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美慧
P:你是用了很長時間確定了和喜劇的關系,起初并不喜歡?
C:剛?cè)胄械臅r候天天想為什么要干這個,我得干別的啊,我不喜歡啊,人行很久還惦記著跑呢。
P:那后來這個關系是怎么建立的?
C:第一,它迅速地讓你成名了,這是和你關系是第一的?。ㄐΓ?。因為中國當時幾十年沒有喜劇了,突然有了那么一個能讓大家以觀眾笑聲為目的的,起碼是目的之一的一個藝術作品出現(xiàn)了。
這個時候呢,它就是一個轟動性的效果,完全是一個精神的原子彈。
P:感到自己被需要。
C:突然有這么一個藝術作品出現(xiàn)了。50年代曾經(jīng)有過幾個稍微有點小諷刺的,就是諷刺生活習慣的那種作品,最后怎么著,就全到牛棚里去了。
那么,突然80年代有這么一個信號出現(xiàn)的時候,這個時候給予這個社會的是一個希望,大家都覺得有希望,是一個向好的東西,向善的東西,它不是把人惡的東西拿來斗爭斗爭,你死我活,是一個能讓大家快樂的東西,快樂成為一種權利給了你,中國人可以有快樂的權利了。
我趕上那么一個時代,我就坐在這條船上了我們那一批演員都坐在這船上,哎呀,都很受益,我也是受益者之一,它對我來說是這么一個重要。
P:這是外部原因,內(nèi)部呢?
C:內(nèi)部的東西,應該是慢慢的,自己對喜劇認知的加深。1985年,做《少爺?shù)哪ルy》的時候,那時候我們拍外景在河南農(nóng)村樹林里頭,拍的是我被強盜搶光了,連衣服都沒有,裹著墳里頭刨出來死人穿的衣服,然后看見一輛特別老式的那種汽車,從田里面跑過,我喊他們他們也聽不見,然后我就追他們,就是一路跑,追。人追汽車,不但追汽車,還沒鞋,它是一個很痛苦的條件,而恰恰喜劇就產(chǎn)生在這一路,你的痛苦當中給他們開心,是不是?
這條路上還有很多意外的痛苦會出現(xiàn),地上都是蒺藜刺兒,它是鄉(xiāng)間土路,全是蒺藜,哎呀,沒法下腳。那個時候沒有現(xiàn)在說的場工給你清理什么的。那就自己撅著屁股撿,開始拍了,導演喊,預備,開始,哇,跑,哎喲,突然,你看不見,那東西也是黃的,土也是黃的,它就在土里頭,浮土里頭,一腳踩上,哎呀,哎喲,越跑越瘸,可是這時候兩邊都是圍觀的老百姓,他這個,畦,開心,這不是陳佩斯嗎?他看你倒霉了,高興啊。
導演喊停,多一步都不想邁,“啪”就趴在那兒,哎喲,把這腳底板一拿起來,一個一個往外拔,那老百姓看著更開心了,你看這小子你說倒霉不倒霉,開心。這時候給你一個什么刺激,這就是給你一個內(nèi)部的傷害,就是你自尊心的傷害,然后呢,你會感覺,哦,原來這就是喜劇的真諦就在這兒。
P:碰到根兒上的東西了,
C:就是進入了喜劇最核心的本質(zhì),每一個笑聲都是由角色的痛苦創(chuàng)造出來的。
P:在喜劇上對你影響很深的另一個人是卓別林,你把他視作精神導師?
C:那時候能看的東西很少,想學喜劇,都不知道跟準去學。那時候還叫參考片,不公開放映的影片放了是用來批判的。那時候看卓別林,震撼太大了。就是人們看他的時候,會由衷感到快樂,那時候的中國,哪允許有那種笑聲?
P:那時候會有想要當一個卓別林之類的念頭嗎?
C:沒有。那時候美國的電影是世界的電影,中國的電影是一部分人的電影。
P:會有一個目標嗎?就是說我要在這個行業(yè)里做成什么樣,有嗎?
C:沒有,到今天也沒有。沒想那么多,確實沒想那么多,也就是一點點往前走就是了,不停往前走就可以。成為卓別林?他是默片時代的最高成就者,我不希望我們今天還拿著那個時代的最高成就來說事兒,從喜劇上我們已經(jīng)往前走了,大踏步地往前走了很遠,這個是我們自己可欣慰的東西。
P: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表達方式。
C:表達方式會變,內(nèi)核是變不了的。七八十年代有個叫《電影藝術》的刊物,有一回上面專門有篇文章介紹卓別林的喜劇理論,他說喜劇來源于“窘境”,后來我理解為困境,我當時覺得,哎呀,這是至理名言啊,結(jié)合自己的東西,立刻就頓悟了。卓別林的作品,哪一個不是極度的痛苦和危情造成的?他跳彈簧床那場戲,跳來跳去最后被床扣到底下了,觀眾看得特別開心,這就是他和床之間的較量,就這一段戲拍了好幾天,一百多遍,他完全靠拍攝,所以每一次都是非常危險的,高度危險,那床肯定是鐵的,那一下來,這要砸上一定是受傷,肯定受傷,而且我相信他也砸過,不知多少次被砸,所以你都能感覺到喜劇創(chuàng)造笑聲的過程當中的那種痛苦,我一下就能理解了。
P:你很喜歡《舞臺生涯》。
C:對,是最喜歡的??催^很多遍,確實特別喜歡,它里頭隱含很多他對喜劇的理解,對創(chuàng)造笑聲的理解。
P:最后那個戲很悲,卓別林挺絕望的。卓別林那個角色最后死在舞臺上,觀眾給他鼓完掌之后,掌聲很快又給別人了。
C:對啊,所以,為什么呢,是這部作品把我引到了悲情內(nèi)核,讓我知道了喜劇最核心的動能在哪兒。
P:知道這個痛苦不會糾結(jié)么,就是我為什么還要做這個?
C:一開始會,你會覺得特別卑劣,你要用一個很卑下的手段去完成它,你要制造自己的痛苦取悅別人,你所有的笑聲,它的制造的那個方法都是用自己的痛苦來完成,這個是我當時不能接受的,我覺得這太不人道了。把一個人的痛苦作為笑聲給予別人,這道德嗎?我問自己。所以我很長時間做這個事的時候就很痛苦。
P:會搖擺?
C:會,會搖擺。就是可能你在做事情的時候積極性就沒有那么強,但是慢慢就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跑不掉了。
那時候春晚已經(jīng)都有了。1984年春晚《吃面條》之后,你就踩在那些個蒺藜刺兒上了,一腳一個,一腳倆,三四個,滿腳都是的時候,你就跑不掉了。為什么呢,新一年春晚又在等著你呢,導演一來就跟你說,哎呀,你知道1984年有多少觀眾啊,是怎樣怎樣的一個情形,你倆出現(xiàn)的時候是怎樣的一個情形,哎呀,那種心里頭的(滿足),你就被拴住了。
P:走進了自己的命運。
C:對,認識到了自己的命運,可能你從來不想進這個羅網(wǎng)里頭,但是你還必須得,完成這個巨大的需求,不可知的力量在引導著你往前走。命運是一個非??b密的一個系統(tǒng)的東西,是逃不掉,是個定數(shù),想掙扎也是定數(shù),永遠是這樣。
其實是什么呢,說到根兒上,不是你自己有多大能耐,而是命運和整個時代給你擺到這兒了,時代選擇了你,給你擺在這兒了,你就往前走,是這么一個概念。人啊,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真的是這樣。
P:這種個體的渺小是什么時候意識到的?
C:那個時候演藝這一塊又和政治連得很近,非常緊密,尤其是春晚到政審的時候那種規(guī)格之高,那種緊張。
P:無形中會有很多力量去掣肘你。
C:冥冥之中有很多不可知的東西在里頭,這是實話。
P:一夜成名,觀眾的那種喜歡,會打消這種渺小么?
C:可能受我父親的影響,這也是一個特別重要的一個事,提前上了課,我父親最紅的時候我也經(jīng)歷過了,“文革”里面我父親最悲慘的時候我也經(jīng)歷過,都是眼睛看著,都經(jīng)歷了。
P:“文革”時候你也就十三四歲?
C:13歲,小學六年級,我早上一年,那時候小,不懂事,別人說這是反革命那就是反革命,那怎么辦呢,就看著父親被批斗,被打得渾身是血,這些都經(jīng)歷了。你根本就沒有權利,也沒有條件說你有自己的想法,沒有。
P:你當時是什么狀態(tài)?
C:害怕,首先是害怕。我不能夠攙和進去,那時候我很害怕,我都得躲這種事,都得跑,找沒人的地方去躲起來,這時候小孩本能就是跑,躲。躲得遠遠的,無力,無可奈何。
P:不知道這個世界怎么了。
C:不知道,當然也沒想到世界怎么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只能聽著大人給我指點的路去做。要跟你爸劃清界限,什么什么的,以后不許叫他爸爸,都是這樣,大人們會囑咐你一定要這樣做,要不然你一輩子就完了。
P:照著做了嗎?
C:必須得照著做,那個時候,絕大部分99%的孩子都會照著做,13歲的孩子真(不懂)。
P:那是更加不可控,不可悖逆的力量。
C:對,所以對名利觀已經(jīng)提前在我小時候就已經(jīng)完成了的,提前上了課。今天給你弄到舞臺上,掌聲那些,你就看原來家喻戶曉的那么個大明星,共和國的22大明星,哪哪電影院里都貼著畫報,給你捧到天上,運動來了又怎么樣?
有時候我甚至想這是一種“幸運”,這種“幸運”你們是沒機會經(jīng)歷了,我很“幸運”,經(jīng)歷過這些我就對這些名和利我看得太明白了,就是我父親曾經(jīng)怎樣,現(xiàn)在又怎樣,后來又怎樣,太明白了。
P:有個現(xiàn)象很有意思,我們現(xiàn)在去總結(jié)80年代的整個的中國的社會文化,其實它是一個完全精英視角的,80年代興起了傷痕文學嘛,全中國都在哭,那個時候的潮流是宏大敘事,苦難敘事,回頭去看你當時其實是逆風在走?
C:大家都很悲痛,都有話要說。喜劇在當時是不入流的,大家看不上,瞧得上的人也少。
P:為什么還要選擇去做?
C:瞧得上的人少你競爭就小啊,好吃飯啊,這是第一位的(笑)。但其實這時候是我父親的主導力量,作為他來說,經(jīng)歷的苦難就更多了。他經(jīng)過抗日戰(zhàn)爭,經(jīng)過解放戰(zhàn)爭,經(jīng)過歷次的政治運動,所以他就覺得中國人太苦了,他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老百姓。
我父親從拍《海霞》,在“文革”的時候拍《海霞》,從福建回來,回來跟我說,哎呀,老百姓生活太苦了,說經(jīng)常要吃番薯絲,糧食不夠吃,要用番薯絲拌著點,大量的是吃番薯絲、番薯葉來充饑,糧食上交了。
P:心里會有虧欠。
C:“文革”一過,他就想做喜劇,把快樂給老百姓,讓他們能夠,讓他們的那種艱苦的生活里頭再注入一些快樂。而且那時候他們覺得,心里覺得,哎,我們社會真的風氣變了,而且他們要努力地做給這個社會加分的事情。因為政治上一松懈了以后,這幫人就,呼吸都是自由的,那么這時候他就在自由當中再加上快樂。所以這個是,也是他的一個念頭,但是我們還不習慣,還是要教育老百姓,不讓他快樂,讓他嚴肅。這時候什么事都是嚴肅的。
所以他強烈的一個政治愿望就是要讓大家快樂起來,這是他的,可能是他的一個政治上的一種抱負、理想,就是把快樂還給(老百姓)。
P:你和父親都不喜歡傷痕文學的那套表達。
C:你剛才說80年代是精英主導的時代,全錯,那個時候中國已經(jīng)沒有精英了,最多的就是一點技術員,懂得一點支離破碎的小專業(yè)知識而已。那個時候沒有精英,已經(jīng)失去精英了,所以在一個沒有精英的社會才會大家一起哭,他們跟村婦一樣,村婦死了丈夫以后,他是跟著那些婦女們一起哭去,沒有精英的時代,所以才會一起一把鼻涕一把淚。
P:為什么不喜歡那種哭哭啼啼的表達?
C:因為它是怨婦情結(jié),他訴苦,你沒有找為什么會這樣,你為什么不去問,為什么不去想,為什么大家不坐下來好好談,對吧?而是光說我怎么受點苦,而且你在寫一個知識分子被打成右派之后,到了農(nóng)村去勞動改造,大家看著他在那兒受苦的時候,產(chǎn)生的那種戲劇的情節(jié)是悲苦的,那他周邊的老百姓年復一年,幾十年,幾輩人,輩輩都是這樣生活的人,又當何論?
我那時候已經(jīng)從鄉(xiāng)下插隊回來了,我受過鄉(xiāng)下那種最沙漠里那種艱苦生活,我就覺得這么哭有意義嗎,寫這些東西有意義嗎,還有比他更苦的人你們知道嗎,為什么不寫?
P:笑比哭有價值?
C:我們只是想做一個自己的表達,我們能做一個自己的事情就是做喜劇,把快樂還給老百姓,把這份人的基本的權利還給他們。
P:你和父親一起做喜劇的時候,大家不會理解這份心思。
C:我父親算是國內(nèi)最早的獨立制片人,他真的是個熱愛自由的人。但在當時,很多他周邊的同事對他那種諷刺、挖苦,他那些老戰(zhàn)友們對他特別不理解,還有些老干部從外地,素不相識的,那些老干部們寫信罵他。
P:罵什么?
C:你只要自己干,你獨立自己做就是掙錢,掉在錢口袋里了滿身的銅臭味你是,那就是資產(chǎn)階級腐朽、墮落、沒落什么這全來了。各種詞匯都來了。對,包括他那些老戰(zhàn)友們,見他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就住樓上樓下互相的就在附近,哎呀,那人都,“嗬,你們爺倆兒又掙錢去了?”過去都是非常好的朋友,都是非常交心共心的,那種尖刻,大劊、會,只要他們一開創(chuàng)造會,這陳強,“又跟著他兒子走穴去了”。走穴去了(笑)。
P:他會覺得委屈么?
C:沒什么委屈。我父親特別硬,他更不在乎,他要在乎還行?他才不在乎,愛說什么說什么。
P:一個男人成長過程中第一次有,哎,我怎么和我們家老爺子那么像啊,大概什么時候?
C:是老人家生病以后了。
很晚才感覺到,很晚了。因為什么?過去再近,你也沒跟他真的一起生活過,生活我跟我太太、孩子,我們一起生活,跟他呢,生活很少。沒有在一起那么近地廝守過,所以都是他病了以后,慢慢地有這種特別長時間的在一起,廝守在一起,突然有時候自己某個動作,噫?再看看老頭,怎么那么像呢(笑)。
P:因為在老爺子離開之后,其實有一組你們爺兒倆的照片,應該是一個類似于那種小街心花園。
C:在我家門前。
P:就在臺子上一坐,他整個椅子。
C:對,曬太陽。
P:光著膀子。那段時間爺兒倆會聊什么呢?
C:不聊什么,因為我父親中風,他先是中風了,中風以后,很多記憶就消失了,對,都是聊眼前的事,花啊,草啊,天啊什么,今兒種什么,明兒種什么,弄什么,所有就是眼前這些細小的事。假山,假山。河灘里的石頭,平的,黑的平的石頭,面積跟這差不多大,大石頭的,可漂亮了。搭的那南瓜架子,那個架子很舒服。本身就是,就從病了以后,時間就特別長了。而且住在一起了。我們住在一起了。
對。你就陪著他貧唄,陪著他一起。沒正事,沒有大事。
P:但那時候也是一個生命的特別好的狀態(tài),眼前就是花啊,草啊,天地啊,這多自由,他想要的得到了。
C:對,別的什么都沒有,別的什么都沒有,就是這些眼前的事。
P:這幾年社交媒體興起,有很多那種搞笑視頻,好像所有人都變得很開心,相比于過去,大家今天獲取快樂的方式有很多種,對喜劇人來說,這個環(huán)境是更
好了還是更壞了?
C:它的挑戰(zhàn)在于英雄遍地的時候,你出頭就很困難了,所以我會有意識往前推他們,幫助他們往前走,讓他們能慢慢獨立。
P:可對今天的年輕人來說,誘惑實在太多了。
C:好多孩子他也想做,但是他那個心放不下來,他沒有時間,他要更多的時間去泡劇組,劇組里頭扎著,不能出來,因為出來他生計不好辦。有的時候真是沒辦法。
P:這會是你面臨的一個很大的困擾嗎?
C:不是我面臨的,是他們每一個個體要面臨的問題和選擇。其實他們不是不知道,我會幫他們,而且我會徹徹底底地、百分之百地、全心全意地幫他們,可是他們還是不愿意。
P:你在教的時候,會是一個毫無保留的老師,教會了可能都走了。
C:都走了,大部分都走了,一定是這樣。起碼走三分之二吧。
P:會失落嗎?
C:不失落,很正常。都特希望所謂留住人才,保護人才,那都是愿望。我們這兒又沒有巨大的利益給人家。人家有人家的想法,我不是為了留住人,我們是要傳播你的知識,傳播出去就OK了。至于能不能深入地去掌握,那是人家的事兒,這是不能求的事兒。
P:這兩年喜劇類的綜藝節(jié)目突然間爆炸,老伙計們都去當評委了,你應該機會不少吧?
C:少與不少和我都沒關系。
P:對那些沒興趣嗎?
C:是沒有時間。因為它要占你很多時間,掙錢也需要時間,對吧?現(xiàn)在我60多了,再考慮掙錢的問題就有點不太對了(笑)。因為這時間對我來說也不多了,我也是普通的,叫肉眼凡胎,都是凡人一個,錢多了還是給銀行掙的,你想明白這事,就什么都通了。
還有所有的綜藝晚會那種大型節(jié)目在國外,就這一臺晚會,在劇場里且演呢,那真金白銀那天天看得見,法國紅磨坊、美國百老匯,那舞臺一臺秀沒有他們花這么多錢的,比我們少得多,那真金白銀天天掙,那是人家一個產(chǎn)業(yè),而我們?nèi)陔娨暲铩皢琛币徊?,完了,明天再一個,實際上都把這東西都浪費了,資源全浪費了。
P:不節(jié)制。
C:缺乏節(jié)制,就是我們搞什么都缺乏節(jié)制,就是所有的自來水都沒有龍頭,都沒有龍頭,就這么呼呼地走,所以呢,資源都被浪費了。
P:但在今天,大家都會覺得電視和網(wǎng)絡更容易,平臺更大,比一場一場演要容易。
C:我不這么看,對我來說,電視這平臺有點太小了,綜藝節(jié)目它承載不了我這兩個半小時的東西,你要演啊你要秀啊,沒有兩個半小時留給我要表達的東西,而這兩個半小時的東西我要給他,我吃什么去?。ㄐΓ?/p>
P:所以陳佩斯是不會回來了。
C:不是回來不回來,他對我來說不是我回去不回去,我憑什么,我又不是他的人,用“回來”這兩個字就不對了,我是去還是不去,我選擇不去。
P:關于電影,90年代你曾經(jīng)特別想拍一部屬于中國人的《美麗人生》。
C:可是不行。為什么會喜歡這《美麗人生》?因為我們曾經(jīng)有過一部作品,它的荒誕程度一點不亞于《美麗人生》,但是呢,后來胎死腹中,沒有拍成,叫《十萬火急》,一個準備向“文化大革命”結(jié)束10年來“獻禮”的一部片子,后來就沒拍成。
P:大概是個什么故事?
C:都忘了。
P:不可能忘,這你得說實話。
C:其實就是“文革”之后過了10年,當時人的生活。八幾年就開始做這事,它表現(xiàn)的是這場巨大的人類的災難,但是是用喜劇去表現(xiàn)。為什么當時看《美麗人生》很有感觸?我們同樣都是藝人,他們反映災難用喜劇表現(xiàn)成功了,我們呢?胎死腹中了。
P:在中國的電影版圖里沒有這種喜劇,這會是心里的一個遺憾嗎?
C:不是,因為我不是奔著那個去的,在電影版圖里怎樣怎樣,那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作品。
P:但作品沒出來。
C:我還有別的出來了(笑)。
P:你好像特別不愿意說遺憾這個事。
C:過去沒有那么高境界,過去哪有那么高境界呀?人說四十就不惑了,那起碼得過四十,五十才能知天命,四十不惑有的時候還會掙吧掙吧,五十知天命就順當了,六十耳順,我現(xiàn)在是耳順了,聽什么都行。
2015年世紀劇院排練廳,《戲臺》第一輪排練現(xiàn)場,陳佩斯、楊立新在排練中切磋
P:所以遺憾不是沒有,是那些東西已經(jīng)消失掉了。
C:消失了,也確實不值得。較什么勁啊,多無聊啊,跟他們較勁的那些事,有時候覺得真浪費時間。
P:電影這兩年這么熱,對你不是一個誘惑嗎?
C:(這種電影熱)是最好的,也是最糟的,沒有什么,誘惑是永遠會有。
P:對于你來說,這個誘惑得大到什么樣的時候才能讓你去動心?
C:所以都不一定,也許再過10年,就動這個心思了呢,但也許那時候我已經(jīng)不在了(笑)。
也許我就徹底沒了,消失了都。所以這個東西,你也等不得,急不得。這東西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急也沒用,這東西不是你急的事。這種東西,沒辦法,一定要得活得明白才行。
P:做話劇掙的第一筆錢是最開心的?
C:最開心的。那個時候你想,走到哪兒都是腳面水平趟兒,自己這么多年喜劇的積累,然后把它用到完整的戲劇的一個框架,全證實了是對的,然后到了市場真金白銀地見著了。和那時候買股票的當然不能比了,但是這也是錢哪,那一場也能掙個萬八塊錢啊。
P:站著把錢掙了。
C:對,站著就把錢掙了(笑)。沒有,流的汗,那汗流的都不是一般的,確實流著汗然后就能掙著錢了,而且獨此一家,這個時候人的那種自我感覺是最好的。
P:這是農(nóng)民式的快樂,我開了塊地,我種了種子長出來了,就是我的勞動。
C:這個關系很清爽,這個時候你盡管是個農(nóng)民,小人物一個,但是你站在那兒的時候,上頭是天,下頭是地,你是天地人三合,你想那種心態(tài)。而且你自己創(chuàng)造了很多東西,別人不知道的東西。你看著一撥一撥人,哎喲,喜劇掙錢了,你自己也弄,三場、五場敗下陣去,見不著了(笑)。對吧?你看著他們蓋高樓,看著他們就趴下去,太高興了(笑),太高興了,為什么呢?因為這事我知道,我掌握了很多東西,他們哪兒知道。他們覺得我拿一個外國的作品,這是經(jīng)典,肯定錯不了,到了中國一演就錯了(笑)。
《戲臺》中的侯喜亭(陳佩斯飾)與大嗓兒(楊立新飾)
甚至有時候我到那兒去,請我去看,看完了以后,我說你知道哪是喜劇嗎?你這里頭好多喜劇因素你們沒有做啊,你看著喜劇你放手了,你看著它你視而不見?。ㄐΓ5撬麄冋l也沒有有心留下來好好嚼一嚼,咀嚼一下它錯在哪兒了或者對在哪兒,都沒有,太匆忙,都是狗熊掰棒子,撅一個,夾著一個,再撅一個,扔一個,就走了。
而且你自己創(chuàng)造了很多東西,別人都撞得頭破血流的東西,那時候沒有人相信舞臺劇能(成功)。但你把這事兒做成了,所以自我感覺特別充實,這種舒服和暢陜的那種感覺確實挺難得的。
P:所以對陳佩斯,存在一個很大的誤解。春晚只是個小的不能更小的事,但外界總會翻來覆去。
C:是一個無所謂的事。
P:所以當年沒有央視版權那檔子事,你還是會離開。
C:對啊,對啊,我們離開不是因為版權,我們離開是因為那東西已經(jīng)桎梏住我了。
P:你要的是自由。
C:對,自由。當時誰也不用伺候了,也不用伺候什么人,就剩下伺候觀眾了(笑)。
P:為什么自由對你來說這么重要?
C:我們這個民族的基因好像一直要有“集體”,要有廠,這種基因直到今天依然強烈。剛才說我父親,他是一個比較熱愛自由的人,他生下了我,我也有這個基因,所以就都屬于熱愛自由的人,這是一。
二一個呢,他在組織里那么多年,他有他的價值判斷。起碼他覺得那種自食其力的那些個體勞動者、私營企業(yè)是沒有罪的,我們過去所受的教育,這種所有的利潤都是有罪的,都是有原罪的,他不認定這個。
P:還會有特別多的限制。
C:是的,你心里,你得按照他的口徑去說話,按照他的愛好和習慣去做事。所以感覺到你不是你,你是他的木偶,你是他的偶,這不行。
P:所以其實外界對你有一個特別大的誤解,大家會覺得曾經(jīng)春晚舞臺上一個家喻戶曉的明星最后到那么小的劇場里。
C:(覺得我)非常不幸的。
P:大家哎呀,慘死了,這太背了,但其實你自己的狀態(tài)反而是變得特自由了?
C:特別自由,而且真的是入無人之境那種感覺,你真的,哎呀,怎么說呢,就有點那個,哈,那個歌,唱那個霸王那歌,那個叫什么?屠洪剛唱的那個。
P:我站在烈烈風中。
C:啊,烈烈風中(笑),現(xiàn)在是試問天下英雄,真的是這樣。
P:外界會把您當成一個斗士,自己有想過嗎?
C:沒有。
P:如果時間足夠長,我們太知道委曲求全最后可能也沒有好結(jié)果。
C:這是實話。可能這是我比別人更聰明的地方,聰明在哪兒呢,凡是委曲求全的,沒一個過得好的。所以何苦來,何苦來。
P:如果想獲得藝術世界里的自由,你就得離權力遠一點。
C:對。就那些外在的,浮華的,其實當下就結(jié)束了。戲一散就沒了,什么都留不下。
他如果和權力站得太近,就會有這種結(jié)果。而且這東西,不站也得走,站也得走,其實都得走,自己走呢,體面啊,多體面。就是因為我自己想走,不是別人,不是人家不要你了,走得挺好。
P:觀眾念叨起陳佩斯的時候,最希望大家想到的是什么,笑?
C:無所謂。幾十年以后,人一提這仨字,誰,干嗎的,一定是這樣,這是非常正常的事兒。干嗎的,誰,是不是跟誰誰誰是一樣的,他一聽,他那個時代的人。那才是正常的社會,如果什么10年以后還提陳佩斯,還怎么怎么著,壞了。
P:但對于沒機會看舞臺劇的觀眾來說,可能還是一直在等你拍個電影什么的。
C:戲劇也好,電影也好,觀眾都不等你。觀眾期待的是好作品,對某一個個人、某一個藝人都不等,那個等都是假的。
《戲臺》中令很多觀眾動容的最后一幕畫面
沒人等著我,你記住了,沒人等著我,我自己也知道,所以不要相信別人說,哎呀,你能不能上春晚啊拍電影啊,大家都特喜歡你,看見你特什么。
這些話我從來不相信,沒好的作品,翻過來觀眾就罵你。那可不,你憑什么拿一個很次的東西出來糊弄人家?人家要看的是作品,不是看的你這個人。
P:外界對你這個山呼海嘯的喜歡,對你來說,其實特別虛?
C:沒有山呼海嘯。真的沒有。因為都是此一時彼一時,一個藝人,你最風頭的時候很快就過去,然后就是別人,然后一波一波這么起起伏伏,沒有人等你,沒有人期待你,這是非??陀^、非常自然的一個事情。
P:不喜歡被放在一個角色里?
C:憑什么啊,也放不下,我過我的。
P:你也客串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大鬧天竺》兩個片子。
C:“三生三世”的導演是我們的攝影師,90年代我們很多片子他跟著,那時候電影也很苦啊,又掙不到錢,所以這叫義氣,“天竺”那不也是嘛,啥破片啊,寶強自己也說(笑)。
但你既然應了人家的事,尤其是朱時茂死乞白賴拉著我去。我老說,我說朱時茂,你是不是投資了,你在這里邊,你是不是想掙這份錢?。克壹背喟啄樀挠?,因為我們倆也是合作了那么多年嘛,有的時候這種東西是沒法推。簡直就是懊糟之極,你做這事的時候也懊糟,想起來都懊糟(笑),真的,哎呀,還得忍吧,哎喲,還得去完成,特討厭。
P:拍的時候沒有說壓不住自己的戲癮給他們說道說道嗎?
C:可是他們自己,你看他們那種強烈的自信心,已經(jīng)是可以氣吞山河了,你還說什么呀。所以讓自己難受唄,這種事。
P:這么一場一場地演,很多人會好奇,像朱時茂總說,佩斯他怎么就能忍得住呢?你畢竟是享受過那種大名的人。
C:自由啊。
P:《戲臺》里侯班主這個角色重合了你很多的人生際遇。
C:原來寫的不是那么凸顯,做案頭的時候才能一點一點才能做透了,找到他里邊最核心的東西。
核心的東西不是戲班子的命運,不是一個戲班子的命運,不是一個個人的命運,而是這些個人的命運里,它反映的是,這一個戲班子代表的是一個文明,它整個代表的是一個文明,代表的是我們自己的母體的文明。我們的文明不斷面對戰(zhàn)爭,殺伐,殺戮,最后是一團亂,在那些人的腳底下,一直在被踐踏。
那個時代的青年最突出的就兩個字就是“革命”,對誰革命?對舊的事物的革命??匆娝械臇|西,有形的無形的都要革命,他就是有一種本能的東西,他就是要破除它,破壞它。大家都在反叛的時候,這個文明就沒有了,就離我們越飄零越遠。
因為當你看到侯班主的時候,他是這個班主嘛,各種力量都在擠迫他,折磨他,所以正好他代表了這一群人。
每一個人都是這個母體文明中,每一個都是這個母體里的細胞,你感受到它被踐踏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是痛苦的,每一個細胞都是痛苦的,精神上都是痛苦的,就這么簡單。
P:話劇這個形式,每次進入班主這個角色的時候,心里都會很痛嗎?
C:有的時候盡量不去考慮那些東西,盡量不去帶自己的情緒,因為它會使你的戲有偏差,演偏差了就不好看了。
P:演的時候要和自己心里的這個東西較量一番。
C:對,要很客觀。
P:之前你說這60年都在等這部戲?
C:這是真話。60年,就等這部戲了,就是。因為什么?你所有過去的積累都是為這個服務的,它在后頭接住了,它全接住了。
P:為什么會有這么重的位置?
C:還是內(nèi)涵的問題。這個戲做案頭的時候,很難過,很長時間心里頭非常難過,非常非常難過。就像你看完了出門蹲那旁邊哭一頓,我也經(jīng)常愛找個地蹲著去。因為你做它的時候,你發(fā)現(xiàn)那個東西的時候,你就特別難過。而且你再老去描述它,老去比劃它,甚至你還要設計,往這上設計的時候,等于是往自己的傷口里撒鹽,這樣一種感覺。
《戲臺》排練場上,導演陳佩斯在給大嗓兒(楊立新飾)和六姨太(趙秦飾)講戲
《戲臺》中經(jīng)典的一幕:侯班主忽悠大嗓兒登臺救場
P:這是一個創(chuàng)作者必須要承擔的。
C:對,而且這種東西你不能帶給觀眾,很多人喜歡把自己的東西帶給觀眾,他認為這是最有力量的,錯了,不是的。這個作品更多是它把最殘忍、最荒謬的東西,用特別輕松、特別快樂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了,這個是最有力量的。
P:你覺得心里特別難過的時候,排解渠道是什么?
C:跟你一樣也找個馬路邊上哭去唄,傷心去唄。
P:不會和人傾訴什么的?
C:沒有,沒有跟人傾訴,也沒意義。那不又回到80年代的哭哭啼啼里去了嘛?
P:很多次采訪你都提到寂寞,那種荒地里沒有同伴、也沒有對手的寂寞?
C:這種寂寞反過來你一想其實挺有成就感的,因為你每比別人多認識一點,都會有成就感,而且會非常高興。但是都是自己給自己高興。
P:自己加戲那種。
C:對,自己給自己高興,所以這也挺好玩兒(笑)。有時候特能理解唐代有一首詩,陳子昂《登幽州臺歌》,你經(jīng)常腦子里有這種(畫面)。有個古塤的演奏家給他譜曲,嗚嗚咽咽的,吹起來悠悠的,腦子里立刻就是這個感覺,很舒服。
P:這是你的選擇。
C:只有這樣,自然而然地就走到這兒了,就是這么一個狀態(tài)。我現(xiàn)在社交越來越少,現(xiàn)在一熱鬧腦袋就有點大,那熱鬧一多了,腦袋就大,耳朵聽不得雜音。人多了以后不行。
這其實是一種很幸福的感覺,因為從古到今沒有幾個藝人能混到這個,自己有一塊自己的排練場地啊,過去老得租人家的。每個作品都是得租人家的,或者借人家的,或者是,是個好農(nóng)民,但是沒自己的地兒,好把式,好莊稼把式,但是沒自己的地?,F(xiàn)在有了自己的地,在這里頭耕耘的話,多舒服啊。
P:有恒產(chǎn),有恒心了。
C:就是啊,就看氣候了,等著春天下種吧。
P:所以孤獨也不是什么壞事情。
C:不是,我挺喜歡蘇東坡的,宋代的部分詩詞特別漂亮,他有好多意境特好,他那種意境特深,他也是特孤獨啊那種感覺。蘇東坡的《前赤壁賦》,特孤獨那種感覺,但是又特忘我,完全的那種胸襟的開闊,他那個,“莫聽穿林打葉聲”,“回首向來簫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哎呀,那意境。
在外人看,他是最痛苦的時候,你說他被貶后一個團練,成副大隊長了(笑),那個俸祿很少很少,基本沒有,都靠自耕自種,自己要種地的。你看那個時候他寫的那個詞,那個意境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P:好像到了一定歲數(shù),不可避免地大家就會去一個更遠的中國那兒尋找安慰。
C:這個時候會顯出這種,我們說文明的這種光芒。我一直在讀一部書叫《董每戡文集》,我國著名的戲劇學者,1957年的老右派,那一生太波折了太悲傷了。我相信有一天歷史會給出個公正的評價,等時間過去更久,會發(fā)現(xiàn)他是我們那段黑暗的歷史中,我們這個領域,唯一的一塊硬骨頭。
外面世界都成那樣了,他還做他的研究,一直被批斗被抄家,幾百萬字的書稿被燒,埋在地下被老鼠咬,最后稿紙都買不起的這么一個人,還是不停地寫。這個人他對中國戲劇的認識,是當時來說獨一無二的,他一直敢于發(fā)聲,為此付出了很大,一生的代價,而且它的代價不是一個人,一家人那種代價。
P:沒有任何回報,把自己投到一堆火里。
C:對,所以這時候你就能感覺到這種文明的力量,這個文明太了不起了,凡是發(fā)現(xiàn)它的人都感覺到它的光芒。他也在追光,我感覺到這是一群追求光明的人,能感覺到他那種力量。
P:會有恐懼時間的時候嗎?
C:沒有,有句話叫“朝聞道,夕死可矣”,對,當你發(fā)現(xiàn)你續(xù)上這些,你后面也該教的都教給人家了,你發(fā)現(xiàn)你可以沒有了,你可以不存在了,你的價值到這兒結(jié)束,沒有問題了。
P:什么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的?
C:好長時間了,我明天就走,沒問題。因為我上面已續(xù)接了我找著我們的最遠的,有文字記載的,我們的喜劇的方法,我們續(xù)上了,我們跟古人續(xù)上了。
司馬遷把這個“優(yōu)孟衣冠”的故事,把這滑(gu)稽,就是滑稽,在史記里把這個行業(yè)和帝王等齊,《帝王列傳》,還有《滑稽列傳》。這很重要的,這是人類重要的文明現(xiàn)象,說明什么,那個時候我們把戲劇看得非常重,在我們的文明里,戲劇本身應該是被尊重的。
P:把外界的想法放一邊,你自己心里會有不甘嗎?
C:我前頭也接上了,后頭也續(xù)上了,我們這一幫小孩子們都起來了。我還有什么遺憾,我已經(jīng)屬于朝聞道了,就是時間多點兒少點兒嘛(笑)。
P:所以現(xiàn)在的陳佩斯比任何時候都強大。
C:還是很脆弱的,現(xiàn)在每天早晨一看,一堆藥等著你,這是維生素,那是葉酸,那是鈣片,那是什么,還需要有時候還要補一補,枸杞、山楂什么的。你會真的還是很脆弱,生命,肉體脆弱,還是在一天天脆弱下去。
P:所以精神里的那種暢快,那種自由,會給這個脆弱的肉身特別大的支撐?
C:對,支撐,那是精神的,精神上的支撐。
P:喜劇是當下的藝術。甚至說的殘忍點,轉(zhuǎn)瞬即逝和速朽的。
C:但是它的規(guī)律、結(jié)構(gòu)不會變,這是最有價值的東西,你在一個不斷變化的事物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永恒的、不變的東西,就什么也不怕了。
P:每一代人他的笑點其實是不大一樣的,但是其實藝術家他都希望自己的作品是能夠名垂青史,怎么看這兩個矛盾的地方?
C:沒矛盾,只要你追求今天的觀眾的笑點,就不會錯。
P:就沒想過名垂青史之類的東西?
C:我有毛病啊。(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