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約翰·厄普代克的《東鎮(zhèn)》系列包括《東鎮(zhèn)女巫》和《東鎮(zhèn)寡婦》上下兩冊,而其中表達的自由思想存在一個明顯的轉向。本文以薩特自由思想演變歷程為框架,試析《東鎮(zhèn)》系列中“自由的轉向”,即由侵占他人權益的“絕對自由”轉變?yōu)榕c他人集結、共同謀劃的“社會歷史中的自由”。
關鍵詞:約翰·厄普代克 《東鎮(zhèn)》系列 薩特 自由
《東鎮(zhèn)》系列由《東鎮(zhèn)女巫》(The Witches of Eastwick)(1984)和《東鎮(zhèn)寡婦》(TheWidows of Eastwick)(2007)兩部小說組成,是美國著名作家約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創(chuàng)作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其中,《東鎮(zhèn)女巫》講述了東鎮(zhèn)三位離婚的女巫亞歷山德拉(Alexandra)、蘇吉(Sukie)、簡(Jane)在撒旦似的神秘人物范·霍恩(Van Horne)迷惑下如何行兇作惡。而續(xù)集《東鎮(zhèn)寡婦》講述了雖為寡婦卻仍擁有法術的暮年女巫在結束異國旅行后,重回東鎮(zhèn)設法贖罪的故事。在《東鎮(zhèn)》系列中,作者厄普代克勾勒了一幅心靈朝圣的畫卷,描繪了主角們探索自由的復雜歷程。
一.薩特自由思想的轉向
讓·保羅·薩特(Jean Paul Sartre)是二十世紀法國存在主義杰出代表之一, 他在文學、哲學、戲劇、文學批評等領域皆有令人稱道的建樹。個人自由是薩特存在主義哲學的核心關注點,而對自由本質的追問自始至終貫徹其文學和哲學的創(chuàng)作。然而,薩特的自由思想是不斷豐富的、發(fā)展的,其自由觀演變過程中存在一個明顯的轉向,即,從存在主義本體論出發(fā)的“絕對自由”向具有馬克思主義歷史人學色彩的“社會歷史中的自由”的轉向。
薩特早期哲學堅持的“絕對自由”以“人的存在”為出發(fā)點,將個人自由視為最高價值追求。首先,“存在先于本質”是薩特存在主義的第一要義。存在先于一切觀念,因此,薩特否定上帝的存在,否定先驗的思想和統(tǒng)一的、規(guī)定的人性。在否定任何形式的決定論的基礎上,薩特在《存在與虛無》(L'être et le néant)(1943)中聲稱,“人就是自由”,這種自由是絕對的、不加限制的。在《禁閉》(Huis clos)(1944)中,薩特提出“他人即地獄”。他認為“我”與“他人”是矛盾的、沖突的、對立的,二者呈主宰、被主宰的關系。他人成為我實現自由的障礙和威脅,為獲取自身的絕對自由,我堅持了絕對化的自由選擇,將他人“對象化”,從而實現超越、操控甚至奴役他人的目的。在我使他人對象化的同時,他人也打算將我對象化。在這種可以相互轉化的“主奴關系”中,一個人要么超越他人,要么被他人超越。
然而薩特早期的絕對自由思想夸大了人的主觀意識,忽視了客觀世界對個人選擇的影響。在薩特晚期作品中,他對先前過度強調絕對性的自由理念加以修正,實現向馬克思主義人學的轉向。二戰(zhàn)爆發(fā)后,無產階級革命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資產階級的真實面目被進一步揭露。此時薩特的思想深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由其早期堅持的“絕對自由”轉變?yōu)閼?zhàn)后的“相對自由”即,他試圖在歷史的、社會的環(huán)境中考量個人自由的種種限制。在《辯證理性批判》(Critique de la raison dialectique)(1960)中,薩特將自由與社會、歷史相聯系,認為人創(chuàng)造歷史,同時人又是他創(chuàng)造的歷史所創(chuàng)造的。(張康之 83)他意識到物質資源匱乏是人們相互爭斗的原因,他譴責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現象,即,人們的自由實踐在被加工物中被物化之后反過來毀滅人的異化力量。(楊深 44)薩特認為當人們因共同目標,自由地形成集群時,即可擺脫異化,實現共同的自由。
二.《東鎮(zhèn)》系列中“自由的轉向”
同樣,厄普代克在《東鎮(zhèn)》系列中表達的自由理念也存在一個根本轉變。“大自然”(Nature)一詞在《東鎮(zhèn)》系列中頻繁出現,女巫們曾偶然在“大自然”那里獲得一股神秘能量,從此之后便擁有巫術,與凡人相異。女巫們認為“大自然”先于任何世俗理念而存在,因此認為獲得“大自然”授予的巫術便意味著擁有絕對自由。覺醒后的女巫用魔法殺死自己的丈夫并將其做成標本。這種在魔幻色彩籠罩下的極端行為諷刺了男權主義主導的婚姻對女性的囚禁,昭示著獨立女性對自由權利的要求,但她們對絕對自由的狂野追求卻進一步滋生了邪惡。上冊《東鎮(zhèn)女巫》的情節(jié)主線由東鎮(zhèn)神秘來客范·霍恩的到訪而展開,女巫們接二連三與其廝混,在其誘使下制造種種禍端。例如,女巫蘇吉(Sukie)與范·霍恩私下對蘇吉情夫之一克萊德·蓋布利爾(Clyde Gabriel)和其妻子菲莉希亞(Felicia)的品性指指點點:
“那個老家伙克萊德·蓋布利爾怎么樣?你覺得他很紳士嗎?”
“他也曾經挺紳士,但現在已經徹底變了。都是菲莉希亞加給害的。(119)”
“所以你覺得菲莉希亞是個壞女人,” 范·霍恩問。
“不那么壞吧……是的,她算是個壞女人。她和埃德有些相似,滿嘴都是大道理,但對周圍的人都不尊重……(120)”
然而,這種觀念上的偏見通過巫術轉化為惡行。追求絕對自由的女巫們缺乏信仰、道德觀念的約束,卻有能力凌駕于法律之上,作為撒旦化身的范·霍恩利用這點來操控女巫的意識,致使女巫們?yōu)E用法術,在鎮(zhèn)上行兇作惡。女巫們用巫術害死了菲莉希亞,而她的丈夫克萊德在悔恨中自縊身亡。后來,邪念在女巫們的意識中膨脹,她們?yōu)榱擞肋h占有范·霍恩而用法術害死了范·霍恩的未婚妻珍妮(Jenny)。女巫們利用巫術將他人對象化,奴役甚至消滅他人,達到謀取絕對自由的目的。她們墜入存在的虛空,認為人生毫無意義,因而肆意使用大自然賜予他們的特權,以侵犯他人的行為來彰顯自己的絕對自由精神。但是巫術并沒有免去責任的意義,女巫的惡行終將遭受裁決,而不加斟酌的自由選擇帶來的惡果,也持續(xù)地折磨著她們。
東鎮(zhèn)的女巫們雖然逃脫法律的制裁,但負罪感讓她們難逃心牢。在下冊《東鎮(zhèn)寡婦》中,女巫亞歷山德拉的大腦常被珍妮的鬼魂所侵擾,令她心生恐懼。亞歷山德拉回到東鎮(zhèn),遇到曾經的情夫喬·馬里奧(Joe Marino)的妻子吉娜(Gina)。吉娜通過當面揭露亞歷山德拉與自己丈夫通奸的丑聞來羞辱她,甚至將自己女兒韋羅妮卡(Veronica)的不孕病癥也怪到亞歷山德拉頭上。亞歷山德拉沒有惱羞成怒,而是感到罪孽深重,她深知自己曾對自由進行了錯誤解讀,并對他人造成了巨大傷害。擁有巫術的女巫曾以為自己在與他人的斗爭中永遠處于支配地位,從而企圖永久地捍衛(wèi)絕對自由。但事實上,下冊種種情形表明女巫們處于被他人支配的地位。不僅如此,暮年的亞歷山德拉難以消除與女兒的隔閡,因為自己年輕時在小鎮(zhèn)制造的丑聞令她女兒蒙羞。當年的亞歷山德拉只顧滿足一己私欲,而漠視家庭責任,試圖脫離社會層面去追尋一種絕對自由。但暮年的女巫發(fā)現即使自己擁有法術,仍是世俗社會一員,無法脫離家庭的紐帶。在下冊中,亞歷山德拉渴望家庭的溫暖,希望從女兒身上獲得更多的關愛,卻遭到女兒的譏諷。如今她明白了絕對自由并不存在,個人自由處于與他人與社會的種種限制之中。
沉重的負罪感使女巫們無法自由呼吸,她們覺得應該利用手中的巫術做些善事來緩解內心的負罪感。在亞歷山德拉的建議下,女巫們決定共同施法,幫助韋羅妮卡獲得生育能力。亞歷山德拉低下頭,根據維羅妮卡的樣子,努力在眼前形成一個幻影,把撲克牌放在這個幻影的表面上。然后,她對女神禱告:“讓她懷孕吧!敞開她的管道,讓她繼承吉娜和喬的生育能力。(167)”女巫們的凝聚力增強了法術的力量,并使三人形成了一種融合的集團。該集團統(tǒng)一的目標和行動并未抹殺個人的自由,而是個人實踐和自由意志的體現。(張康之 85)女巫們明白了齊心為他人謀福祉而不是迫害他人的行為才是獲得心靈自由的必由之路。下冊中,一心向善的女巫幫雖然遭到珍妮的表弟克里斯(Chris)的報復性襲擊,但她們沒有繼續(xù)向克里斯宣戰(zhàn),而是選擇與之和解。因此,幾十年來一直縈繞于她們心頭的負罪感也隨之消解。
約翰·厄普代克在下冊《東鎮(zhèn)寡婦》中表達的自由思想與上冊《東鎮(zhèn)女巫》相比,發(fā)生了本質轉變,即由將他人對象化的“絕對自由”轉變?yōu)榕c他人聯合、共同謀劃的“社會歷史中的自由”。因為,女巫們年輕時曾為證明自己擁有絕對自由而加害于人。后來意識到自由限度的暮年女巫們重回東鎮(zhèn),齊心用法術行善,以減輕心中負罪感,承擔起無法被巫術消除的責任重負。正如薩特在晚期作品中表現出的一種“歷史人學”轉向,即,不在抽象意義上探討個人自由,承認社會環(huán)境對個人自由難以駁斥的限制,否定與他人和社會的孤立對抗,而倡導在與他人為共同目標而奮斗的過程中,實現共同自由。
參考文獻
[1]姜延軍.薩特在人的發(fā)展問題上的“責任”困境[J].現代哲學,2002(1):107-111.
[2]儒勒·米什萊.女巫[M].張穎綺,譯.北京:電子工業(yè)出版社,2014.
[3]讓·保羅·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M].湯永寬,周煦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4]讓·保羅·薩特.辯證理性批判[M].林驤華等,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
[5]楊深.從處境中的自由到社會歷史中的自由—論薩特自由觀的演變[J].哲學研究,1992(2):38-46.
[6]約翰·厄普代克.東鎮(zhèn)女巫[M].黃協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
[7]約翰·厄普代克.東鎮(zhèn)寡婦[M].黃協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
[8]張康之.薩特關于社會歷史中的人的存在[J].求索,1995(4):83-87.
(作者介紹:欒明月,大連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