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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北特殊地名與民族融合探賾

2018-07-15 06:33梁萬巧劉璐瑤
文化產業(yè) 2018年10期
關鍵詞:匈奴陜北

◎張 璽 梁萬巧 劉璐瑤

(延安大學 陜西 延安 716000)

陜北,即陜西北部地區(qū),廣義上指橋山以北、長城以南、子午嶺以東、黃河以西的廣大地區(qū);狹義上則特指榆林、延安兩個地級市轄區(qū)內。陜北地區(qū)自古以來是中原農耕民族與北方游牧民族雜居繁衍的“繩結區(qū)域”,歷史時期我國西北方的匈奴、鮮卑、羌、突厥、黨項、吐谷渾、女真、蒙古等各民族都曾遷入陜北,與當?shù)貪h族雜居生活。各民族間通過長期往來,在生產方式、思想觀念、日常生活等各方面均產生了相互影響,極大促進了族際間的 相互融合。

目前,學界已經產生了一批有關歷史時期陜北地區(qū)民族融合的研究成果。高長天、張小兵的《陜北歷史文化述略》,周國祥的《陜北古代史紀略》對陜北地區(qū)從古代時期至近現(xiàn)代辛亥革命時期前后的歷史做出通史性敘述,對不同時期聚居于陜北的北方各少數(shù)民族與漢族交往的歷史做了全面梳理。周偉洲《歷史時期陜北地區(qū)的民族與民族融合》一文中采用大量文獻和考古資料,對歷史上曾出現(xiàn)并活躍于陜北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及民族融合過程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概括與論述,是目前所見有關陜北民族融合研究較為權威的專著。

地名,是一個地方歷史、地理、語言等多因素的綜合記錄,承載著極為豐富的文化內涵。周偉洲教授曾指出,歷史時期陜北地區(qū)的民族和民族融合“在近代以來陜北地區(qū)漢族的姓氏及地名中,還可找到這種民族融合的遺跡?!盵1]杜林淵、張小兵、雷楠《陜北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姓氏孑遺研究》即是一篇專門以姓氏為視角,專門研究匈奴、黨項、羌、鮮卑、蒙古等少數(shù)民族在歷史時期與陜北的漢民族交融發(fā)展的學術論文;而孟萬春《陜北方言文化與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融合》《陜北地名文化淺析》等文也試圖以現(xiàn)在陜北地區(qū)的某些特殊方言、姓氏及俚語等民俗文化探求與少數(shù)民族的聯(lián)系。不過,還未見專門以地名為視角的相關研究。

“要真正弄清陜北姓氏、地名的源流,還需要做進一步的田野調查和研究。”[1]田野調查不僅能獲得更多有關民族融合的地名遺存,也可揭開某些特殊地名所蘊含的獨特史料價值。如“旦八”“曲男”“窟野”“啰兀”“保當”“寺仙”“九五會”等,這些看似與陜北人生活毫無關聯(lián)且略顯“奇怪”的地名,經實地調查結合文獻研究后可確證,大多與歷史時期曾生活于陜北的少數(shù)民族有關,這也是民族融合在陜北地名中留存的有力佐證。

綜上,目前學術界關于地名與陜北歷史之間的關系已經有了一些論述,但鮮有專門以特殊地名為視角的論述出現(xiàn)。現(xiàn)以此為視角,通過田野調查、文獻研究等方式,分析研究迄今陜北地區(qū)的地名文化與民族融合。

一、陜北歷史時期的少數(shù)民族

陜北古屬雍州,屬荒服之地。商朝至春秋戰(zhàn)國時,先后有鬼方、白狄等部族活動于此。戰(zhàn)國末期,匈奴開始興起于內蒙古陰山一帶,后逐漸兼并周圍弱小部落而發(fā)展為北方最為強大的游牧民族,并將其勢力延伸至陜北地區(qū)。

秦漢時期,強大的匈奴族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勁敵。陜北地處關中和鄂爾多斯高原之間,遂成為雙方的必爭之地。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曾派蒙恬將軍出兵三十萬北擊匈奴,收河南地,設四十四縣,并徙民于陜北居住;此后,秦始皇又修繕、擴展三國長城,并派蒙恬坐鎮(zhèn)上郡(郡治膚施,今陜西榆林東南),以震懾匈奴,穩(wěn)固邊疆。西漢建立之初,匈奴屢次侵擾邊境,于是陜北成為其南下必經之處。漢高祖劉邦曾親自帶兵征討,卻以失敗告終,只得通過和親的方式來維護雙方和平。

至漢武帝即位時,西漢國力大增,不甘屈從于匈奴威壓,于是決定對匈奴發(fā)動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希望徹底解決匈奴之患。武帝用兵匈奴,其中與陜北地區(qū)相關的戰(zhàn)爭主要有兩次,一是公元前129年,武帝遣衛(wèi)青等人率萬余騎兵分道出擊匈奴。至元朔二年(前127)“復出云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虜數(shù)千,羊百余萬”[2]衛(wèi)青此次出兵,將陜北盡數(shù)收入漢朝轄下,漢武帝置朔方(轄今內蒙古自治區(qū)河套西北部及后套地區(qū))、五原(轄今內蒙古河套以東、陰山以南、包頭市以西和達拉特、準格爾等旗地)二郡,并移民十萬屯墾實邊。另一次是元狩二年(前121),漢武帝派霍去病率軍兩次出兵隴西,殺匈奴三王,并“得休屠王祭天金人”[2],大獲全勝。后匈奴內部引起內訌,渾邪王率其部眾四萬余人降漢,帝“乃分徙降者邊五郡故塞外?!盵2]即武帝將降漢的匈奴部眾安置在了陜北地區(qū)。此后,“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盵2]漢朝基本上解除了匈奴對陜北地區(qū)的威脅。

魏晉南北朝是繼春秋之后我國歷史上第二次民族大融合時期。除漢族之外,匈奴、鮮卑、氐、羌等多個少數(shù)民族都曾遷居于陜北,匈奴族在首領赫連勃勃帶領下還曾在陜北地區(qū)建立政權,即大夏國,其都城統(tǒng)萬城位于今陜北靖邊縣城北58公里處的紅墩界鄉(xiāng)白城則(子)村?!昂鷿h雜處、戰(zhàn)爭頻繁、王朝更迭、百姓遷徙”[3],成為當時陜北地區(qū)的真實寫照,也加強了各族人民在陜北地區(qū)的深度融合。

隋唐時期,陜北地區(qū)分布有大量的少數(shù)民族,諸如稽胡、鮮卑、突厥、吐谷渾、黨項、羌族等。公元6世紀中期,突厥大敗柔然,并以漠北為中心在鄂爾渾河流域建立奴隸制政權。隋文帝采取“遠交近攻,離強合弱”的政策,使得突厥于公元583年分化為東突厥、西突厥[4]。東突厥、西突厥分別于630和657年亡于唐朝。太宗采納溫彥博的建議將十萬余突厥降戶安置于河南之地,設羈縻府州進行管理。其中,在陜北設置定襄都督府(高宗時分定襄都督府、置桑乾都督府)、云州都督府,分別管轄今陜北靖邊以東地區(qū)和靖邊白城子兩地。至唐末五代后,陜北地區(qū)的突厥、稽胡、吐谷渾等少數(shù)民族或已融入漢民族中,或以各種原因被納入日漸強盛的黨項族內,成為黨項族的重要組成力量。黨項在陜北的活動,深刻影響了當?shù)氐臍v史發(fā)展。黨項原是羌人的一支,安史之亂前后由甘肅遷入陜北。中和元年(881),黃巢起義爆發(fā),時任宥州(今內蒙古鄂托克前旗東南部城川古城)刺史的黨項拓跋氏首領拓跋思恭帶領部眾協(xié)助唐成功鎮(zhèn)壓起義軍;思恭因此被唐封為夏州節(jié)度使,從此獲得合法的政治地位,成為割據(jù)夏、綏、銀、宥、靜五州之地的唐末藩鎮(zhèn)之一,同時還進爵夏國公,賜國姓為李。至此,夏州李氏雄踞一方,“雖未稱國而王其土?!盵5]此后,夏州李氏在李彝興、李繼遷、李德明等幾代人不屈不撓的奮斗之下,實力大增。1038年,元昊即皇帝位,去宋封號,改元“天授禮法延祚”[5],建國號“大夏”,并遣使上表宋廷,懇請宋能“許以西郊之地,冊為南面之君”;[5]而宋聽聞元昊“叛宋”后,即刻下旨“詔削奪官爵、互市,揭榜于邊,募人能擒元昊若斬首獻者,即為定難軍節(jié)度使”[5],自此,宋夏之間長達四十余年的戰(zhàn)爭帷幕在陜北地區(qū)橫山拉開。為對抗西夏,宋在陜北地區(qū)大規(guī)模修筑堡寨,借此抵御西夏。這些堡寨至今仍有許多留存,如葭蘆寨(今榆林市佳縣)、嗣武城(即啰兀城,榆林市榆陽區(qū)石崖底村)、德靖寨(今延安市志丹縣旦八鎮(zhèn))等。宋廷拉攏陜北地區(qū)的黨項熟戶,在政治和經濟等方面給予其一定優(yōu)待,極大促進了黨項族與漢族在陜北地區(qū)的交往融合。

公元13世紀初,蒙古族首領成吉思汗統(tǒng)一漠北各部,先后殲滅西夏與金,奪取陜西;忽必烈建國后,設立陜西行省,置延安路管轄今陜北地區(qū)。元朝統(tǒng)治下的陜北,被劃分為南北兩個區(qū)域,大約以保安、安塞、安定、延川一線為界,往北是以畜牧業(yè)為主,往南則以農業(yè)為主[6]。不同的生產方式使得南北地區(qū)的人們在飲食、語言、禮俗等方面存在差異,由于北面(今榆林地區(qū))多以畜牧業(yè)為主,蒙古族居多,因此當?shù)氐奈幕曀最H受蒙人影響。至元朝末年,蒙漢人民來往更加密切,久而久之,已是“相忘相化,而亦不易以別識之也。”[7]

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王朝,陜北地區(qū)隸屬于陜西布政司延安府管理。蒙古族的勢力一度退至漠北一帶,但在明代中后期重新占據(jù)河套地區(qū),時刻威脅著明朝治下的陜北地區(qū)。明朝通過設立包括延綏鎮(zhèn)在內的“九邊”重鎮(zhèn)、修筑長城等方式捍衛(wèi)邊疆。需要指出的是,明朝后期,蒙漢和好,互市貿易,陜北地區(qū)也成為蒙漢交融的地區(qū)之一。現(xiàn)榆林市紅石峽內“蒙漢一家”的摩崖題刻就是這種融合現(xiàn)象的記錄。

明清時期,陜北除蒙古族外,一度也曾有回族存在。最終,陜北地區(qū)形成了以漢族為主、各民族雜居的民族分布格局,并延續(xù)至今。

二、延安的特殊地名

延安古稱膚施、延州,是中華民族重要的發(fā)祥地?!端鍟さ乩碇尽吩疲骸把影部?,后魏置東夏州,西魏改為延州,置總管府。開皇中,府廢統(tǒng)縣十一,戶五萬三千九百三十九。大業(yè)三年(607),在膚施置延安郡?!盵4]延安由此得名。

延安地處黃土高原,北鄰河套平原,南接關中盆地,在歷史上具有重要的軍政地位,素有“塞上咽喉”“三秦鎖鑰,五路襟喉”之譽。歷史時期,先后有許多少數(shù)民族和漢族雜居于此。胡漢雜居的文化現(xiàn)象在延安地名中多有體現(xiàn)。

(一)有關匈奴的地名

西漢初建,國力衰弱,匈奴騎兵不時侵擾漢朝北部,其勢力不斷侵擾朝那(今甘肅平涼西北)及上郡膚施(今延安一帶)。漢文帝三年(前177),匈奴右賢王入侵河南地區(qū),不斷侵犯上郡,殺掠百姓,漢朝派遣丞相灌嬰帶領八萬五千騎兵抗擊匈奴于高奴(今延安北),右賢王兵敗后出塞逃走。隨后,匈奴又向上郡膚施南遷。

《后漢書·匈奴傳》載:“單于姓虛連,異姓有呼衍(即呼延)氏、須卜氏、丘林氏、蘭氏,四姓為中國名族,常與單于婚?!盵8]今宜川縣有秋林鎮(zhèn),其本是匈奴貴族丘林氏聚居的村落名,南北朝時,匈奴日趨衰落,丘林淪為平民。今訛為秋林,同音而形異。除了秋林鎮(zhèn)外,還有今延長縣羅子鄉(xiāng)山前呼延村、后呼延村、呼延掌村、呼家川等。

匈奴大姓還有獨孤氏,為匈奴屠各之異譯,本匈奴單于貴族。東漢末內附漢王朝,賜姓為劉氏,北魏時是鮮卑三十六部之一,號獨孤部,于是以部為氏,成為北朝盛族,世代為皇室外戚,隋文帝皇后即為獨孤氏。唐以后其勢漸漸削弱,趨于平民。今洛川縣有度古村,當為“獨孤”訛誤。

南北朝后,匈奴融合其余部族,以稽胡之名活躍于陜北。今寶塔區(qū)東南部、宜川縣西北汾川河、云巖河流域曾為稽胡聚居地。寶塔區(qū)晨曲川,古稱“庫利川”,為馬洞川與臨鎮(zhèn)的分界河。“庫利”本為稽胡語,意為貯藏舊谷之處?!短藉居钣洝份d:“稽胡語喚‘香火’為‘庫’;喚‘奴’為‘庫利’;喚‘水木’為‘渭牙’;稱‘貯舊谷’為‘庫利’?!盵9]雷多河川,舊稱“渭牙川”,宋代屬丹州云巖縣地,《太平寰宇記》載:“渭牙川在縣北三十五里,從西延州延長縣來。五十里卻入延州門山縣,經縣西三十里,又七十五里入黃河。川內有水木?;Q水木為渭牙,因此為名?!盵9]

匈奴后裔赫連勃勃曾于陜北建立大夏政權,并在陜北廣設郡縣。北魏太和三年(479)設金明郡,治于廣武城。北周保定四年(564)時,移至赫連城。公元407年,大夏赫連勃勃兼并鮮卑三城(廣武城、臨真城、赫城)后,于此地筑朔方城,后人稱為赫連城?!短藉居钣洝づR真縣》:“黑城,在縣東二十里,庫利川與流川交口,赫連勃勃置,大象二年于此置郡”[9],即今寶塔區(qū)黑舍村(黑城),又名曷雞村。

(二)有關鮮卑和高句麗的地名

鮮卑,為東北地區(qū)東胡之一,原役屬匈奴,又稱其為“白虜”,魏晉時,鮮卑人大量遷入陜北地區(qū)。在延安地區(qū),主要在東南方一帶活動。僕闌,本為鮮卑族姓氏,后改為僕氏。今洛川縣有名蒲籃村者,應是以“僕闌”命名的鮮卑族村落,金代仍稱為僕闌村,近代訛為蒲籃。今宜川縣新市河鄉(xiāng)有小叱干、上叱干、下叱干等村落,顯然是以鮮卑別部叱干氏命名。另外,今富縣有寺仙鎮(zhèn),當為高麗族似先氏村落之名,鄧名世在《古今姓氏書辯證》中提道:“似先,高麗扶余種也?!盵10]

(三)有關羌族的地名

南北朝以來,羌人也遷入陜北地區(qū),主要活動在延安南部一帶。《通志》載:“關西復姓有屈 男氏?!盵11]今富縣有曲男村,又作“屈男”“屈南”,即以羌族屈男氏命名的村落。鉗二鎮(zhèn),位于今延安市富縣中部,亦屬西羌姓氏,《通志》載:“鉗鉺(耳)氏,西羌人。狀云周王季之后為虔仁氏,音訛為鉗 耳氏?!盵11]因陜北人民語言習慣的不同,便將“耳”讀作去聲,因此與普通話“二”同音。今富縣的吉子現(xiàn)鎮(zhèn),原名雋浩鎮(zhèn),本為羌姓雋蒙氏部落,北魏時雋蒙氏改姓雋氏或者蒙氏,雋浩當以雋姓人名而命名?!妒献迓浴肺澹骸瓣P西復姓有彌姐氏?!盵11]唐朝有延州刺史彌姐長通,后來改彌姐氏為彌氏;今富縣有彌家川,原為羌族彌姐氏命名。今洛川縣有侯井鎮(zhèn)、桐地村,本譯為“罕井”“同蹄”,均是羌族大姓。

宋朝在榆林市境修筑的堡寨分布圖

(四)有關吐谷渾的地名

另外,吐谷渾原是遼東慕容部鮮卑首領涉歸庶長子名,青海等地吐谷渾,曾多次降唐,部分部族被唐朝安置于今陜北地區(qū),為吐谷渾青眉部,今延川青坪川(本為青眉川)的來源即為此,其青眉部又遷居今青坪川,故號此川為青眉川?!端问贰だ罾^周傳》載:“雍熙中,又與侯延廣敗末藏、末腋等族于渾州西山。”[12]唐儀鳳三年(678)前后,原居甘肅涼州的吐谷渾部遷往陜北,唐設置吐渾州,后因清水(今延河)改名為吐渾川或渾州川。

三、榆林的特殊地名

榆林市位于陜西省最北端,地形總體西北高、東南低;地貌以長城為界,北部是毛烏素沙漠風沙草灘區(qū),南部為黃土高原腹地溝壑丘林區(qū)。歷史上長城是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相互交流融合的成果,長城內外,歷史時期居住人群大有不同,地名文化內涵區(qū)別明顯。

(一)長城界內宋夏時期民族融合的地名

歷史時期,北宋與西夏曾長期在榆林境內對峙。雙方雖未修筑長城,但均依山據(jù)險修筑過大量堡寨,形成間斷的防御體系。恰是堡寨間的大段空隙,為宋夏邊民公開的不公開的貿易往來提供機會。

據(jù)統(tǒng)計,在陜北地區(qū)已發(fā)現(xiàn)并確認為北宋時期的城堡寨遺址共計117個,主要分布于延安榆林兩市,其中榆林地區(qū)有74個,延安地區(qū)有43個[13]。但這些城堡寨多數(shù)已消失,僅有部分能從現(xiàn)有的文獻資料及陜北地區(qū)的一些村鎮(zhèn)名中找到些許蛛絲馬跡。據(jù)調查,這些通過地名保留下來的舊堡寨名主要呈現(xiàn)以下特點:

首先,極個別原堡寨的名稱被完整保留并沿用至今,如暖泉寨、土門寨、太和寨等。暖泉寨,今陜西米脂縣東四十余里,《宋史》載:“元符二年進筑,賜名;東至河東烏龍寨二十里,西至米脂寨四十五里,南至義合寨八十里,北至清邊寨七十里?!盵12]土門寨,今米脂縣北小川溝土木寨村;[14]太和寨,今神木縣中南部,距縣城70公里;[15]石城子,定邊縣南220里,在闇達城西,樊學鄉(xiāng)境;[16]鐵角城,俗名跌腳城,定邊縣南240里,在白馬崾崄鄉(xiāng)境[16]。

其次,個別堡寨轉變?yōu)榇彐?zhèn),如今陜西省綏德縣東義合鎮(zhèn),《宋史》載:“本夏人寨,元豐四年收復,隸延州延川縣。七年,改隸綏德城。東至晉寧軍六十里,西至綏德軍四十里,南至順安驛六十里,北至暖泉寨八十里。”[12]又如安定鎮(zhèn),于延安市子長縣西部,宋治平年間筑安定堡,元憲宗二年(1252)置安定縣治此[17]。順寧鎮(zhèn),今延安市志丹縣西北四十里處,北宋置順寧砦,元廢,明設 巡檢司[18]。

最后,大部分堡寨名逐漸被其他地名所代替。如榆林子洲縣的薛家城子即北宋時期的懷寧寨;新民鄉(xiāng),為于府谷縣城西三十公里處,原名鎮(zhèn)羌; 《宋史》載:“鎮(zhèn)羌寨,紹圣四年賜名。東至三川堡二十一里,西至寺子岔堡二十五里,南至懷遠寨二十七里,北至九羊寨二十五里?!盵12]今陜西米脂縣的啰兀城,即北宋時期的嗣武寨,《宋史》載:“嗣武寨,舊名啰兀城,元豐四年置,尋廢,崇寧三年修復賜名。東至靖邊寨二十里,西至鎮(zhèn)邊寨二十里,南至米脂寨三十里,北至龍泉寨三十里?!盵12]還有榆林市佳縣的烏龍寨(今烏鎮(zhèn))、通秦寨(今通鎮(zhèn))、寧河寨(今劉國具鄉(xiāng)閻家寺村東寨溝)、通秦堡(今通鎮(zhèn)東小里旺村)、彌川堡(今神木縣東南西陽溝 村);鎮(zhèn)川寨(今欄桿堡)等。

西夏受地理環(huán)境、風俗習慣等諸多因素影響,在經濟上對北宋存在一定的依賴性。據(jù)《西夏書事》載:“夏國所產羊、馬、氈、毯,用之不盡,必以其余與他國交易,而三面戎狄,鬻之不售,故中國和市不能不通?!盵19]和市即互市,宋夏雙方在沿邊一帶開設的互市之所,有公開的榷場如保安軍榷場,公開或半公開的和市、民間自發(fā)形成的集會,宋代稱之為私市,有的更類似于“黑市”。

公開的榷場、半公開的和市數(shù)量既少,又常受宋夏關系的影響,時開時閉。因此,民間私市悄然興起。1002年,李繼遷所部在赤沙川、橐駝口置“會”,招攬邊境商人前來貿易。“會”是一種定期的集市,又稱為“趕會”“趕集”,在陜北民間長期得以保留?!皶薄凹庇泄潭ǖ臅r間,通?!凹泵?0天進行一次,近代很盛行的是隔7天、5天;“會”通常每年舉行兩次,集中在夏秋兩季,時間不等。集會之日,附近商販、村民都會集中在約定場所進行貿易。

據(jù)考察,在沿黃河與山西省交界地區(qū),以“會”命名的地名大約有47個,其中山西省較多,有38個,且集中于兩省沿黃河交界處,即朔州、忻州、呂梁三市,它們自北向南依次為:朔州市平魯區(qū)1個、忻州市五寨縣2個、岢嵐縣7個、靜樂縣4個;呂梁市興縣8個、嵐縣7個、臨縣6個;呂梁市離石區(qū)1個、柳林縣1個、文水縣1個。榆林市有9處,分別是府谷縣墻頭鄉(xiāng)的前馮家會村、后馮家會村和馬鎮(zhèn)的郭家會村;神木縣萬鎮(zhèn)的蘭家會村、薛家會村和花石崖鎮(zhèn)的九五會;佳縣佳州街辦的大會坪村、小會坪村;王家砭鎮(zhèn)的柳樹會村。

此外,榆林市境內還有一些以“集”(何家集)、“店”(沙家店、辛店、店鎮(zhèn))、“鋪”(馬家鋪、白家鋪)等字詞命名的地名,如不出所料,也與歷史時期的貿易相關。以上以“會”“集”“店”命名的地名,反映的是宋夏蕃漢民族融合發(fā)展、經貿往來密切的歷史。

(二)長城沿線蒙漢民族融合的地名

明清時期,榆林明長城以北的地區(qū)曾是蒙古族游牧區(qū),清朝對蒙古族地區(qū)實行盟旗制度,如神木、府谷、榆陽區(qū)、橫山區(qū)、靖邊一線長城以北地區(qū),屬于鄂爾多斯部駐牧的伊克昭盟,散居著大量蒙古族百姓。清朝初期,實行蒙漢分治,蒙漢兩族人民不得越界交往。但隨著內地人口劇增,邊內常出現(xiàn)一些偷越邊界的現(xiàn)象,康熙也曾特許部分內地人至口外謀生,他們春去秋回,搭伙而居,形成了一批富有特色的“火盤”或“伙盤”地名。至清末時期,邊疆危機日益嚴重,清政府最終頒布“移民實邊”政策,取消對蒙漢兩族交往的限制。光緒二十八年(1902),清政府“清丈放墾”蒙旗土地,允許內地漢民移居邊外,迎來了“走西口”的遷徙浪潮。由于蒙漢兩族百姓的交流融合,在榆林長城沿線出現(xiàn)了一批以蒙古語命名的地名??傮w而言,榆林長城沿線的地名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純蒙古語,另一類是蒙漢雙語融合。

榆林屬丘陵溝壑山區(qū),境內土梁峁溝岔縱橫,明長城以北一帶多為風沙灘地,這種地形特點深刻影響了當?shù)氐孛男纬?,例如河、壕、灣、梁(斜坡的沙地)、灘等。以蒙漢合璧的地名,也多富有這種命名特點。如神木的納林河(納林,細長、狹窄地,形容詞)、烏蘭木倫河(“烏蘭木倫”在蒙語中指紅色,紫與紅,色調相同,所以漢語又稱“紫河”)。蒙古語稱湖泊為“淖兒”“海子”,神木有紅堿淖(出產紅堿的湖泊)、海則溝,榆陽區(qū)有鄂托海則、烏蘇海則、大海則灣等。神木有敖包墕,定邊有敖包灣,靖邊有敖包梁;其中“敖包”是蒙古語音譯詞,意為“堆子”,很早以前就為漢語所引入,“敖包”也被叫作“啊包”。此外,以漢語中表示面積(大、小)、方位、姓氏等詞與蒙語相結合而產生的蒙漢合璧地名也不在少數(shù),(見表1)。

榆林長城沿線的純蒙語地名也較為普遍。常見的有以“兔”“太”“采當”“圐圙”為詞綴的地名,如榆陽區(qū)的公合補兔、大兔兔等,神木的啊蘆太、榆陽區(qū)的早留太,神木的吧嚇采當(小堿地)、長盛采當、擺言采當、納林采當(細長的堿地),榆陽區(qū)的麻生圐圙等?!巴谩薄疤薄安僧敗薄皣龍G”均是蒙古語音譯,前兩者均別表示具有某種特性;“采當”又譯作“柴達木”,指鹽堿度很高的草地,是對某一類草地的統(tǒng)稱;“圐圙”意思是“圍欄”,內蒙古地區(qū)常叫作“庫倫”,榆陽區(qū)的麻生圐圙(蒙民麻生的地方)。

表1 榆林市特殊地名

四、陜北特殊地名的命名特點及規(guī)律

前文對陜北地區(qū)延安和榆林兩市的特殊地名進行了細致敘述,綜合整理分析,可得出以下幾點:

首先,以少數(shù)民族姓氏命名的地名,隨著時間的推移及漢化程度的加深,其特征也越來越弱化。由于少數(shù)民族與中原民族在語言發(fā)音上有所差異,一些生僻詞在吸收中原文化的過程中,經過不斷演變,已變成如今讀起來朗朗上口的詞語,而這也恰恰誤導了普通民眾,使其理所當然地忽視了這些地名的特殊性,認為皆是普通的漢語地名,例如呼家窯子、呼延掌村、呼家川、呼家渠,呼延村、拓家原、折家河、折家山諸如此類現(xiàn)象,在陜北地名中隨處可見。其實,只要稍加探究,便會發(fā)現(xiàn)這些地名背后所隱含的相關文化及意義,都離不開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影響。

其次,在陜北地區(qū)與少數(shù)民族語言相關的地名中,不難發(fā)現(xiàn)大都是一些山川河流的代名詞,其中以河流最為明顯;由于少數(shù)民族常年居住在大漠地區(qū),水資源尤為缺乏,逐草而行、傍水而居,所以視水為生命之源,“凡水之積者輒目為?!保ā对仛w錄》),因此每當遇見積水或是河流,便會給予命名,例如延安寶塔區(qū)的渭牙川(今雷多河川)、庫利川(今晨曲川),宜川縣境內的“庫渦川”,富縣的“赤水河”,子長縣的“重耳川”;榆林地區(qū)也有以河流命名的,例如神木縣“烏蘭木兒川”“紅堿淖兒”。另外,如果少數(shù)民族要對地方命名時,往往會依據(jù)該地的一些自然特征或是人文特征命名,如某某兔、采當、伙場等。

最后,歷史時期曾有上百個民族活躍于陜北地區(qū),但對陜北地區(qū)影響較大的主要有匈奴、鮮卑、羌族、黨項和蒙古。延安和榆林雖同處陜北地區(qū),但少數(shù)民族對這兩個區(qū)域的影響特色,僅在地名上尤為明顯。延安偏南,靠近關中,地名多受匈奴、羌族與吐谷渾等少數(shù)民族的影響,凸顯了多民族文化氣息。榆林地理位置偏北,近代以來形成蒙漢雜居的社會現(xiàn)象,地名的命名多受蒙古族文化影響。

五、結語

作為歷史的見證者與文化“活化石”,地名承載著地方極其豐富的文化內涵。陜北地區(qū)作為中國古代民族融合的典型區(qū)域之一,至今留存的許多地名仍然保留著獨特的命名方式。調查研究發(fā)現(xiàn),這些奇特的地名,與歷史時期匈奴、鮮卑、羌、黨項、蒙古等民族在陜北的活動有著直接聯(lián)系,并留存至今,反映的正是我國歷史時期多民族融合、交融發(fā)展的積極方面。隨著當今社會加速推進城鎮(zhèn)化,陜北地區(qū)的許多地名有趨于消失的可能。而加強地名文化研究,探究其背后蘊含的歷史文化意義,是保護地名文化的重要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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