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

2018年5月5日，72歲的退休高級工程師陳健中終于逃出自己的家。在朋友的幫助下，行動不便的他老淚縱橫地打電話給在美國的女兒陳敏。陳敏迅速回國，面對坐在輪椅里瑟瑟發(fā)抖、瘦骨嶙峋的父親，心痛不已，隨即向廣東省深圳市警方報警！

陳健中到底經(jīng)歷了怎樣的遭遇？隨著警方的調(diào)查，一起駭人聽聞的拘禁事件浮出水面……

溫柔的慰藉：獨居家中來了新保姆

2016年12月的一天，張慧帶著禮物來看望陳健中，流著眼淚說：“老陳，我交不起房租了，房東要把我和女兒攆出去?！标惤≈蓄D時心一軟……

時年70歲的陳健中，是廣東省深圳化工集團一位退休高級工程師。6年前，老伴患乳腺癌去世，女兒陳敏在美國留學(xué)定居，兩個外孫、外孫女在美國上學(xué)。

2015年，陳健中患了腦血栓，出行要坐輪椅。此時，他家的保姆王南香也快70歲了。王南香原隨打工的兒子從江西來到深圳，一開始侍候過陳健中患癌癥的老伴，老伴去世后，她仍留在陳家。陳敏一年最多回來一次，把照顧父親的責(zé)任完全交給王南香，平時通過視頻跟父親和王南香聯(lián)絡(luò)，后來有了微信，父女倆更多地使用微信聊天或視頻。

陳健中沒事在家炒炒股，有時讓王南香用輪椅推著去證券公司看看行情，就在那里認識了張慧。張慧常熱心地幫王南香推推輪椅，陳健中要上廁所，張慧也常幫王南香把他從輪椅上扶下來。

兩人漸漸熟絡(luò)起來，張慧成了陳家的?？停看蝸砜赐惤≈?，都給他帶點水果或有利于心血管康復(fù)的保健品。陳健中常留她在家里吃飯。

時年30歲的張慧，老家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玉林市農(nóng)村，在深圳做家政服務(wù)，與丈夫離婚后，帶著4歲的女兒，她也愛炒股。她有幾分風(fēng)韻，為人熱情。漸漸地，只要幾天沒見到張慧，陳健中心里就隱隱失落……

得知張慧因交不起房租要被房東攆出來，陳健中提議：“王南香幾次跟我說想回去養(yǎng)老。你要是肯來當(dāng)保姆照顧我，吃住的問題就解決了。”

陳健中住著200多平方米的復(fù)式樓。張慧一聽，驚喜道：“老陳，你女兒會同意嗎？”陳健中想了想說：“暫時不用告訴她?！薄袄详?，我保證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标惤≈锌粗ΓX得很舒坦。

當(dāng)晚，陳健中就與王南香溝通。已經(jīng)年邁的王南香沉吟半晌答應(yīng)了，并叮囑道：“你要保重！”

第二天一早，王南香便收拾好東西，兒子開車來把她接走了，張慧隨即帶著女兒小米搬了過來。她忙里忙外地拾掇，收拾屋子，洗被單，洗窗簾，累得滿頭大汗?？熘形缌?，她看著呆呆地坐在輪椅上的陳健中，輕柔地問：“老陳，你餓壞了吧？”

陳健中很久沒聽到這么溫柔的問候，囑咐她坐下休息一會。張慧沒坐，又起身去廚房忙碌。她燒了六七個菜，把陳健中攙起來，扶到桌子邊坐下，給他夾菜、盛湯。陳健中吃得不多，他說：“你跟小米不要客氣，就跟在自家一樣。”“那我就把這當(dāng)家了。”張慧把菜夾到小米的碗里，母女倆很開心。

陳健中住樓下，張慧和小米在樓上各住一間，有電視，住進來的第一晚，她頭一次睡了個美覺。

張慧很能干，包餃子、燉排骨、煲湯，只要陳健中想吃她都做。陳健中每月給她8000元保姆費，每天買菜錢也給得很充裕。后來為省事，他干脆給了她一張存了幾萬塊錢的銀行卡。他說：“我相信你?！?/p>

陳健中床頭有個鈴鐺，他不舒服就搖鈴鐺，張慧便馬上趕來，幫他拿藥、倒水，用毛巾幫他擦身。

有時，他不慎把尿拉到褲子里，張慧都給他洗得干干凈凈。一天夜里，他鬧肚子，半夜要上廁所，不忍叫醒張慧，結(jié)果把屎尿弄到了睡褲里。第二天早上，張慧不僅沒責(zé)怪，反而微笑著說：“老陳，我都把這當(dāng)家了，你別跟我見外?！闭f著，拿起陳健中弄臟的褲子去了洗手間，陳健中眼眶濕潤了。

每天吃過晚飯，張慧推著輪椅，帶陳健中坐電梯到樓下，到小區(qū)里轉(zhuǎn)轉(zhuǎn)。陳健中的一位老鄰居悄悄地提醒他：“這個保姆年輕漂亮，還會來事兒，你得防著點?！标惤≈袇s覺得張慧是真心待自己。

每隔一兩周，陳敏跟父親用微信視頻，陳健中心情大悅，說他一切平安！有時，陳敏想跟王南香說幾句，陳健中說：“我很好，不用說了?！彼f王南香去買菜了或在打掃衛(wèi)生，陳敏從沒有懷疑。

2017年春節(jié)，陳敏本打算回國看望父親，可有不少事牽扯，無法分身，又不想來回折騰，心想父親不缺錢，身邊有老保姆照顧，從視頻上看他滿面紅光，心情非常不錯，也就沒有回國。

一天晚上，張慧坐在床邊陪陳健中聊天。“老陳，我喜歡你這個人，要不我倆去登記結(jié)婚吧，我照顧你也方便，免得別人懷疑咱倆，在背后議論?！?/p>

陳健中真是喜出望外?！皬埢郏@是真的嗎？我，我不會虧待你的……”他渾身顫抖，老淚縱橫。“真的……”當(dāng)晚，張慧留在了他的房間里……

陳健中和張慧開始商量結(jié)婚的事。張慧說：“包括你女兒在內(nèi)，誰都別說，免得七嘴八舌的。”

陳敏對母親感情很深，陳健中怕女兒知道這事會排斥和反對，更把這一切瞞了下來，什么都聽從張慧的安排。兩人去民政部門領(lǐng)結(jié)婚證時，工作人員看他們年齡相差40歲，問陳健中孩子知不知道他結(jié)婚的事。陳健中冷下臉說：“這是我們自己的事，孩子不必知道，知道也不能干涉！”

驚恐求救：怎料癡念一起劫數(shù)生

結(jié)婚后，張慧有時跟陳健中睡在一起，有時說要照顧女兒，單獨住在樓上。陳健中跟張慧并無性生活，只要能享受她的擁抱和偶爾的親吻，他就十分滿足。

天熱了，張慧每隔一天給陳健中洗一次澡;天冷了，一周一次。陳健中的頭發(fā)長了，張慧就趕緊把他推到理發(fā)店去剪頭發(fā)。一天晚上，張慧對他說：“我都是你的人了，將來死了咱倆都要埋一起，你說你這工資錢是不是該放我這，咱倆花著也方便?！?/p>

陳健中光放在股市里的錢就有700多萬。他二話沒說，第二天便把他每月5000多塊錢的工資存折交到張慧手中。他還把自己的股市賬號也交給她管理，另外又給了她一張存了50萬元的銀行卡。

2017年11月的一天下午，張慧從股票交易大廳回來，哭成了淚人。原來，她將50萬元都賠在了股市里。“老陳，我把你給的錢都賠光了。咋辦？”

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陳健中很心疼，表示：“虧的錢算我的，還要多少？”張慧立刻破涕為笑，保證這個錢算是借他的，等炒股賺了錢就還上。

到2018年1月末，張慧從陳健中的股市賬戶中共支出了500多萬元，她都說賠在股市里了。陳健中意識到不對勁，要她將股市里的錢套出來還給他。他生氣地說：“我養(yǎng)老、治病的錢都被你虧得差不多了。”張慧十分委屈：“還你錢？我是你老婆，哪有老婆用老公的錢要還的？”陳健中啞口無言。

為防自己被掏空，陳健中不許張慧再動他股市里的錢。隨后，他察覺到張慧一天天變了。先是她做的飯硬了，肉沒有燉得爛爛的，菜不對胃口。有時，她一兩個星期都不給他洗澡，他身上發(fā)出一股異味。而她別說上他的床，連他的臥室都不愿進。

一天晚上，陳健中又把屎尿拉在了褲子里，張慧一邊給他換衣服，一邊捂著鼻子：“惡心得要吐?！标惤≈锌粗桓眳拹旱臉幼?，著實嚇了一大跳。

漸漸地，陳健中一日三餐都得不到保證，想出門轉(zhuǎn)轉(zhuǎn)也成了奢望。張慧沒收了他的手機，出門時還把他反鎖在家。兩個月，他沒洗澡，有時屎尿拉在褲子里，他艱難地挪動輪椅，到衛(wèi)生間里放水沖，雙手使不上勁，洗不凈臟東西，還弄得滿身是水。

陳健中頭上已經(jīng)謝頂，如今只剩半圈的白發(fā)長得蓋過了脖子，胡子拉碴。一天下午，張慧把小米從幼兒園接回來，去廚房做飯，他顫抖著把輪椅搖到她面前，哀求她說：“帶我去理個發(fā)吧。”

“看你就像個野人、‘討飯鬼，我丟不起這個臉！”張慧面目猙獰地把他的輪椅推開。他流下了淚：“你怎么變得這么快？”張慧鄙夷道：“你又老又病，要不是看你有幾個錢，誰肯侍候你？嫁給你，想想都虧?！薄澳憔褪且恢话籽劾?！”“就是白眼狼，最好把你咬死，一了百了！”她詛咒他。陳健中意識到她想用這種冷酷的語言暴力，要把他逼死！怕陳健中把屎尿拉在褲子里，張慧不給他吃飯，不讓他沾油葷，有時就扔給他點面包、餅干，連水都不讓他喝。一次，他口渴，張慧竟接自來水讓他喝……陳健中備受屈辱和煎熬，痛不欲生！

一天早上下雨，張慧一大早就出門了，到下午2點多還沒回來，餓了大半天的陳健中只好劃著輪椅，艱難地蹭到廚房，發(fā)現(xiàn)前一晚的剩飯剩菜，被張慧放在了上面的櫥柜里，他根本夠不到。張慧這么做，顯然就是想讓他自行消亡。他得自救！

4月初的一天夜里，陳健中趁張慧睡沉了，艱難地用一雙顫抖的手劃著輪椅，蹭到屋里的樓梯邊，手腳并用地往樓梯上爬，不顧身上骨頭被硌得痛，一直爬到她的床邊，悄悄拿起被她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張慧突然被驚醒過來：“你想找死??！”

陳健中嚇壞了，手機掉到地上?！澳氵@樣下去會把我餓死的，我要給女兒打電話?！彼麘?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澳阆敫鏍詈ξ?？死一邊去！”張慧拾起電話，怒氣沖沖地把他連推帶拽地弄下樓梯，弄到他自己的臥室里。陳健中向女兒求救的計劃失敗了！

從那以后，張慧睡覺也要將陳健中的手機壓在枕頭底下。中美兩國有十二三個小時時差，聯(lián)系本來就不方便。陳敏若發(fā)來微信，張慧便以陳健中的名義回復(fù)，謊說“平安，不用掛念”之類的話。陳敏若要求視頻，她回微信：“不視頻了，我很好?！?/p>

4月中旬的一天早上，張慧送女兒小米去幼兒園，陳健中又被她反鎖在屋里。他知道自己被張慧“軟禁”了，他必須讓人把他救出去！可沒有電話，他報不了警，通知不了任何人，只能在家里弄出響動，讓人聽到或看到。于是，他蹭著輪椅，艱難地舉起客廳的一個木板凳，奮力砸向窗玻璃，一邊砸一邊大聲喊：“救命！快來人?。】靵砣司染任遥　?/p>

陳健中嗓子喊啞了，瘦成皮包骨頭的他根本無法砸破玻璃，也沒人聽得見，無人營救他。他滿臉的汗水，半圈亂糟糟的頭發(fā)沾在頭皮上，全身痙攣，虛脫般地癱在輪椅里。他捂著臉嗚咽，如同哀鳴。

快一個小時過去了，門突然開了，張慧闖了進來，看凳子倒在地上，玻璃有裂痕，陳健中嘴巴還在囁嚅著：“來人……救救我……”意識到他剛才干了什么，她用腳狂蹬了幾下輪椅，對他破口大罵：“老不死的，你要是再胡折騰，我整死你！”

面對張慧的責(zé)罵和恐嚇，陳健中渾身顫抖，低聲哀求：“求求你，讓我出去吧，我會死掉的，死了，你就說不清楚了?！睆埢塾趾莺萏吡艘幌碌厣系牡首樱骸澳闶堑貌∷赖?！你要再折騰，死得更快?！?/p>

晚上，張慧不給陳健中飯吃，小米悄悄地從樓上下來，給他送了一個面包和一瓶可樂。他啃著面包，喝著可樂，流淚問小米：“你媽媽叫你送的？”小米搖頭：“我媽媽干嗎要對你不好？”陳健中眼里露出一絲微笑，繼而又哽咽了：“她嫌我老，嫌我有病……小米，你嫌我嗎？”小米搖頭。張慧在樓上叫小米，小米轉(zhuǎn)身走了。陳健中看著孩子可愛的背影，想到女兒和在美國的外孫、外孫女，傷心地哭了起來。

生不如死：癱瘓高工身陷保姆“囚籠”

為防陳健中從家里逃走，張慧把木板凳等能砸東西的硬物都鎖到了樓上，陳健中就是叫喊，也發(fā)不出多大的聲音，鄰居不容易聽到。

陳健中不甘心這樣死在“囚籠”里！5月2日夜里10點多鐘，他坐在輪椅里，在一樓的客廳里，他突然用盡所有的力氣，大喊大叫著：“救命??！快來人啊……我被軟禁了……我被騙了，快來救救我……”然而，還是沒人來救他。張慧卻從樓上“噔噔”地跑了下來，跑到廚房拿出菜刀，惡狠狠地威脅他：“老不死的，你再胡折騰，我讓你活不過今晚！”看著她一臉猙獰的樣子，陳健中只得把憤怒和眼淚吞進肚子里。

5月4日夜里，陳健中兩次在客廳里聲嘶力竭地呼救，聲音卻越來越小。他滿臉淚水，頭發(fā)凌亂，一邊呼救，一邊瘋狂地撕扯著身上的衣服，把果盤和遙控器丟在地上。張慧穿著睡衣跑下樓。

這次，張慧手上拿了一張紙，還有一支圓珠筆。她把那張紙摔在沙發(fā)上，威脅陳健中：“你簽了這個協(xié)議就沒事了，不然別想走出這個屋子！”

陳健中雙手顫抖地拿起那張紙，只見上面是張慧寫的字：陳健中自愿送給張慧500萬元，交給張慧炒股，因為股票賠掉，陳健中不追究，算作抵充。

陳健中什么都明白了：“我簽了，你就放我出去嗎？”張慧咧嘴一笑：“你簽了，我們還是夫妻。你不要對外人說這事，不要說我對你不好。要不是我侍候你，你怕是早就……”陳健中的手握不住筆，張慧握住他的手簽了字，心滿意足地上樓去了。

5月5日一早，張慧送小米去上幼兒園，第一次沒有反鎖門，陳健中的手機也剛好扔在了一樓的客廳里。陳健中慌忙搖著輪椅，逃出屋子，在電梯旁給一位朋友打了電話。朋友立刻開車趕過來，將他帶了出來。陳健中與陳敏視頻連線，因為時差，美國的時間是晚上7點，他對著視頻失聲痛哭：“女兒，我快被人害死了……快回來救我！”“爸爸，你怎么了？慢慢說?！标惷粼谝曨l里聽說父親被新?lián)Q的保姆“軟禁”在家兩個多月，差點餓死，她不由哭著說：“爸爸，我馬上回國?！?/p>

第二天，陳敏從紐約乘機飛回深圳，見到父親瘦骨嶙峋，傷心地與他抱頭痛哭：“爸，這么大的事，你干嗎瞞著我？怪我疏忽，我早該回國了！”

陳敏當(dāng)即將父親送到深圳市第二人民醫(yī)院治療，請理發(fā)師到醫(yī)院給父親理發(fā)、刮胡子。她一邊給父親擦身，一邊掉眼淚：“爸爸，看你瘦的……”陳健中默默地躺在床上，眼淚打濕了枕頭。

陳敏了解到父親被拘禁的過程后，向深圳市南澳派出所報案，警方以涉嫌非法拘禁罪對張慧刑事拘留。民警隨后查到：張慧并沒用那500萬元炒股，而是用這筆錢，以自己的名義在深圳買了一套房子。

張慧在供述中承認她對丈夫隱瞞了買房子的事實，卻不承認自己是非法拘禁，理由是丈夫本就有腦血栓，行動不便，生活不能自理。她還說自己和陳健中是真心相愛才結(jié)婚的，錢是陳健中主動給的，她是陳健中的妻子，有權(quán)動用他的錢等等。

目前，警方正在對此案進一步調(diào)查。同時，陳健中已聘請廣東兆澤律師事務(wù)所趙澤建律師，準備起訴與張慧離婚。

（因涉及隱私，文中張慧為化名。）

[編后]像陳健中這樣行動不便的“空巢”老人，特別渴望有人照顧，渴望驅(qū)走孤獨，但女兒在美國鞭長莫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錢購買照顧和哪怕少許的溫暖。這恰好給張慧以可乘之機，在她溫柔的攻勢下，老人失去了戒備與分辨力，被騙婚騙財，又被拋棄，乃至被非法拘禁，失去人身自由，安全面臨威脅。

此案觸目驚心。隨著中國進入老年化社會，一些不法分子盯上了這個群體，專門針對老年人設(shè)置種種陷阱，不斷挑戰(zhàn)法律和道德的底線，這種現(xiàn)象必須引起社會的廣泛關(guān)注。同時，老人自己也要保持清醒，多與家人溝通，以免自己身心受到傷害。而作為兒女，不能以工作、地理距離等為由，疏忽對老人的贍養(yǎng)和關(guān)愛。讓老人安度幸福的晚年，讓“空巢”老人少一些孤獨，讓有病的老人得到充分的照顧，這是家庭也是全社會的責(zé)任。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