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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峽谷

2018-06-23 18:22:16蟈蟈
鹿鳴 2018年4期
關(guān)鍵詞:峽谷河水

蟈蟈

這是一個干旱而浮躁的冬天。兩個多月以來,幾乎沒怎么下過雨或者雪,當我走在峽谷口新翻過的土地上時,干燥的細土軟綿綿地像要把腳拽進土里去。偶爾有一兩塊土地上生長著幾近睡眠的麥苗,喜鵲盤旋在其中,搜尋可吃的東西。

鄉(xiāng)村的大地上彌漫著刺鼻的臭味兒。東一塊,西一塊,包括洛河的河灘里,村民們飼養(yǎng)的生豬——它們的排泄物,已經(jīng)不再為土地提供有機養(yǎng)分,就這么在土地、河灘里堆積,跟隨時間流逝而自生自滅,沖天的臭氣久久飄蕩在村落上方。

從這片小川壩的收口開始,起源于徽縣殷家溝的洛河進入這條默不做聲、無名無姓的峽谷。同樣,峽谷口的河道兩邊,塑料廢棄物、玻璃瓶子、爛紙箱,以及眾多可疑可憎的廢物隨處可見,河道也因為采過沙子,變得滿目瘡痍,荒草在寒風中搖曳。兩三個農(nóng)民,背著柴禾沿著河道邊的小徑走回家去,景象似曾相識,但空氣和鄉(xiāng)村的氣息已完全不同。

峽谷口十幾米高的石崖上,矗立著幾座很小的廟宇,它們俯視河谷和過往的人,如同安靜的蒼鷹。

沿著荒草沒足的山路爬上石崖,向蒼生開放的廟宇前面,水泥柱子伸出鐵柵欄的手臂攔住了人的去路。在鐵柵欄中間的地面上,一只瓷碗盛著香灰靜靜坐著,里面的香頭早已熄滅,進不去的香客,在鐵柵欄前完成了虔誠的儀式,他的乞求和禱告也許已經(jīng)跟隨輕揚的香煙進得門去,被松風聽見。

兩座小廟,都冰鍋冷灶,香火被攔在了鐵門之外。在村民需要的時候,香火才會旺盛起來,短暫地,討取神佛的歡喜。我站在小廟中間的空地上,手扶山崖邊的欄桿向腳下的河谷眺望。河水是暗綠色的,夾雜著幾縷極不和諧的黑色,不用去想,河水毫無疑問已經(jīng)遭遇污染。這條河流,從天水境內(nèi)生發(fā),路過青山、石谷、村落和川壩,一路向東南流淌,它路過的其中一座鎮(zhèn)子叫做“江洛”,可能洛河之稱便由此而來?!奥濉?,指十字交叉的河流。洛河在成縣店村鎮(zhèn)毛壩村入峽谷,從紅川鎮(zhèn)西柳村一天門出峽谷,之后便被稱作“甸河”。

我就這樣在太陽剛剛隱沒在厚重云層后的陰翳的山崖上發(fā)呆。林中小雀啁啾和鳴,這讓靜寂的河谷、山崖、小廟有了虛幻的安詳意味。

石崖上一共兩座小廟,一座是很小的不設(shè)廟門的,供奉著土地,另一座,廟門緊鎖,從門縫看進去,除了黑暗,還是黑暗。這座廟門緊鎖的小廟大概已有數(shù)十年光景了,廟門的木質(zhì)看上去古樸厚重,四扇門板的上部,畫著四位。門板下面,是花草,隨著時光流逝,那些花草已經(jīng)斑駁陸離,仿佛在門板上凋謝了。

我站在小廟前的空地上,手扶欄桿眺望。河谷邊的土地是新翻過的,一大片黃土地讓冬天顯得更加蕭瑟。幾個農(nóng)民在地邊的山坡上砍下幾十根小碗碗口粗細的青岡樹,然后從地里扛到河邊,裝進了架子車里。那些青岡樹,根部的樹干上涂著防蟲的粉紅色涂料,十分醒目。

在砍伐的人里頭,一個老人和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站在一旁,看著那些小樹一根根被砍伐下來。遠遠的,這些峽谷口外邊的人,從峽谷里拿走自然的事物,不知所蹤,那些木頭也許成了菌類的培養(yǎng)基,也許,成了柴禾。他們也看見了我們——幾個陌生的闖入者——翻進鐵柵欄門,在石崖上的小廟前喧嘩。他們也一定知道,緊鎖著四扇門的那座小廟前,豎立的那塊石碑。它矗立在那兒沒有幾年,石頭還保持著新鮮的顏色,上面的漢字,筆畫還帶著清新的鋒芒。

而那碑文,讀來也挺有趣。文字起首言道:“貞觀元年夏日,僧人玄奘奉旨西天取經(jīng),踽行跋涉,遇水繞行,遇山疏阻,日復連日,待來春走出崇山峻嶺、連崖森林、凸峁低谷,天涯曲指數(shù),無盡到徽州,又迎水上行。”隨后,碑文記述了玄奘至甸河水峽谷后之所遇,“一日,在甸水河峽谷,偶遇一童,盤腿坐河邊石上,手握竹竿望水靜思。賜禮問,幼童曰:‘姜公沒來,我試之。倆人同行草舍,燒藤蔓,食后夜宿。”民間傳說總是要弄些此類趣事來勾起人們的無盡想象。隨后記述:“次日夕沉,沿途見有羊蹄跡,隨行溝口河邊,一女童揚鞭順羊群集,傾聽林中鳥,言:‘迎水峽口石嘴主人等您到此處。見一赤漢手挽籃,男女倆童相捧木臼抬水。四人同行石窟,火旺粥香,鮮菜入釜,同食三日。晨旭,赤漢仰望石門峽口褐色石柱曰:‘我?guī)熯b逞未歸,吾居石上。玄奘西行,菩薩篤云伴隨?!蔽闹兴朴卸嗵庡e誤,尤其是“菩薩篤云伴隨”句,“篤云”似應為“駕云”。但大致意思尚能看得明白。碑文記述之事,估計是當?shù)乩险邠?jù)傳說所撰寫,按照玄奘西行之路線,其舍當時的秦州(今天水)之大道通衢而繞至同谷縣(今成縣)的小河谷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但這個傳說,卻為小峽谷增添了幾分魅力。碑文此后又記述了一則本地軼事,大體是講在清乾隆年間,當?shù)匾幻駤D因家規(guī)制約過度,前來石柱欲跳水輕生,但落入水中后安然無恙,此事被當?shù)厝藗鞯蒙窈跗渖?,此民婦后代為紀念養(yǎng)母之恩,在峽口建造了石門寺,在大集體時代被毀。

民間的信仰,多寄存在寺廟之中。峽谷口屹立在石崖上的小廟,掌管著小川壩里大約數(shù)百名信眾的頭腦,它讓峽谷成為樸素的信仰的開端,抑或是關(guān)隘。

之后,我開始穿越峽谷。多年以前,我和某些人,或許是同學,或許是其他人,一起走過這條峽谷。那時候,河道里看不見多少垃圾,河水清凌凌的,游魚細石在它的懷抱里自然生長,它們活生生的,有著樸素的、動人的情感。

多年以前,很多少年手里揮著一米多長的鋼絲條,透過清澈的流水搜尋魚群的蹤跡。草魚、細鱗魚、麻棒魚、花斑魚,只要出現(xiàn)在視野里,就有可能被揮舞的鋼絲條擊中。而現(xiàn)在,因為雨水日漸稀少、極少發(fā)大水的緣故,河里水草瘋長、綠苔遍布,河水也人為地渾濁了,水中生長著什么樣的魚,已不得而知。新世紀的少年們,偶爾會有幾人在有限的幾個潭水里鳧水,更多的已經(jīng)不再沉迷于夏天的河流。

沿著峽谷往下走,一些稍開闊的點河岸邊,住著一些農(nóng)民。早些年,他們逐水而居,過著小國寡民的生活,像這樣的冬天,一些人在土地里勞作,一些人在溫暖的熱炕上閑聊,冬天的肅殺之氣被人類樸素的情感和行為沖淡了許多?,F(xiàn)在,一些房子空了下來,因為幾年前的一次洪災,他們搬出峽谷,去往臨近的遠離河岸的村落定居,留在峽谷里的房子就這樣慢慢敗落,成為干枯的軀殼。還有幾戶沒有搬走的,也缺少了青春的氣息,青壯年們大都外出打工了,那些留守的老人孩子,困在峽谷的籠子里,有些老人仍然還在務作莊稼,像是衰老的鋤頭,光芒暗淡。

挖沙子的,淘金子的,把河道改造成了他們需要的模樣。在冬天,很少有人來此生產(chǎn),用于淘金的簡陋的設(shè)備已經(jīng)銹跡斑斑,河道里的砂石則日漸稀少。

河道再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模樣,它們像是被人類精心打扮了一番,河床改道,砂石堆積,那些天然形成的弧線、彎折,全都被弄得極不自然。而峽谷,因為改造困難之故,有幸保持了原來的相貌。

在一個河流迂回轉(zhuǎn)折之處,兩岸有幾戶人家。其中一家人臨河建造了一片養(yǎng)殖場,幾百只鴨子在踩得十分光亮的土坎上悠閑地踱步,我們路過的時候,這群鴨子嘎嘎亂叫,在鴨群中間,一只大白鵝高揚著脖子,像是一曲鄉(xiāng)間小調(diào)里,忽然拔高的樂段。它顯得孤零零的,偶爾發(fā)出一兩聲嘶鳴,高亢的聲音壓過了鴨群的鳴叫。

一位老人在河邊的地里干活兒。因為對峽谷里的道路狀況不清楚,我們此刻走到了沒有支過河的列石的河邊,河道里已經(jīng)無路可走。我們便向老人詢問。他說現(xiàn)在河道里幾乎沒人走了,已經(jīng)沒了路,要是有拖拉機之類的,還能搭乘上涉水而過。但峽谷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機械的聲響。老人給我們指了一條上山的路,說從山上過去,翻過梁,就能到紅川鎮(zhèn)。他的說法,和此前我們在峽谷口問路時,一些農(nóng)民的說法一致,他們都說,河道里沒路了,走不通。多年前,我從峽谷穿越時,有一條順河蜿蜒的小路貫通整個峽谷,那時候人們出峽谷趕集,都是沿著河邊的小路走?,F(xiàn)在,人們抄近路,走到公路上,坐車進城或者到附近的鎮(zhèn)子趕集,河邊的小路,漸漸荒蕪。

和我們前后腳行走的,還有兩個背著書包的小學生,一個大些的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在養(yǎng)殖場前,他們沒有從小木橋上過河,而是徑直沿著河邊的山坡上山了。他們衣著鮮艷,在大山懷抱里,成了移動的小野果。放假了,他們上了半天課,然后步行大概五六里路回家。近幾年來,許多村小陸續(xù)關(guān)張,孩子們周日下午背著書包去學校,住校讀書,周五晚回家。詩人高凱先生的《村小·生字課》在這里,成了對往昔的絕版的寫照。

我們慢慢爬上山去,峽谷里河流逐漸呈現(xiàn)出某種虛幻之美。因為河里的苔蘚、雜質(zhì)之故,河水呈現(xiàn)出暗綠色,在曲折的峽谷里恍如綠玉飄帶一般。山水相依,讓峽谷展露了一種不真實的美。此時,同行之人接到朋友在峽谷下游打來的電話,那位朋友開車來接我們,正在一處過不了河的道路上等候。于是,我們從裸露的土地里下到谷底。跟前有兩座房子,房門緊鎖,院子里長滿了荒草。

這段河流因為人煙稀少之故,除了尋不見道路之外,河道呈現(xiàn)出荒蕪的美。冬天的葦叢靜靜站立,枯黃的色彩與綠色的河水相映成趣,它們相互攙扶,發(fā)出玲瓏的響聲。沿河行走,有種溫馨的時間感。緩慢的流逝,潮濕的、隱沒在荒草中的小徑,汩汩流水聲,溫馨的時間就這樣以極慢的速度不見了蹤影。

日漸荒涼的峽谷,漸漸成為鳥類的天堂。

若干年前,峽谷里從沒見過白鷺的蹤跡,就像一頁詩箋上沒有點睛的那一句。我每天背著書包沿著河流彷徨走過,懵懂無知,跟著父母之命和時間之催奔走在讀書之路上。學習,只是成長過程中的一條必經(jīng)之路而已。就像每天走過的那條土路一樣,要抵達學?;蚴歉h的遠方,就必須沿著峽谷之中、河流之側(cè)的這條路走出峽谷。

洛河,出峽谷之后進入另一個川壩,小盆地。很久以前,河流出峽谷口,向西折過去,沿著盆地邊緣流出一個U字形,它的懷抱里是大片農(nóng)田和村落。就這樣,人們以河流和田地組成的地貌命名了這個川壩——甸川。洛河在這里也就有了新的名稱——甸河。我上中學時,一位須發(fā)皆白的傅姓老師詳細講述了這個小川壩的地名史,他說,此地地名與甸河這條河流有很大關(guān)系,早年叫甸川,是因河流與田地形成了“甸”字。到了后來某個朝代,甸河水泛濫,淹沒大片農(nóng)田,人們便取“飛來橫禍”之意,將甸川改名為橫川,這和舊時人們給孩子取名狗剩、狼剩相類。之后,甸河改道,不再繞著壩子里的田地迂回,而是在出峽谷之后不久右拐徑直向東流去,形成了現(xiàn)在的河道。文革時期,政府迎合形勢需要,將橫川改名為紅川。在當?shù)胤窖岳铮瑱M和紅都念作“hong”,只是讀音不同而已。時光荏苒,地名幾經(jīng)變遷,傅老師已然作古,一切都如河水一樣呈現(xiàn)出流逝之態(tài)。

那時的峽谷寂靜且清幽。麻雀等等一些小身形的鳥類在峽谷里生存,根本看不到水鳥和白鷺這樣的大鳥,村落“小國寡民”的味道更濃了些。直到某一天,轟轟烈烈的緝槍行動將鄉(xiāng)村所有人手中持有的獵槍、土槍、氣槍一股腦沒收殆盡,野雞、野兔子乃至兇猛的野豬隨之悄然增多,一些農(nóng)民抱怨莊稼被野豬毀壞,甚至向政府提出給林區(qū)和偏遠山區(qū)的農(nóng)戶配備獵槍。但隨著法律層面的禁槍條文出臺,槍支徹底在農(nóng)村絕了蹤跡。偶爾會有人向派出所舉報,某人藏了一桿土槍,隨之就被公安機關(guān)立案偵查。也有幾個人,最終被判了有期徒刑?!矮C戶”這個詞,在鄉(xiāng)村悄悄滅絕。不用說,“農(nóng)戶”這個詞,也正在悄無聲息地走向死絕。峽谷里,自古以來以種莊稼為生的農(nóng)民,轉(zhuǎn)型為農(nóng)民工,土地日漸荒蕪,農(nóng)民的后代很多已經(jīng)脫離農(nóng)業(yè),成為城市的寄居者。與此相反的是,鳥類在鄉(xiāng)村漸漸多了起來。近幾年,偶爾有一兩只白鷺飛越河谷,它們像優(yōu)雅的謎語一般讓村子里的人捉摸不透。當它們展翅飛過時,留守鄉(xiāng)村的老人們總是驚呼:“鳥!”“大鳥!”還有人說:“仙鶴!”

的確,這白色的、美麗的、渾身沾滿仙氣的大鳥,沿著波瀾不驚的峽谷滑翔,會讓人不由自主地駐足仰望,平淡的人心瞬間被帶往無盡的遠方。

此刻,我們在穿越峽谷時,遇見了更多的白鷺,它們?nèi)宄扇?,在葦叢高處嘶鳴飛過,空氣中滿含優(yōu)雅而清涼的味道。每遇這一情境,我都像個傻子一樣呆呆站立,凝望白鷺像利刃般劃開空氣。那些樹木也靜靜站著,默不做聲,像兄弟一樣。其中一只白鷺佇立在不遠處的一棵柏樹之巔,它縮著脖頸,醒目而孤單。

某一刻,忽然還有一只黑白相間的不知名的鳥佇立于冰涼的河水中。它一下下地低頭啄食,絲毫不理會我們的存在。它的形只影單突然擊中了我,我茫然四顧,看不到它的同類,甚至連它的影子都看不到。

小峽谷最終在紅川鎮(zhèn)西柳村第十合作社的一天門結(jié)束。我的老家就在這個合作社,但老屋仍然位于峽谷的尾部。從一九八三年底開始,我的童年結(jié)束在河西走廊,一個少年來到這個叫做“峽里”的小村,開始了他的農(nóng)村生涯。我不再糾結(jié)于當時父母還鄉(xiāng)的對與錯,命運把我丟在那兒,必定有它的理由。

洛河抑或是甸河水經(jīng)久不息地流往遠方,它們不斷涌入更大的河流——兩河、嘉陵江、長江,直到奔流入海,我因此而成為長江流域的子民。成為遙遠的記憶的河西——黃河流域,童年的大地——日漸模糊。

人們把我家所在的這段峽谷稱作“峽里”,也許只是為了簡便、好叫罷。在百度地圖上,我找到了我所在的村落的微不足道的地名:“柏果樹底下”。制作地圖的人,對此地顯然不了解。這個被當?shù)厝朔Q作“峽里”的地方,也有人稱為“白果樹峽”。它的來由是因為在峽里頭早年間生長著一棵據(jù)說有三千多年樹齡的巨大的銀杏樹。銀杏樹,本地稱之為“白果樹”,因銀杏果顏色呈淺白之故。因此,人們把白果樹跟前居住著人家的地方稱為“白果樹底下”。在方言的讀音里,“白”和“柏”都讀作“bei”音,只是“白”讀為陽平、“柏”讀為上聲而已。而“白果樹峽”再往上游大約一兩里路,被老輩人稱作“老磨峽”,早些年里,人們沿河開鑿水渠,引河水入其中,建造了用來磨面的水磨,依靠河水的力量帶來生存的動力。峽谷在水磨所在之處,也就有了老磨峽的地名。

巨大的白果樹未能逃脫被砍伐的命運。文革期間,它被鎮(zhèn)上組織的一些人費盡力氣砍倒了,它的身軀被分成若干小塊,一些用于建造鎮(zhèn)上的公用建筑,一些被分配到農(nóng)戶家中,成為門窗、家具或者棺槨的一部分。那棵白果樹,如今它的蹤跡無處可覓,很多年輕人甚至不知道這里曾經(jīng)生長過一棵萬物膜拜的古樹。

這一日,我穿越這條小峽谷,就像完成了成長的肉體的某一次虔誠的儀式。它給我的命運增添了些許深邃的況味,雖然峽谷里的小徑大都已經(jīng)沒入荒草,雖然回鄉(xiāng)的土路已經(jīng)變成水泥道路,但峽谷依然寂靜地存在著、荒涼著,偶有像我們一般的路人穿越其中,與那些白鷺、野鴨子互動一回。仍有一兩個農(nóng)民,開著三輪拖拉機,在峽谷深處的山坡上砍柴,斧子和木頭切合一處,丁當作響,而他們卻隱沒在樹叢中,看不見身影。我們問路的時候,聲音從山坡上的叢林里傳出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我恍惚到了古代,欲往出谷處,“隔水問樵夫”。

“我恍惚到了古代”,這本身就是個幻覺。

在峽谷里,我們沒有遇見一個青壯年男子。遇到的人,依次有:五十余歲的兩位婦女,兩個小學生,一位站立在院邊的老人,一個過橋的少婦,一位在河邊挖沙子的老人,還有一位扛著鋤頭進地的老人……絕大多數(shù)青壯年都外出打工去了,臨近年關(guān)時才會回來。峽谷里本來就沒有多少住戶,現(xiàn)在,則更加冷清。一些房子已經(jīng)無人居住,門戶緊鎖,荒草滿院。只是在屋舍周圍的楊樹上,喜鵲窩依然堅固地高高掛著,喜鵲聲在峽谷里喧囂。

沒有人再來相問:“田園將蕪,胡不歸?”田園大都已經(jīng)荒蕪,很多還或租或被征用,建成了模樣各異、花花綠綠的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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