛到。”

而此時瑪莎注意到姐姐的高高隆起的肚子。

“我也……我也快生了,”瑪莎在麗扎維塔的笑聲中繼續(xù)說著。“還站在那兒干啥,小瑪莎,還站在那兒……快過來。說說怎么了?從哪兒過來的?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

瑪莎走向姐姐,一下子哭了出來。

“哎,你怎么了?咱不哭,不哭啊?!?/p>

麗扎維塔笑著撫摸著瑪莎的臉頰,突然因為疼痛而痙攣,啊呀一聲緊緊抓住妹妹的肩膀。

“怎么了?”瑪莎驚慌失措地問道。

“沒事,沒事,孩子在動,親愛的……我們走,上屋里去?!?/p>

在門廳時,麗扎維塔把瑪莎擠到墻邊悄聲說:

“如果你看到了扎哈爾,別吭聲。當時他知道我要臨產(chǎn)了,一下子呆住,一動不動,然后全身顫抖,胡言亂語,口吐白沫。也就是說,他的羊癲瘋發(fā)作了。人們跑過來,把他抬起來,并捆起來——他時而咬傷自己的舌頭,時而用力把舌頭縮進去,然而自己卻拉不出來……簡單地說,差點沒死過去。人們把他的舌頭往外拽,而他卻把舌頭咬到出血……非常殘忍。然后折騰來,折騰去,才慢慢平息。他持續(xù)兩天高燒不退。當他清醒過來時——就不會說話了?,F(xiàn)在什么話都不能說,只能一直沉默著?!?/p>

“那你……”瑪莎開始問到重點,但是又有點離題?!澳呛⒆邮窃柕拿??”

“當然,還能是誰的?!?/p>

突如其來的沉默。

“哎,”麗扎維塔明白了,“奧西普知道么?”

“他知道?!?/p>

“我們先進屋吧。一會兒再說,一會兒再說?!?/p>

傍晚時分扎哈爾下班歸來,沒有回應瑪莎的問候,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姑娘一樣。正如姐姐說的,他一直沉默著,偶然會朝向妻子,發(fā)出低沉的哞哞聲,就像個傻子。而每當這時他的眼睛中都會滿含著悲哀與淚水。

一周之后麗扎維塔開始分娩。陣痛從早上就開始持續(xù),扎哈爾叫來了接生婆。

麗扎維塔在遠處的房間里大聲地喊叫著:一會兒是細微的呻吟,就像一只美人魚,一會兒又有如野獸般怒吼,喊著媽媽,哀嚎著。在大房間里瑪莎坐在桌子后面用顫抖的雙手揉搓著桌布。她感到如此害怕。難道不是么?她也即將經(jīng)受這樣完完整整血淋淋的真實,像這樣抽搐,像這樣用盡全身的力量向著蒼天嘶吼……時間一點點流逝著。接生婆時而出來,從桶里舀出一勺滾開的沸水然后又進去,把門結結實實地關上?,斏J為,再過幾分鐘當門被打開時——一切都會好的,不再會有任何危險發(fā)生。她從門窗孔往里看,艱難地對著姐姐微笑,但是她沒有看見她,沒看到任何人。正是這時,接生婆又返回來,并大聲呵斥她。關上門后,這種折磨人的恐懼又開始從喉嚨向腹部蔓延。

扎哈爾喝著酒。他從五斗櫥里取出了沉重的列寧的石膏半身像,他把雕像放在桌子上,小心地和領袖碰杯。他慢慢地把伏特加倒進杯子里,一直倒?jié)M,同樣也是慢慢地把嘴巴向前靠,慢慢地把酒吸進嘴里,淡黃色的潦草的喉結上下移動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響。然后他又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聞聞一小塊黑面包,透過牙齒呼出充滿著酒氣的復雜味道。他用長滿老繭的雙手撫摩著列寧的光頭。而這個莊稼漢長著柔軟且稀疏的頭發(fā),甚至也可以說沒有頭發(fā),而是天鵝絨。他語無倫次著又執(zhí)拗著。一飲而盡后扎哈爾用無力的手輕撫了一下頭發(fā),然后久久地坐著沉默著,注視著正前方,死死盯著人民領袖石膏制的雙眼,就好像試圖從石膏那里獲得那個最重要的回答一樣。但石膏是沉默的。因這樣的沉默扎哈爾面色暗淡,緊緊地咬著雙齒。左側臉頰的肌肉在不住地顫抖著。

扎哈爾家的老人們來了好幾次,母親和父親。他們停在門檻前,聽著兒媳婦在隔壁房間的叫喊聲,遲疑著,一句話沒說,又離開了。

事情遠非如此,不可避免的危險呼之欲出。夜幕降臨。

麗扎維塔已經(jīng)不再哭喊了——只是有節(jié)律地透過牙齒發(fā)出嘶啞的聲音。扎哈爾面色晦暗且疲憊不堪地坐著。他的雙手顫抖著。月光打在列寧石膏像的禿頂上。

接生婆又出來了。

“很糟糕。嬰兒卡在肚子里,被臍帶纏住了。大家快祈禱吧。”

她又取了些開水,匆忙離開。

瑪莎暗自思忖,恍然大悟,頃刻間沒有了恐懼。她知道該怎么做。

她打開門走了進去。麗扎維塔躺在床上,肚子隆起像橢圓形的雞蛋。接生婆很不友好地呵斥她。

“出去?!?/p>

“休息一下吧,奶奶?!?/p>

“什么?”

“休息一下,我說?!?/p>

聲音如此平靜又如此堅定,而接生婆不再執(zhí)拗,起身溜到了門邊。

“現(xiàn)在就靠你自己了?!迸R了她含混不清地說。

瑪莎坐到床邊,撫摸著姐姐滿是汗水、飽含痛苦的臉頰。姐姐虛弱地轉過頭來,她認出了妹妹,但卻沒有力氣微笑。已經(jīng)有一半的臉埋入了泥土,不知該如何才能撿回半條命。

“一切都會好的,親愛的?,F(xiàn)在一切都在好轉?!?/p>

瑪莎把嘴唇貼在隆起的,布滿青色血管紋路的肚子上。她體味到了一種沉重且咸澀的氣息。她開始一遍一遍親吻著姐姐的肚子,溫柔又小心,輕輕地碰觸,嘴唇癢癢的。

“你還記得么,你和戈恩卡在河邊親熱時,我在偷看,然后回去向媽媽告狀,媽媽拿著濕抹布趕著你滿院子跑,而我坐在谷堆上哈哈大笑,傻女人,你對我懷恨在心,一直都不和我說話,我又幫你給戈恩卡遞紙條,他來到我們窗下,拉起了手風琴,然后戰(zhàn)爭開始了,戈恩卡去了前線,你等著他,他回來時沒有了雙腿并帶回了一個女孩兒,他們開始一起生活,你日夜哭泣,因為他而憔悴不堪,我鉆進你的被窩里,我們相擁著躺著,一整夜,一直到黎明……”瑪莎不作聲了——不一會兒又開始說話,念著咒語,對著這個疲憊不堪緊張的肚子施法。這個低語聲喚醒了自然中古老的、沉睡的力量,這個低語聲把它們從浴室里、從閣樓里、從森林里、從田野里呼喚出來。這些力量從長久的沉睡中醒來,飛進了房子,不停、不停地在四周盤旋著……

孩子開始在肚子里掙扎。麗扎維塔又一次叫了起來,但是已經(jīng)用另一種,煥然一新的聲音,正是她自己把自己從土坑中拽了出來,而瑪莎,陷入了某種魔怔之中,突然用雙手擠壓著姐姐的肚子,牽引著,推動著胎兒。她擠壓著,而自己并不知道是從哪里得來的這樣的知識。胎兒的頭出來了。麗扎維塔用彎曲的手指緊緊地抓住床單,突然用一種深邃且驚訝的眼神望著妹妹。這眼神中是驚奇、是希望、是感激、是愛。

“用力,親愛的,用力,再來一次……”

接生婆跳進了房間,舉起雙手輕拍了一下。

麗扎維塔用最后一絲力量嚎哭著,就像沖鋒陷陣的人們向機槍怒吼著,嬰兒終于降臨到人世,他拽出來了黏滑的臍帶。接生婆靈巧地接住他,剪子聲噼啪作響,而麗扎,一身輕松,因為幸福,因為活著而嚎啕大哭。

扎哈爾忍不住了,跑了進來,用微醺且痛苦的眼神看著妻子。接生婆擺弄著孩子,輕輕拍著他,轉動著他,但是小男孩始終沉默著。所有人都看著這個小男孩,麗扎也看著,咬著嘴唇。人們一直等啊,等啊……

突然扎哈爾哼叫起來:

“烏—烏—烏—啊—烏—啊—啊……烏—烏—烏—啊—啊—啊—尼—尼—亞—啊—啊……瓦—啊—尼亞……烏—啊—啊—啊—啊—尼亞—啊—啊—?。。。 ?/p>

兒子終于無法克制地哭了出來,第一聲刺耳的啼哭。

瑪莎橫在姐姐的肚子旁邊,伸著雙手,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她好想睡覺。

她在麗扎維塔那兒逗留了三個月,一直到十一月中旬。每當夜里遇秋雨就結冰,大地就變成了冰冷的蠟泥塑料。第一場雪后,瑪莎的肚子變圓了,充滿了液體,雙手變得沉重,臉也腫了,額頭上出現(xiàn)了許多像蕎麥粒一樣的皰疹。

初秋的一天瑪莎看到了加夫里拉。她和麗扎維塔一起去集市,在一排蔬菜攤兒的后面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賣魚嘍!一千盧布一塊,來一塊兒吧!”

他和一幫莊稼漢坐在長桌子后面,他玩著多米諾牌。一幫小孩子圍在周圍。桌子邊上放著瓶子和杯子,油膩的報紙上擺著簡單的下酒菜:面包、土豆、洋蔥瓣。加夫里拉還是那樣:便帽,斑白的胡須,嘴角上叼著根火柴。只是眼睛憂傷且浮腫,就像疲憊不堪的野獸。他回過身,眼神從瑪莎的身上掠過,他沒有認出她。

“你怎么了?”麗扎維塔問道?!翱吹焦治锪??”

“差不多吧?!?/p>

“我們走吧,小萬卡快要醒了?!?/p>

她們離開時,加夫里拉突然在她們身后扯開嗓門兒熱烈地唱了起來:

“可憐的婆娘:把自己獻給了馬——馬卻死了……”

瑪莎沒有回頭。

十一月末,一個寒冷的清晨,姐姐家附近停靠了一輛老舊的一噸半載重卡車。奧西普·達維多夫從車里跳了出來,抽著煙卷,邁著平靜且堅定的步伐朝門口走去。

“收拾東西,”他對瑪莎說?!岸即@么久了,以后再來。該回家了?!?/p>

就這樣瑪莎回了家。

在三個月里她的丈夫變了,變得更加平和且更加明朗,就像圣餐儀式過后人們從里向外都散發(fā)著光芒。他一次也沒有責備妻子,回家的路上只有他們的對話。

“你離開后,我的胸口籠罩著郁悶。兩個星期飽受煎熬,然后我去森林里采蘑菇。我找到了蘑菇王,巨大的,像個帽子——和我的尺寸一樣。而在林中草地上蘑菇王的旁邊還有十多個小蘑菇。它們擠在一起,這說明,要依靠在家長旁邊。我摘掉了白色的那一只,而并沒有觸碰那些小家伙兒。我想,應該先讓它們成長,等過幾天我再來看看。然而當我再來時——蘑菇竟然沒了,沒有任何痕跡。我想,自己是不是產(chǎn)生了錯覺,要知道蘑菇王還在,我之前用三個罐子把它圍住了。為什么會這樣呢,到現(xiàn)在我都不明白?!?/p>

瑪莎聽著,垂下目光,沒有打斷他。然后奧西普繼續(xù)說著:

“但是正是那時我才意識到,你并沒有錯。誰都沒有錯。我是個老頭兒,而青春……我不能把你關在牢籠里。青草會擊穿石頭的。也就是說,人是活的,有著自己的見解?!?/p>

奧西普沉默起來,咽下去最重要的一些話,但是它們已經(jīng)從胸口撕裂出來,他再也忍不住了。

“我打了你,我并不后悔。你該打。但是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我會給孩子起名字,并且當成是我親生的。但是你別再跑了。等我死了——你要有自己的主見,但是現(xiàn)在,聽我的好么?”

“人們開始竊竊私語了……”瑪莎輕聲嘟囔著。

“讓他們說去吧。狗叫不礙駱駝走大路?!?/p>

“原諒我,奧西普·馬卡羅維奇?!?/p>

“都過去了。我們和解了?!?/p>

村民們沉默不語。瑪莎覺得所有人都在看著她,背地里譏笑她議論她。但是人們只是閑談一陣就把這事遺忘了。

二月,宣布全蘇聯(lián)人口普查。應該去日特尼茨克——距離區(qū)中心五十公里的地方。

人們得乘坐班車。斯大林汽車廠的新客車每天按照線路往返一趟。晚上八點它會抵達納扎里耶夫卡。

這一天寒潮襲來,從中午暴風雪就開始呼嘯。奧西普和瑪莎上路了,他們等待著班車。但班車已經(jīng)遲到了一小時。他們無處躲避風寒,風從四面八方涌來,帽子和領子上都是冰碴。

“我們走吧,”瑪莎請求道。

“得坐車走?!?/p>

他們等啊等啊?,斏哪_趾已經(jīng)沒有了知覺。奧西普不停地跳動,努力讓身體暖和起來。最終,在拐彎處兩個黃色的車燈閃耀,那輛紅黃相間的大客車出現(xiàn)了,就像一只白面包,發(fā)動機沉重地轟隆作響,客車停了下來?,斏贿呝M力地登上高高的踏板,一邊攏住高高隆起的肚子。

相較外面,車廂里并沒有多么暖和,并且散發(fā)著汽油和廢氣的味道。客車幾乎是空的——兩個男人在后面的座位上打著盹??蛙囋诳部赖牡缆飞蟿×业仡嶔ぶ?/p>

奧西普的朋友在日特尼茨克等待著他們。所有的事情都應該在一天之內(nèi)完成并立即返回。

瑪莎把額頭靠在冰涼的車窗上。窗外黑夜彌漫。不知為何她想起了加夫里拉,他現(xiàn)在在哪里呢?

一小時后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敲打著車子的底部,客車哼哧哼哧放慢了速度,幾分鐘后完全停了下來。司機一邊罵著臟話,一邊走出駕駛室,打著手電筒潛入朦朧的夜色。后座的兩個男人深為關切地轉過身來,望著橢圓形的窗戶,試圖猜測,司機在干什么。寒冷從敞開的車門鉆了進來。

最終,司機返回了車廂。他坐進駕駛艙,不急不忙地抽起氣味難聞的煙卷。

“結束了,就到這了。”

“發(fā)生什么事兒了?”其中一個男人問道。

“發(fā)動機報廢了。”

“什么?你用俄語說,我們走不走了?”

“結束了,我都說了,就到這了?!?/p>

司機話音剛落,瑪莎感覺到肚子里有什么東西爆裂開來,就好像晾衣繩斷了,此時溫熱的水從肚子里流了出來。

“哦,媽媽呀……”

她的臉變得扭曲,滿是驚慌失措的神情。

“媽媽,我的媽媽啊……”

“喂,喂,你怎么了?”奧西普非常害怕,搖晃著她的肩膀。“你別著急,別著急……”

“從我肚子里流出了好多水?!爆斏@異地說著。

司機用手指把煙頭彈向夜色中,并朝腳邊吐了一口。

“應當趕快走。到七公里那個地方。”

男人們一動不動。他們看著瑪莎。

“那到了之后呢?”奧西普問。

“我們得找個安身之處?!?/p>

他豪放地笑著:不是用嘴,而是用整張顴骨突出、勞動者的臉,隨后又加了一句,轉向瑪莎:

“你忍著點兒,美女。盡可能地忍著。憋回去啊。”

五個人走向夜色,四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司機在前面走著,用昏黃的手電筒照著被雪覆蓋的路。腳下的雪干巴巴地吱吱作響。暴風雪呼嘯著。五個人在黑暗中穿行,對于他們來說手電的光是指路的明燈,是生與死之間微弱的線索。

他們慢慢地走著,瑪莎把一只手支撐在丈夫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攏住顫抖的肚子。沒有恐懼,必須前行,而她正前行著。

該來的擔憂晚些時候還是來了,瑪莎的肚子一下一下劇烈地收縮著。她痛苦地呻吟著,不得不停了下來。

“怎么了?”

“我不知道……”

肚子又開始收縮,一次,又一次……瑪莎哭了起來。

“我不能再走了……”

司機走了過來,閃著手電筒,照在她的臉上。

“不可以……”

他把手電對著自己,在暴風雪中高聲喊著:

“聽我說,姑娘。我是薩尼亞·梅利霍夫。我三次沖鋒上陣,兩次受傷?,F(xiàn)在彈片就在我的肩胛骨里。我胸前有兩顆星星——沒有什么不能忍受的。我拉著你走。”

他的臉干瘦、細長。黑色的棉帽遮住了后腦勺。深邃的藍眼睛堅定且熱切地望著瑪莎。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左臉頰有一個小傷疤,皺紋深深淺淺?,斏湃芜@個人,但她只能說:

“我不能再走了。肚子好痛……”

“好吧……喂,兄弟們,”他招呼著男人們。“快,我們一起抬著,抬著手,抬著腳?!?/p>

沒有人敢違抗命令。

他們就這樣前行?,斏е煞蚝退_尼亞·梅利霍夫的肩膀;其他兩個人抱著她的膝蓋,把手支撐在女人柔軟的臀部上。他們在暴風雪和黑暗中疾行著。手電愈發(fā)暗淡的光亮照著前路。

羊水一點點地流出,每次流出的量就像貓的牛奶碟里的牛奶一樣多。自己行走時瑪莎沒有感覺到寒冷,但是當被抬著走時——如鋼一樣的寒冷撕咬著她并且一點都不愿松口;她感覺自己就像即將上凍的濕透的襯衣。她還能感覺到男人們疲倦的雙手,柔軟如棉又不停地顫抖,他們把她的腿往上抬,為的是可以抱得輕松一些。陣痛越來越頻繁,瑪莎也越來越痛苦了。

男人們沉默地走著,不在任何無意義的閑談上浪費一點力氣。而瑪莎用嘴沉重地喘息著,時不時哼哼兩聲。突然間她意識到,有某種東西或許會在這樣的夜里消逝。沒有了城市,沒有了孩子,她會在這個黑暗的夜里被無辜地凍死。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同樣也領悟到經(jīng)受血與痛是不可避免的——孩子在體內(nèi)痙攣著,孩子要出生了。

“媽媽……媽媽呀……”

所有人都明白了。

“快點啊,漢子們,”司機吐了一口。“快點啊,停下來的是孬種……”

他們用小碎步奔跑著,氣急敗壞。

映照在眼睛里的燈光越發(fā)暗淡。細細的雪堆滿了嘴唇、耳朵和眼睛。當一切已經(jīng)幾乎變得徒勞無益,只有把這個女人扔到大馬路中央,而他們自己去逃命才能解決問題時,燈光出現(xiàn)了。跑到拐彎處,他們看到這明亮的燈光充滿希望地閃耀著,就像一顆星星。

他們一言不發(fā),絲毫沒有放慢速度。他們節(jié)省著呼吸,每個人都心急如焚。

這就是集體農(nóng)莊。冰凍的家畜糞便的味道打在鼻子上。哨所的窗戶閃著光。

薩尼亞·梅利霍夫用拳頭敲著門。

“開門……快開門啊,狗娘養(yǎng)的……”

“誰?。俊遍T后面響起了一位老人的聲音。

“好多人。我們這里有女人要生孩子了……”

“你們應該去城里?!?/p>

“她馬上就要在臺階上生了。你這個狗東西,快開門!”

緊跟著他又苦苦地哀求:

“快開門吧,好爸爸,快……”

瑪莎呻吟起來。然后在一個漫長的——就像“永遠”那樣漫長的——停頓后,門栓發(fā)出叮當?shù)穆曧?。一個剛睡醒的老人站在門檻邊。

這一瞬間凝固在寒冷的風雪交加的空氣中。老人站在哨所里,電燈在他的后面亮著?,斏Ьo牙關。渾身濕透的男人們惡狠狠地望著他。

“把她抬進來吧?!崩先酥钢匕迳厦芍致椴嫉拇矇|說?!皼]有床。無法安置她躺下?!?/p>

瑪莎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來,人們都向后退去。每個人的雙手突然變得極為輕松。

“需要開水?!彼緳C說。

“我去燒?!?/p>

更夫把一桶水放在熾熱的小鐵爐上。

每個角落里都散發(fā)著家畜的味道。

瑪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窘迫地張望著四周。她試圖捕捉著丈夫的目光,但是奧西普卻回避了她的目光。她不相信,一切將會順利地結束。薩尼亞·梅利霍夫跪在她面前,撩起她的裙子,脫掉她濕透的擰成一團的針織褲,又撕開她的內(nèi)衣。

“喂,所有人都轉過去?!彼叵?。

所有人都聽話地轉了過去,只有奧西普站在那里看著,就像被施了魔法,無力地怔在那里,一動不動。

開水一直都沸騰著。此時瑪莎喊著,使著勁兒。孩子漸漸地正向人間走來。更夫從小柜子里取出了半瓶自釀酒,遞給梅利霍夫。他用酒沖刷著雙手,甜美的酒香四散開來。

孩子慢慢地降生。有皺紋的小腦袋露了出來。

瑪莎叫喊著,她的叫聲回蕩在哨所狹小的空間里,朝夜晚飛去,朝漆黑飛去。男人們站立著,看著。奧西普的眼瞼抽搐著。梅利霍夫用火辣辣的雙手輕柔地接著孩子的小腦袋。

時間既沒有凍結,也沒有靜止——時間纏繞在叫喊聲中,纏繞在滿是灰塵的電燈的光亮里,纏繞在男人的沉默中。一只老鼠溜到了桌子下面。

瑪莎扯著嗓子喊著,她的胸腔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響。痛苦。難以忍受的痛苦。就好像整個人間的疼痛都加在她的肚子里。

一瞬間所有人都明白了,一切都將很順利?,斏?,孩子以及整個世界。梅利霍夫說:

“剪刀,或者是刀,去燒紅它。”

爺爺在小箱子里翻著,找到了一把大剪刀。他把剪刀放在小鐵爐上,一分鐘后剪刀通體發(fā)紅。

小男孩躺在梅列霍夫的手掌里,他的手指微微顫動著。黏液。鮮血。瑪莎輕松地呼吸著。

“剪斷它?!泵防舴驅W西普說。

他處于半夢半醒中去拿剪刀,但是被燙傷了,他把手縮了回來。更夫遞給他一條油乎乎的毛巾。奧西普用毛巾包住剪刀,剪斷了臍帶。血發(fā)出咝咝的聲響?,斏唤傲艘宦?,然后又笑了起來。她無法抑制地哈哈大笑,笑聲如此響亮。梅利霍夫抱著初生的嬰孩,也哈哈笑了起來。所有人都在笑,笑得前仰后合。

嬰兒不再哭鬧,只是張著小嘴,要找媽媽?,斏央p手伸向他。梅利霍夫把孩子交給媽媽,所有人都看著這個小男孩。

“應該去抽會兒煙?!泵防舴蛘f。

男人們走出門外。

天地一片安寧。

風雪已經(jīng)停息。

他們抽著煙。煙在寒冷的空氣中噼啪作響。

“謝謝。”奧西普·達維多夫說。

“謝什么謝?!彼_尼亞·梅利霍夫笑著說。

“我不會忘記這份恩情?!?/p>

“今天發(fā)生了奇跡。一旦奇跡發(fā)生——就要把握住!”

他把腕表摘下來遞給了奧西普。

“等小伙子長大了,就送給他。德國人的,繳獲的。我是薩尼亞·梅利霍夫?!?/p>

其中一個同路者把手伸進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

“‘西普香水。對了……我叫安德柳哈。”

最后一個人從脖子上摘下了一根金項鏈無言地遞給奧西普。

“可是我……我……這個孩子……”

奧西普已經(jīng)話在嘴邊,最終還是咽了回去。他雙手捧著禮物。

“去看看妻子,看看兒子吧?!泵防舴蛐χf。

“好的,我這就去,這就去?!?/p>

“去吧?!?/p>

奧西普走進了哨所,小心翼翼地關上了身后的門。

三個魔法師在寒冷的冬夜里抽著煙。

再也沒有死亡。

德米特里·菲利波夫(Дмитрий Филиппов),出生于列寧格勒區(qū)的基里什市,畢業(yè)于А.С.普希金列寧格勒國立大學語文系。曾在車臣共和國區(qū)域服兵役,是一位高級工兵。在雜志《日與夜》《伏爾加河》《旗幟》《涅瓦河》以及周刊《文學報》《文學俄羅斯》上發(fā)表散文和評論若干。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我——俄羅斯人》(2015),獲得俄羅斯-意大利“霓虹”獎(2015)。圣彼得堡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居圣彼得堡。

徐寶俏,畢業(yè)于上海外國語大學,獲文學博士學位,現(xiàn)任教于上海師范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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