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檸檸
晚飯時間,同學(xué)們踩著鈴聲沖向食堂,我一個人煩躁不安地在教室里走來走去,因為我向班主任請假回家,被拒絕了。
在那個執(zhí)拗而任性的年紀(jì),是不會理解老師的苦心的。
我想回家,想吃母親做的熱飯菜,想在自家的熱被窩里好好睡一覺。進入初三一個多月了,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天第三節(jié)晚自習(xí)都昏昏欲睡。
我不知從哪里來的膽量,竟學(xué)著那些調(diào)皮男生的樣子,從學(xué)?;▔F柵欄處翻了出去。
就這樣,我終于如愿以償,高高興興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六七里山路,一直走到一輪白月亮掛在深藍(lán)的天幕上。
到家時,我早已饑腸轆轆。母親炒了一碗油飯,我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她坐在我面前,摸摸我的額頭,柔聲問我哪里不舒服。我說:“沒哪里不舒服啊?!?/p>
母親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開始數(shù)落我。
父親回來看到我的第一句是:“向老師請假沒?”
我答不上來。
“啪!”我的臉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記憶中,父親性子溫和,很少打我。打了我一巴掌后,他似乎還不解恨,抓起門后的掃帚,一邊打一邊罵我不爭氣,小小年紀(jì)就學(xué)會逃學(xué),長大了肯定是個沒用的人。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淚水奔涌而出。十五歲的我,背起書包,搖搖晃晃地走出家門。我在樹下穿行,月亮在樹梢穿梭。很快,我來到山腳下的一個山塘邊。我在水邊坐了一會兒,靜謐的水面比夜空更暗更黑。冰盤似的月亮照在水里,越發(fā)顯得恬靜而飽滿。一聲蛙鳴,好像瓷器被摔碎的聲響,脆生生的。我忘了身上的痛,傷心也不見了,撿起一塊石頭,朝水中央的月亮砸過去,剎那間,滿池小星星閃閃發(fā)光。
回到學(xué)校寢室時,同學(xué)們紛紛擁上來問我去哪了。原來,父親來學(xué)校找過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胡亂答了幾句。然后老師來了,他說,我父親等著他回電話。
第二天早上,我去教室上早自習(xí)。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見教室門口站著一個人,披了一身細(xì)細(xì)密密的小水珠,蓬亂的頭發(fā),眼窩深陷,穿著一件破了袖子的外衣,一雙舊解放鞋上沾滿了濕潤的黃土。
是父親。他把一罐頭瓶腌菜遞給我。他的手很涼,粗糙得仿佛腐朽枯干的老樹皮。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扯了一下,“爸!”一句堵了我一夜的最簡單的話,在我心里上下左右打轉(zhuǎn),停在嘴里,又被我咽了回去。
他在我面前站了不到一分鐘,臨走時,我看見他的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么,最終什么也沒說。
我低下頭,一大串眼淚摔碎在我的腳背上,就像那一夜的山塘里,我砸碎的月亮。
半夏摘自《兒童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