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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島姑娘也曾是北方女王

2018-06-30 06:23Z姑娘
中學生博覽·文藝憩 2018年5期

Z姑娘

~1~

周桀來到桃陵學校時,在學校里引起過一場不小的轟動。

桃陵島上的居民大多沒見過什么世面,校長也是,當聽說周桀是從上海來的時,毫不猶豫地接收了,并讓他在開學第一天做國旗下的演講。就是那天,柯秋心里那扇新世界的大門,被怦然推開了。

島上只有這一所學校,自然包含了小學、初中和高中部,柯秋從小就考第一名,按照往年的慣例,每次開學她都要站在國旗下干巴巴地背演講稿,臺下同學聽得昏昏欲睡,每當那個時候她就覺得格外尷尬。

而周桀捧了一袋豆子,朗聲說:“我爸是個擬音師,我將來也想當聲音的創(chuàng)造者?,F(xiàn)在我可以先給你們表演個雨聲,你們想聽打在車窗上的、打在屋頂?shù)?,還是大雨滂沱?”

那天陽光明媚,周桀站在國旗下,讓柯秋驚訝地瞪大眼,原來演講也可以這么做。

其實再精彩的演講也沒幾個人感興趣,全校忽而一靜,柯秋的喊聲顯得格外大,她自小沒出過島,桃陵島又在地圖上很北的地方,她脫口而出:“聽江南煙雨?!?/p>

周桀愣了一下,撓撓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個我還沒學會呢。等以后做給你聽?!?/p>

同學稀稀落落地笑起來,周桀說:“還是給你們聽驟雨的聲音吧?!闭f完,將一袋綠豆“嘩啦”一聲倒在了地上。

豆子四處蹦開,站在柯秋身邊的江依柔突然爆了聲粗口:“同學,每周一中午都要檢查衛(wèi)生,你倒的豆子,麻煩之后自己掃干凈。”

“今天該你值日?”

江依柔雙手掐腰:“管是誰值日呢,大城市來的人都那么沒素質嗎?”說完,將一旁的掃帚扔到他面前。

升旗儀式結束了,大隊人馬擁擠著朝教學樓奔涌,柯秋對江依柔說:“我去找老師問個題目,你先回去吧?!?/p>

“不是吧?別學成書呆子了?!苯廊岽蟠筮诌值亟?。

~2~

柯秋當然沒去找老師,她又跑回了操場。

北方的早春依舊滿校雪色,潔白的雪被眾人一踩,日光一曬,閃著漂亮的光卻極易讓人滑倒,柯秋走上去都要小心翼翼,更別說從上海來的周桀了。

滿地的豆子,任憑他怎么掃都滴溜溜打滾,柯秋眼見著他掃出一簸箕豆子后,“撲通”一聲在冰面上擺了個劈叉,又讓豆子們自在地滑了場冰。

“我來吧?!笨虑锊蝗葜靡傻負屵^掃帚,那些豆子就神奇地不動了。

周桀驚訝地走過來:“你怎么做到的?”

話音未落,便又往后一仰,他的身后擺著堅硬的鐵簸箕,柯秋驚呼一聲“小心”,毫不猶豫地撲了過去,扶住了周桀,卻順著慣性撲到了地上,額頭砸在簸箕上。

天太冷了,柯秋只覺得隱隱作痛,她爬起來正準備繼續(xù)掃,撞上周桀驚愕的眼神:“你淌血了?!?/p>

“是嗎?”柯秋摸了下額角,殷紅的血忽而落下,周桀便像演電視劇似的,連拖帶背將她拉扯著往教學樓跑去,跑到樓下突然問她:“醫(yī)務室在哪?”

柯秋扯扯嘴角,朝相反的方向指去,周桀愣了一下,又滑了一跤,差點又把柯秋帶倒。

最后是柯秋攙扶著周桀去了醫(yī)務室,她忍痛給自己擦拭傷口,看見周桀一聲慘叫,捂著腳踝拍開醫(yī)生的手。

聞訊趕來的江依柔正在給柯秋剝橘子,白了周桀一眼:“廢物。”

周桀瞪眼,突然靠在墻上微閉著眼唱起歌,音調悠悠的,直到醫(yī)生為他挪好錯位的骨頭,他終于噤了聲。

江依柔站起身,將手伸給他,手里面是個臟兮兮的橘子。

“好丑啊?!敝荑罡袊@,江依柔臉一沉:“愛要不要!”

周桀安靜地吃完橘子,突然湊到柯秋面前,瞅了一眼她手里的英語書:“你是真學霸還是假學渣?”

“這兩個有什么區(qū)別嗎?”柯秋的謎之笑點讓她笑起來,江依柔則偏過腦袋,裝作輕描淡寫地問:“對了,你剛才唱的歌叫什么?再唱一首吧?!?/p>

柯秋一直沒抬頭,但她突然感到了江依柔的別扭和堅硬。

~3~

上海少年周桀很快便在學校里火了一把,即便根本不在同一個班,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柯秋還是聽了他不少真真假假的傳聞,多半是江依柔跟她在食堂吃飯時念叨的。

比如他是個網(wǎng)癮少年,他爸為了控制他,特意將他送到了這個連網(wǎng)吧都沒有的島上;比如學校里已經(jīng)有個學妹,為了他跟閨蜜反目為仇……

每說到這江依柔都會嘆聲氣:“我就知道,”然后搗搗柯秋,“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假的?!笨虑锖攘丝跍八疃嗍莵眢w驗生活。”

“你怎么知道?”

“猜的?!?/p>

“嘁。你快點兒喝,下午有籃球賽,你說周桀會參加嗎?”江依柔兩手托腮,望眼欲穿。

“不會。”柯秋給江依柔指了條明路,“去后島的野樹林,周桀在那里?!?/p>

江依柔還想追問,柯秋干脆讀起了英語。她不想告訴江依柔,她和周桀算得上是遠房親戚,反正就是他爸爸的小舅子是江依柔的大姨夫這種關系。

桃陵島上三月長桃花,六月開合歡,清水泠泠,島后的野樹林有千奇百怪的鳥兒。周桀想學擬音,就要去發(fā)現(xiàn)生活中更多在高樓大廈汽車鳴笛間聽不到的聲音,經(jīng)過一番輾轉介紹,最終來到了桃陵島。

周桀家有錢,自己租下臨近野樹林的一棟小樓,有時間就去采風。這是柯秋在飯桌上聽爸媽無意中提起后,去野樹林外親自觀察來的。

柯秋不說,是因江依柔自小就跟她一起長大,早已習慣她的內斂沉默和身處世外的性格,輕易便能看穿自己的心事。

那時候的柯秋一心只想學習,考出小島后賺錢讓爸媽不用再捕魚,整日下河捕魚,每個冬夜柯秋都能聽見爸爸輾轉反側的呻吟。

更何況周桀一年后便會離開,看過大海,鮮少有人會回到小溪。但江依柔不同。她身上有種魄力,也許周桀說一句,“跟我走吧!”江依柔就會義無反顧地跟上去。

不過柯秋也有私心,她的確聽到周桀站在風聲與鳥鳴中打電話,“給你聽這里的聲音多棒。”

大概是開了外放,電話那頭女生清脆的笑格外刺耳。

~4~

柯秋沒想到,周末過后,江依柔跟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她要數(shù)學試卷抄,而是目光炯炯地說,“周桀說放學后要帶我去他那聽CD,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柯秋正想搖頭,周桀突然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手里拿著一摞試卷,江依柔笑得眉眼彎彎:“你真的全幫我寫啦?”

柯秋用余光瞥見,真好看,周桀果然會喜歡這樣的女孩。

放學后柯秋還是被江依柔生拉硬拽著一同去了周桀家,并意外地充當了一次保姆的角色,一個半大的男孩獨自生活,家里可想而知。

趁著江依柔在周桀放音樂時東摸西摸的空當,柯秋勤快地掃了地擦了窗戶,等她甩著手上的水珠走進門時,江依柔正一臉得意地說:“這是河水的聲音?!?/p>

“不對,是在磨漿水?!笨虑锊遄?,周桀驚喜道:“答對了?!?/p>

“阿秋家也做漿水生意,不算不算,再來。”江依柔搖著周桀的胳膊,順勢靠了靠。

他們不知不覺玩起了聽音猜事的游戲,幾盤下來,柯秋都不好意思再贏了,可她又編不出謊話,只能說不知道。

說完她看見周桀似笑非笑的眼神,知道他看出了端倪,可江依柔就是接不住柯秋給她的機會,最后一拍桌子:“不玩了,我們去打桌球吧?!?/p>

柯秋不會打桌球,在一旁背書,看江依柔手把手教周桀,再看著周桀笨手笨腳的模樣哈哈大笑。打完一局,周桀已累得滿頭大汗,江依柔攬過他的肩:“你該多去打打籃球什么的,多酷啊。”

周桀氣若游絲地擺擺手,突然雙眼發(fā)直:“哪里的香味?”

他們順著香味走,就看到了柯秋家晚上開的烤魚攤。

后來漸漸地,他們三個人總是在一起。周桀采風時柯秋就在一旁安靜地看書,江依柔則拿著周桀的手機自拍得津津有味。

一晃夏天就到了。

夏日的傍晚,是島上最熱鬧的日子。家家戶戶切了西瓜冰在井水里,柯秋家的烤魚攤人滿為患,有時實在忙不過來,周桀和江依柔便陪柯秋一起去島外批發(fā)啤酒。

總而言之,夏天是爛漫又充實的。周桀終于捕捉到了他想要的聲音,江依柔日日得以陪在周桀身邊,但他們并沒有在一起,仿佛關系到了某種飽和度,再也無法發(fā)生質變。

江依柔等不及了,私下跟柯秋說:“周桀生日那天,我跟他告白怎么樣?”

柯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更沒有告訴江依柔,其實她已經(jīng)不太想幫她了。喜歡這種情緒真糟糕,柯秋已經(jīng)竭盡全力將精力花費在學習上,卻還是忍不住想跟周桀多說一句話,想看他一眼。

期末考終于結束的那天,江依柔左手攬著柯秋,右手拽著周桀一同去島邊放河燈。

看著那團忽明忽暗的火焰走遠,周桀突然問:“你們有什么愿望嗎?我一直都想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擬音師。不止是將配音做得到位,我希望別人能從我做的聲音里聽出豐厚的情緒,比如雨中的等待,還是發(fā)呆?!?/p>

柯秋摸了摸額頭上的疤痕,咽下想說的話,“我就想考上名牌大學?!?/p>

江依柔笑得沒心沒肺:“你們怎么一下子都那么矯情?我呀,好像從來沒有夢想?!?/p>

周桀似有若無地望了江依柔一眼,暮靄沉沉,柯秋突然覺得,江依柔的告白不會有好結果了,而她,突然想做點兒什么。

~5~

周桀的17歲生日在夏末,高二開學報到的日子,江依柔自然沒去,她乘船去島外的DIY蛋糕店給周桀親手做蛋糕。柯秋領完書后,和周桀一同去小碼頭旁等江依柔。

他們正聊學校里的趣事,難得言笑晏晏,一杯奶茶突然劈頭蓋臉潑在了周桀那件筆挺好看的牛仔夾克上,有幾滴濺在柯秋的外套上,像污濁的心事。

一個身穿洋裝的女生走過來,周桀的臉漲得通紅:“寧佳,你怎么來了,你在干什么?”

柯秋看出了端倪,只想找機會溜了,江依柔卻捧著一大塊蛋糕跑來,嗓門大得整個街道都聽得清:“你們干什么呢?周桀,生日快樂,我給你買個蛋糕,我們一起去你家吧……你是誰?”江依柔跑近,茫然地望著那個叫寧佳的女生。

女生一點都不害臊,牽起周桀的手,笑靨如花:“我從上海趕來給他過生日?!?/p>

周桀尷尬地站在那,不知所措,沖柯秋使了個眼色。

柯秋拉住江依柔,試圖將她帶走,走了大半條街,江依柔突然跑走了。柯秋獨自走了一會兒,突然心有余悸,轉身跑了回去。

柯秋沖過去,撞見的便是江依柔和那個女生相互想將對方推下水的一幕,柯秋上前擋,卻被猛地一撞,三人一起落了水。

周桀跳下水,望向柯秋,柯秋悄悄搖了搖頭,周桀便拉著江依柔和寧佳上岸了。

寧佳將泡了水臟兮兮的白包丟在地上,乘船頭也不回地離開,柯秋覺得那個包真好看,想撿起來,還是忍住了。

后來柯秋才知道,那是一款名牌,七八百元錢,果然富養(yǎng)的女生,從不會丟棄自己的尊嚴。

日頭已經(jīng)落了,周桀啞著嗓門說:“要不你們先回去換衣服?”柯秋便拉著江依柔,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傍晚,三個人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坐在柯秋家的烤魚攤前大快朵頤,江依柔突然砸了一個塑料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柯秋,你知道今天下午到底是怎么回事嗎?有人給周桀寫了這張紙條,他看不懂,便順手拍下來問了那個女生……”

柯秋瞥了一眼,紙條上是一個用線性代數(shù)公式表達的意思,當初她無意中在書里看到,無比驚嘆創(chuàng)造者的才學,改頭換面一番,鬼使神差地夾在了周桀的書里。

公式推算出的話是,(我對你)一(見傾心)。

江依柔將新烤好的魚遞給柯秋,悄聲說:“你說到底是誰寫了紙條呢,島上真有那么厲害的人嗎,阿秋,不會是你吧?”

柯秋連眼皮都沒抬:“我才不稀罕他?!?/p>

~6~

日子還是一天天過,老師每日都在班里快馬加鞭,周桀中下等的成績讓他很快失去了初來時的風頭,柯秋的名字卻在每個老師的口中越發(fā)響亮。

唯一變的,是周桀再來找她倆時,江依柔會借故將柯秋支開:“你就別打擾她學習了,影響了我們島上唯一一個清華苗子,你擔得起責任嗎?”

“柯秋是天選之人,豈會多說兩句話就做不出題?”周桀開玩笑。

柯秋大部分時間會借故推掉,有時忍不住,便風輕云淡地跟在身后,江依柔不傻,柯秋知道,她心里已對自己存有了幾分疑慮,而柯秋,也不知道該如何維護她們之間的情誼了。

反正這學期結束,周桀會回到上海,江依柔會繼續(xù)跟她不咸不淡地形影不離。

誰也沒想到,十二月末的一天,江依柔請了病假,周桀照例等在柯秋他們班的教室門口,柯秋奇怪地說,“依柔今天好像生病了,沒來?!?/p>

周桀斜靠著陳舊的大門:“我知道,所以我才來找你?!笨虑锏男睦锞谷挥科鹆艘唤z背叛的緊張感。

他們一同走在放學的路上,周桀遞給了柯秋一個耳麥:“我終于用在桃陵島上錄下的聲音混合吉他背景做了一支自己滿意的音樂,覺得只有你能聽懂?!?/p>

柯秋哪有那么厲害,面對周桀的信任,她耍了個小聰明,似是而非地說:“你并不是真的尋找到了?!?/p>

周桀的眼神里突然閃爍出掩飾不住的訝異,他拉著柯秋一路跑回家,抱下一把吉他,彈了那首在醫(yī)務室里彈的歌,直到那天柯秋才知道,這首歌叫《北方女王》。

周桀說:“柯秋,小時候我想,誰能聽懂我做的聲音和音樂,誰就是我的女王,我要跟她說一輩子的話,但學期結束我就要回去了。”

柯秋揚起臉,周桀問:“我能擁抱你一下嗎?”

周桀張開雙臂,沒關嚴的屋門突然被推開,江依柔怔怔地望著他們。

柯秋笑:“我該回去復習功課了。”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7~

那一年冬天,周桀沒參加考試便離開了桃陵島,許多日對柯秋視而不見的江依柔在第二天清晨失魂落魄地敲開柯秋家的門:“周桀走了?”

“我知道?!背聊艘粫虑镎f,“他說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讓我代他跟你道別。”

“他還說了什么嗎?”江依柔捂住臉。

“說寧佳并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也一直都知道,我們都喜歡他。”

“但他更喜歡你?”江依柔不甘心地問。

“也沒有,我大概只是最能跟他說得上話的人吧?!?/p>

“我們真可笑?!苯廊崧冻鲆粋€難看的笑容。

柯秋像從前那樣挽起江依柔是胳膊:“走吧,去學校,以后出了小島,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就不會輕易為一個人停留了?!?/p>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更吸引周桀,是江依柔的淺薄自在,還是柯秋的若即若離,反正心動只是一瞬間一秒鐘的事情,一個人終其一生,可以心動許多次,煙雨江南也可以等未來自己親自去聽。

桃陵島的北風很大,一吹,故事就到了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