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亮
周日,終于擠出點時間去鄭州,侄子住院,我和父親去看他,順便送母親。母親昨天剛到家,今天又要去看著了。收拾好了東西,我提了包,走出小院。街面清冷,太陽雖然很亮,但穿不透這層霾。霧蒙蒙的天氣,讓人煩悶。自從進入了冬日,似乎就沒有藍天了。
等公交,上車,我照顧著他們,他們雖然才六十多歲,可步伐已經明顯遲緩了很多。到了車站,我排隊買票。父親還要買,他總是這樣,什么事都是自己干。我說你歇吧。上了車,車子要十多分鐘,母親就急,說咋這么慢。問我票價多少,我說五十。她又懊惱,說不如在路邊等車了,在路邊要便宜一些。
車子很慢,走走停停,到鄭州時天已黑了。車輛加油的間隙,母親下車給父親買了個餅夾菜。她說,你爸來的慌,早上都沒有吃飯。終于到了車站,夜色昏沉,涼風颯颯,像蛇能一直鉆進人的骨子里。周圍的建筑如一群高山巨獸,讓人暈頭轉向,分不清東西,就像在深深的峽谷。父親急躁了,說趕快打的去,晚了。有輛車停在路邊,他一問,馬上就縮回了頭。要三十五,上次只十元呢。我說,那是早上,現(xiàn)在可是周日晚高峰。
父親咬咬呀,走吧,坐三輪吧,不能再耽誤了。我安慰他,別慌,不差這一會了。
好在問了人,坐了公交。相比其他路的鬧嚷,這輛通向醫(yī)學院的人并不多,坐在車上,外面燈火迷離,人影幢幢,大城市在夜色中展示著它的魅惑與華彩。但我知道父母的心思,他們聽著報站,看著時間,恨不得飛到醫(yī)院呢。車子走到路口,停了。父親就
在后面急:咋又停了,咋回事呢?旁邊人看看他。我沒有吭聲。他忘了,有紅綠燈?。?/p>
終于到了醫(yī)院,看到了孫子,父親卻沉默了。坐在一邊,看著輸液的孩子,并沒有了什么話。孩子說癢,父親就坐在旁邊,為他撓癢,孩子閉了眼,一定很舒服。我就想起小時候,父親常用手捏捏我們的臉蛋,摸摸我們的額頭,那手暖暖的,很軟,很柔。而每到了夏日,父親最大的享受,就是晚飯后,一家人聚在一起,父親光了膀子,讓我用小手給他撓脊背。他背上有很多疙瘩??涌油萃?,像是雨后的河灘。可是,父親閉著眼,垂了頭,不住地說:“上一點,下一點。用力,好?!睋喜粠紫拢突胖f,好了,好了,歇會吧。他愛我們,做什么都生怕累著我們。有時候母親看不慣,要我們掃掃地。父親就慌的奪笤帚,去玩吧,我來。大家都說父親慣孩子,父親并不說什么。只是一個中秋節(jié),我們賞月。父親忽然動情地說,你們弟兄仨,都是我的寶呀,一個有點啥,這日子就沒法過。當時小,并沒有覺得什么,現(xiàn)在想想,從沉默寡言、性格內斂的父親口里出來,這話的分量有多重!
呆了一會,就要走了,趕火車。孩子睡著了,父親又輕輕地在他臉上捏了一下,俯下身仔細看了看。走出大樓,父親把母親的衣服遞給我,說你披上吧。寒冷的街頭,沒有幾個人。二弟停下來,買了三串關東煮。爺仨邊走邊吃邊聊著。所有的郁悶似乎這一刻都忘掉了,就像以前父親領著我們弟兄出來玩一樣。——云淡風清,歲月靜好。無憂無慮,連天空都是橘紅色。
走到火車站西廣場,天灰蒙蒙的,燈光下,霧霾遮天蓋地,而旁邊的空地上,有些人排成一隊,順了音樂的節(jié)奏,扭動身體,紅紅綠綠的衣服,像一團火。上了車,找到位置,父親很快就睡著了。腦袋低垂著,像一個碩大的谷粒。二弟也睡了,他這幾天守著,熬得太困了。忽然手機響了,是母親,問我們到哪了。二弟問孩子,母親說又燒了。話語很輕,父親卻醒了,問,又燒了。眉頭凝著。
窗外,是一片蒼茫的夜色,幾星燈光,像是淚眼。忽然撞過來的一輛車,怒吼著,像是一道銀色的閃電,又像一個光芒灼灼,一身銀袍的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