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斌
2002年的夏天,我剛上二年級。放學,我擠在小賣部買糖水冰棒,電視機里正放著動畫片,只見一個花貓臉的男孩跳了出來,鮮黃色的衣服覆蓋了整個屏幕。
在大街小巷都流行著《鐵膽火車俠》《數(shù)碼寶貝》的年代,《火影忍者》的出現(xiàn)好比開天辟地,劈開了我心中的蒙昧與無知,留下了一片璀璨深邃的銀河。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動畫片除了無窮無盡的變形機器人、具有魔力的玩偶以外,還可以拍得這么生動,生動到讓整個夏天都明亮起來,陽光都幻化成金色的泡泡雨。
遼寧教育電視臺每周一至周五晚上都會更新一集《火影忍者》。這時,回家的路顯得太過漫長,我害怕與動畫片擦肩而過,于是一直掐著手表看時間,等著下課鈴聲落下,立馬起身,一路飛奔到小賣部,在擁擠的人群里爭奪一個最佳“觀景席位”。擺在小賣部柜子上的是臺老式電視機,屏幕泛紫,閃著雪花,常到關(guān)鍵的時候就整個屏幕突然一片花白,急得我們直叫,小賣部老板的孫子就會站起來猛拍兩下電視機屁股。隨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和許遠索性爬到小賣部門前的大榕樹上。這里是觀看電視的獨家位置,不僅寬敞,還不時拂過陣陣涼風,夾雜著油炸肉丸的香味。
許遠和我是穿著一條開襠褲長大的鐵哥們,因為比我早出生一天,他總是以大哥的身份自居。許遠性格開朗,大腦轉(zhuǎn)得飛快,心里藏著數(shù)不盡的趣點子。和許遠相比,我的性格有些沉悶,一和陌生人說話,臉就紅得像燃燒的夕陽。那些年,他在前面沖鋒陷陣,開辟鴻蒙,我在后方坐享其成,日子過得十分舒心。
在許遠的帶領下,我們還自制了一整套卡片,撕下練習本上的紙,畫上角色的頭像,下方寫滿專屬技能。我最喜歡漩渦鳴人,因為他那咋咋呼呼的性格能把人的憂郁一掃而光。許遠卻嗤之以鼻,相比“愣頭青”鳴人,他更喜歡天賦異稟的佐助,在掌聲和鮮花中永遠光芒四射。
六年級只讀到一半,許遠家就搬到了省城。臨走前,他打包了一整套火影裝備,在我家樓下等了一個下午。偏偏那天,我跑去護城河釣魚,等我回來時,只看見一個塞得滿滿的大箱子和許遠家鎖得緊緊的大鐵門。我抱著鳴人的海報,蹲在地上號啕大哭。年少的離別,好像除了眼淚以外,任何文字都顯得那么蒼白。
在手機還未普及的年代,我徹底失去了與許遠的聯(lián)系。那段時間,不知道是因為太久沒有看《火影忍者》,還是太久沒有見到許遠,我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樣,以至于每當我看到鳴人和佐助分別的那一集,都會共鳴到落淚。
直到多年后,我在電影院看《火影忍者劇場版》時,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才恍悟那句話:心是一個方向,走到哪里都是順路。
上了初中,國內(nèi)的視頻平臺正式引進了《火影忍者》的版權(quán),網(wǎng)上一般是當晚9點至10點就播出搶先版,火影貼吧里總有人第一時間做好字幕,引得無數(shù)人前來觀看,擠得人仰馬翻。
一個名叫“一鳴驚人”的ID吸引了我的目光。他擅長畫各種火影人物,精湛的筆法,絲毫不亞于岸本齊史。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頭腦靈活,性格隨和,敢想敢拼,輕而易舉地贏得了我所有的崇拜。
初中畢業(yè)后,我坐上了北上的火車去找“一鳴驚人”。推開門的那一剎,他坐在輪椅上,一臉明媚地對我笑,我努力揚起嘴角,心卻涼了半截,這和我腦海里構(gòu)想的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相差太遠了。
我們在那個狹小的房間里,聊鳴人,聊火影,聊穿梭世界的夢想。顧明的思維十分敏銳,總是能通過蛛絲馬跡推測出下一集的內(nèi)容。我們睡在地板上,陽光溫柔地落在身上,“生活多美好啊,有漫畫,有朋友,有夢想,相比之下,殘疾真的沒什么大不了,”顧明指著小小的百葉窗說,“那就是我通向世界的窗口?!?/p>
臨走那天,我在枕頭下偷偷塞了一個包裹,里面裝著那年我和許遠做的一整套卡片,背面我寫下了《火影忍者》里的一句話:“只要有樹葉飛舞的地方,火影就會燃燒?;鸬挠白訒找遄?,而樹葉也會重新發(fā)芽?!?/p>
我走出居民樓,陽光透明如醇蜜,夾雜著茉莉花的芬芳。顧明從窗口探出身子看著我,鮮黃色的衣服在風中飄蕩,樹影在他的臉上飛躍著,跳動著,幻化成無數(shù)游離浮動的光點??傆X得這樣一個瑣碎的下午,可以伴著三弦唱進歌詞里,因為在光影跳動的綠蔭深處,有著比春天更美好的顧明。他在我的生命里靜靜地站成一棵樹,用葳蕤的枝丫告訴我,無論生活陷入多大的泥淖,也要長成一株傲然挺立的蒼柏,這是鳴人的信仰,更是火之意志。
窗外的迎春花隨風紛飛了十五個年頭,《火影忍者》全集完結(jié),動畫里昔日孤僻的少年鳴人已經(jīng)蛻變成可以獨當一面的火影。他生命的高峰已過,接下來便是蒼蒼茫茫,開掛式的人生。
在這個快節(jié)奏的時代,總有一些存在能讓我們的青春慢下來。從2002年10月3日起,火影與我同行,走過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并以一種回憶的模樣步入我的晚年。
我感謝《火影忍者》曾陪伴我的每一個麗日與靜夜,它教會了我最初的愛和啟迪。我常常會在人潮涌動的車站、熱鬧的大排檔、書香繚繞的圖書館……遇見許多與動漫里的人物相似的身影,一如許遠和顧明,他們曾以不同的姿態(tài)豐盈我的青春,然后在生命的某個階段響起余額不足的提示音后,這群朋友就義無反顧地乘上了時光的列車,呼嘯而去。而我站在隧道盡頭,以飛翔的姿勢,擁吻下一秒的傾盆日光。
(作者系吉首大學2014級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