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

岳翔，得歸到優(yōu)質(zhì)采訪對象一類。

因為這位80后有故事，還是戲劇性彰顯的極致故事。

見岳翔，費勁。不是人家不見，是我怵頭。

首先，這位制片人雖然五官是東方人的溫潤，但人高馬大、光頭锃亮，猛一看特像美國街頭有身手的ABC少年。后來才知道，人家父親是京劇大武生。

其次，《唐人街探案2》票房33億多了，全國密鑰延期至4月17日。這種采訪，再真誠也在蹭熱度。如今的媒體環(huán)境，往往熱度的發(fā)酵，特別是后期發(fā)酵，會給公眾帶來甄選信息的干擾。

感謝推薦人的堅持，還有中戲?qū)а菹涤讶舜虻陌保骸霸老璨诲e！”

采訪完發(fā)現(xiàn)，我上了一堂“論中美電影差異化制作”的大課，老師還是免費授課，賺了。

講故事之前，順時間軸，先簡單捋一捋男主角岳翔的成長：

19歲，單槍匹馬做了國際會議的同聲傳譯員；

22歲，擔任導演西蒙·韋斯特的制片助理；

24-29歲，擔任制片人，制作并發(fā)行了《視野》欄目，出品了《馬文與中國大熊貓》等多部優(yōu)秀紀錄片；

30歲，成立北京紅色果實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31歲，擔任電影《滾蛋吧！腫瘤君》的聯(lián)合出品人，該片入圍第88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

32歲，擔任電影《不速之客》出品人、總制片人，以及電影《外公芳齡38》出品人、監(jiān)制；

33歲，帶領果實電影全權負責《唐人街探案2》在美國的制作工作….

炫嗎？下面我來講更炫的：

每一個關鍵節(jié)點，岳翔都能精分出這份炫酷狂霸拽背后的悲催與艱辛。這里的精分，可以是制片人的基本素質(zhì)：細致細分，全心全意對觀眾；也可以當成岳翔的自嘲：精神分裂的制片人。（朱亞芹）

岳翔被貼了一個標簽：影視圈英文NO.1。

當初和陳思誠導演在飯局相遇，岳翔回憶不乏男人之間的玩笑：“飯局，不就是吹牛嗎？導演就說，你不是號稱圈子里英文最好嗎？試試唄。”

同聲傳譯？我本來要考北大中文系??！

岳翔英文有多好？

“19歲時，我的英文拿來吃飯是沒問題的了。那時候有一個全球多樣化名目的研討會，一般的會議同聲傳譯員，至少得是倆人，那個機器兩人操作。我記得特清楚，我一個人盯了整個會議?！痹老柙频L輕。

好吧，這般秒殺絕大多數(shù)的英文水準，非一日之功，可復制性極差。待你想說岳翔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時，這孩子把碾軋力度加碼了：

“其實，我中文最好，高考我本來是考北大中文系，失手才被調(diào)劑到中央民族大學?，F(xiàn)在，我精神分裂的時候，還會填宋詞?！痹老栊ξ谋澈?，掩藏著古風古韻？

查他朋友圈，果然。3月13日新填了《念奴嬌·元宵懷古》：“……金絲籠，玉圍欄，何人乘鸞，何處訪賢？云長舉杯暖，東風梟首顫，杜康霸爵蠻。”

大導演的制片助理？就是打雜啊！

岳翔大學畢業(yè)，公費到紐約州立大學留學，學習新聞傳播。機緣巧合，一腳踏進了電影圈。岳翔待人禮貌、周到，問他這種高情商風格是如何練就的？岳翔笑笑：“給各種大人物打雜，當助理唄。到了紐約，有一個機會，英國導演Simon West（西蒙·韋斯特），就是《古墓麗影》、《空中監(jiān)獄》的導演，需要一個打雜的。我就開始給這個導演當助理、翻譯，后來這位導演來中國拍一個片子，后來這片子弄到一半就停了。但通過這個導演，我就算進到電影圈了?！?/p>

關于美國電影圈的打雜、學徒，岳翔深有感觸，和中國老年間的匠人學徒制極像。對現(xiàn)在的年輕人而言，是難以想象的，但是美國的電影體系的確如此。聽下來，就好像故事被做舊，有了年代感色調(diào)。

岳翔唏噓：“所有的電影工會，一開始全是逆向激勵：‘你別來，你千萬別來，你想清楚了？我覺得你沒想清楚，先看5年吧。學徒期長達3-5年，咱們不少年輕人3年發(fā)財都嫌慢啊！因為美國工會這幫人，打有電影起，就拍電影，沒有斷過根兒。他們是從封建工會、封建行會，一直進化到今天。想來的人多了，自然工作就不夠分了。所以，一開始都是逆向激勵。管你哈佛、耶魯、哥倫比亞，還是高中畢業(yè)，先干學徒吧。先是PA（制片助理），食物鏈最底端，沒人干的活，PA干。一場戲拍下來，下雨了，不連戲了，誰去掃水？PA去掃水。那你就想清楚，你愿不愿意先掃三年水，干三年雜務，真干不了什么正經(jīng)活兒，工資也很低，最低工資水準給你。你說你愛電影，你熬得住嗎？”

你熬得住嗎？如果熬得住，可以感受到量變到質(zhì)變的速度與誘惑，足以讓你心跳加速。

岳翔解釋：“比如，在DGA（美國導演工會），當你熬過AD，一直做到First AD（第一助理導演）的時候，你掙的不一定比導演少。導演一年能拍幾部戲，你可以做7部。最底層，也就是第四級，叫AD（助理導演）；第三級，叫Sec：ond SecondAD（第二第二助理導演），而不是Third AD（第三助理導演），因為第二、第三級工作職能部分重疊；第二級，叫Second AD（第二助理導演）；第一級，叫First AD（第一助理導演）。

“當從學徒熬到第二助理導演時，你前面就有兩條路：可以選擇成為制片主任，也可以選擇成為第一助理導演。First AD.不是我們國內(nèi)慣常意義上的‘副導演，而是執(zhí)行導演，現(xiàn)場調(diào)度由他來完成。安排拍攝期的生產(chǎn)計劃，是First AD完成的?！?/p>

對應國內(nèi)影視體系的同類工種，你感受到了美國工會體系的嚴苛，以及美國電影品質(zhì)保證的基礎了嗎？岳翔講這些的樣子是大戰(zhàn)過后的放松與坦然。然后，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從學徒一步一步晉級，基本素質(zhì)都有了。按照軍隊的話語：這是真正殺過人的戰(zhàn)士，是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p>

岳翔也是戰(zhàn)場歸來，只不過，他遭遇的是一場場突發(fā)激戰(zhàn)。

制片人？是Deal Maker（生意人）！

2007年，岳翔和英國大導演西蒙·韋斯特到中國拍戲，就遇上了當時保利華億的兩位老板，對他說出了夢幻般的中國影視行業(yè)特色的語言。

岳翔回首：“當時兩位老板覺得我還行，跟我進行了簡短而有效的談話，說你的夢想要是當制片人的話，應該在國內(nèi)干，你就別琢磨再回美國了。你要去美國當制片人，你大概需要20年、30年，你要留在我這兒，我明天就給你印個名片，上面寫上：制片人。我一聽，喲，那我應該留在你這兒啊。當時我就留下來，做制片人，負責國際業(yè)務，做了幾個紀錄片。”

再往后，岳翔做了香港上市公司文化中國的總裁助理。負責和做《美國偶像》《英國達人》的英國發(fā)行公司Fremantle Media，合資做紀錄片。做了一個日播節(jié)目叫《視野》，全國發(fā)了30多個省市。再后來，岳翔和電視臺合作，推行1+4模式，1個衛(wèi)視頻道+4個地面臺。然后，岳翔就離開自己創(chuàng)業(yè)了。“我的夢想是做制片人，不是deal maker，不是談生意的人。但我特別感激當時的老板給我這機會，基本把這個行業(yè)的各個崗位都給了我一個機會去歷練?！?/p>

再后來，岳翔開始做自然歷史類紀錄片，和英國紀錄片大神兒合作，拍了《馬文與中國大熊貓》、《云南動物王國》、《馬文與中國毒蛇》等。后來做了更大的項目，《狂野哥倫比亞》。那時候哥倫比亞剛基本肅清反政府武裝，岳翔拿到的拍攝簽證，是001號。

等到萬達影視創(chuàng)立之后，岳翔又成了那個被需要的懂國際業(yè)務的制片人。到了之后岳翔發(fā)現(xiàn)，還是做Deal Maker（談生意的人），談美國很多公司的收購。岳翔干了一段時間后離職，再奔自己的理想：制片人。

拍《唐探2》容易？劍拔弩張！

2013年前后，岳翔要做電影，需要單獨再起一個公司，就是現(xiàn)在的果實電影。果實電影業(yè)績很好，上新三板都可以，可惜存續(xù)時間不夠。然后岳翔跟萬達連續(xù)做了好幾個片子《滾蛋吧，腫瘤君》等。

然后，就是讓他歷經(jīng)鏖戰(zhàn)的《唐人街探案2》。

問他對電影取得這樣的成績滿意嗎？岳翔樂了：“我肯定滿意啊！這不滿意，就有問題了。做《唐探2》，用了美國的資源，但美國人可沒拍出一個在中國賣這么多錢的戲來，這代表著未來合作談判，老美會老老實實坐下聽我把話說完?！?/p>

岳翔這話聽著都痛快。不過，拍的時候，有這么痛快嗎？岳翔指指自己的光頭：“瞧我這樣兒，是故意剃的！因為總要談判，見形形色色的人?？鞖⑶鄷r，因為資金轉(zhuǎn)到境外碰到政策管制，我們一度欠了人家工資，這屬于違背了工會原則，人家著急也是應該的。劍拔弩張是有的，但還好最終都平順解決?！?/p>

《唐人街探案2》被贊：“無論從故事架構、節(jié)奏把控、笑點鋪排、邏輯生成、文化符號輸出、主流意識形態(tài)滲透，還是影片的80年代風格、拍攝方式以及特效制作，《唐人街探案2》都讓人在爆笑、推理之外感受到了一種大片的氣場?！蹦莿澐忠幌?，哪些贊是給制片人的？無法單獨剝離出一項，但是所有這些的呈現(xiàn)，沒制片人還真就瞎了。

比如，《唐人街探案2》中，神探們的足跡遍布紐約，甚至可以說把紐約翻了一遍。時代廣場、中央車站、布魯克林大橋等紐約市標志性建筑，神探們都要踩一踩，戰(zhàn)一戰(zhàn)、鬧一鬧。如何保證神探們或瀟灑或激烈地穿梭于紐約，制片人岳翔，費大勁了。

“遇到最大的困難，就是時間不夠，我們這個戲，開機之前就定了春節(jié)檔上映。所有人都認為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也導致沒有公司敢接手《唐探2》的完片擔保，我們只能最后選擇，我們自己保自己。還有，紐約市市長是個強烈的動物保護主義者，給選民的承諾就是‘要讓馬拉車這件事在紐約市消失。我們是在拍攝前一天，才拿到拍攝許可，在時代廣場拍攝馬車追逐戲份。毫不夸張地說，就這一場戲的難度與成本，我在國內(nèi)就能拍一部電影?！睍r代廣場這一場戲，一共拍了4天。在拍撞車戲份時，為了特效的逼真，劇組除了在時代廣場取景之外，還專門在長島上搭了一個“假的時代廣場”。

和美國工會合作？痛并快樂！

岳翔掰開了揉碎了講這一段，也是本著“傳道、授業(yè)、解惑”的師道。因為國內(nèi)拍片甚至整個行業(yè)和美國有太多不同，這里面的差異，對比下來，真是痛并快樂！

中國電影如此全方位、大規(guī)模的和多個美國工會合作拍攝，《唐人街探案2》是第一部。岳翔雖然是第一位獲得美國制片人工會PGA認證的中國制片人，但他之前并沒有做過純粹的工會電影，更別說還是中國來美國拍的工會電影。在美國拍電影，要對接制片人工會、導演工會、演員工會、攝影師工會等等，每個工會之間相互制約協(xié)調(diào)，而且每個工會都有自己的規(guī)章制度及管理方法。岳翔圍剿一樣瘋狂學習、總結，然后反饋給導演。

在美國，跟電影相關的最大的工會是IA，翻譯過來是國際戲劇舞臺工會。IA每年都會根據(jù)不同州的經(jīng)濟情況、物價水平等條件，把影片拍攝分為四個級別，Tier0基本忽略不計，通常最低級別為Tier 1，最高為Tier 4，第四級，《唐探2》的投資規(guī)模達到了Tier 4，也就是最高級別，這意味著所有工會都會用最多的精力來關注你，工會所有的規(guī)章制度都必須嚴格執(zhí)行。

岳翔在美方的執(zhí)行制片人就面試了200多人，最后選出十人來讓導演定奪：“美國工會是分很多個的，最大的就是IA，下面有好多分舵，每一個分舵都有一個編碼，比如52分舵，就是在紐約搭景的工人，還有三位數(shù)，化裝師等工種。它有自己的標識，工作都要貼好用以明示。大家都有共識，看見這個標識，是這里的人，往里走，不是這里的人，別進。它強大就強大在這里，它有自己的規(guī)則和識別性。

“我們拍這個電影，IA的分舵，我全都用了。除非你特小預算，比如50萬美金，它也不給你提供服務，只要預算稍微往上，肯定會用上工會的人，不一定每個舵都用上。我們還用了DGA（導演工會）的導演組和副導演組，我本人是PGA（制片人工會）制片人，都要明確標識。

“一旦開機，全組幾百個人就掐表給你算時間，一點都不夸張，六個小時必須放一次飯，超了六小時，只要有一人向工會報告，那我們就會被罰款?，F(xiàn)場的椅子每一把都有名字，不是你的椅子是不許坐的，如果片場的椅子沒有你的名字，就意味著你只能站著工作。導演中午經(jīng)常為了趕時間就和大家一起坐在馬路牙子上吃飯，‘唐探三寶經(jīng)常同擠一輛面包。”

“美國把電影制作當工作，這是最大的中美差異，咱們有時沒把自己當正規(guī)從業(yè)人員，請問你的醫(yī)保社保在哪兒上？老美的在工會，每一個都是有職業(yè)尊嚴的工人，通過拍電影養(yǎng)活家庭，每天要回家。它有Thirty-mile zone（30英里范圍），這是工作范圍，超了就得加工資，耽誤人家回家了。還有一個12 hour turn-around，就是你這一次收工到下一次出工之間必須有12小時。沒有漂著的行業(yè)從業(yè)者，都有醫(yī)保社保住房公積金等保障，哪像我們進組？拋家舍業(yè)??！”

不能白鏖戰(zhàn)，總結并指導應用！

中國影視的快速發(fā)展帶來了機遇和挑戰(zhàn)，同時也讓部分人渾水摸魚。中國影視將來的發(fā)展一定會向著工會式協(xié)作邁進。這樣嚴謹規(guī)范的契約制度，很好地梳理了影視從業(yè)人員的待遇和能力水平。每個崗位人員的工作時間都有據(jù)可循。

岳翔的夢想是做一名火箭科學家，偶像是“中國導彈之父”、“火箭之王”錢學森。造導演、造火箭，都是重大工程，毫厘閃失不能有。岳翔有這樣的跨界偶像，想來是自己找到了共通，并從錢老的工作態(tài)度中，汲取了謹慎、落實、平衡等關鍵給養(yǎng)。

岳翔和團隊正著手完善一款制片人管理系統(tǒng)，將每次會議的核心內(nèi)容，片場每一位工作人員的工作時間、內(nèi)容、效果等數(shù)據(jù)都能系統(tǒng)地編排整理，目的就是讓劇組能夠高效清晰地完成作品。舉個或許不甚準確、但通俗的例子：你可以不會編寫“餓了嗎”的程序，但肚子餓了，會用APP點餐就好了。岳翔就想做影視領域的這個。

我們中國古人訂立了二十四節(jié)氣，是通過觀察太陽周年運動，認知一年中時令、氣候、物候等方面的變化規(guī)律。二十四節(jié)氣，不但被正式列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還被譽為“中國的第五大發(fā)明”。為什么？古人比我們有閑心嗎？就愛看花聽雨，感知自然更迭？秩序美，不但需要被欣賞，更需要被建立。中國的影視制作，同樣需要秩序的建立。岳翔有這個心，就是有擔當，就是全心對觀眾。哪怕他真把自己逼“精神分裂”了，也應該給他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