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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村故事

2018-06-18 13:27:16李瑾
湖南文學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頭兒沈陽

李瑾

小派頭兒

小派頭兒有派頭,年輕時像鄉(xiāng)村領(lǐng)導,老了像退休干部。

小派頭兒叫李商和,和我老老爺一個輩兒。啥時候得這么個諢名不知道。每次回家,就見他筆直地戳著,仰著個頭,站在我家前邊的十字路口,左手抄兜,右手在胸前夾著根煙卷兒,撲哧撲哧地冒泡兒。說起話來指指點點,一板一眼,一副胸懷雞毛蒜皮的神情。

小派頭兒有福。小派頭兒從不干活。小派頭兒吃喝賭玩。嫖沒嫖,鬼知道。據(jù)說,小派頭兒扒過侄媳婦兒的灰。小沈陽兒他娘一提他就哼哼,要不是小派頭兒,小彪兒家早塌了架了。有一陣子,小派頭兒夾著根兒煙,在小彪兒家胡同口,一戳半天,很初戀的樣子。誰都聞出狐貍味兒了,就小彪兒見了,二叔二叔地叫著,還邀來家里坐坐。小派頭兒老實不客氣,跟著就去了。小彪兒下地了,小派頭兒兀自不走,茉莉花茶的渣滓嘬得吱吱的。

小派頭兒他爹叫大老黑,除了鍋底,沒見過黑得這么大公無私的。大老黑兩個兒子,那時候窮,狠了狠心,只給小派頭兒娶了娘們兒,老大就打了光棍子。娘們兒算是個高個兒,比小派頭兒長一個半腦袋瓜子。娘們兒包了里里外外,小派頭兒閑著沒事兒,就梳著背頭,到處神三鬼四。

小派頭兒家的能干,就是老犯病。有一次,她騎上俊妮家的屋脊,唱《大風歌》,霸王還鄉(xiāng)的樣子,煞是悲涼慷慨。還讓小派頭兒和兒子齊刷刷跪下叫娘,不叫就跳。小派頭兒沒派了,撲通趴地上,恭恭敬敬叫了,算是給從小沒娘的缺兒,打了個嘹亮的補丁。還有一次,小派頭兒家的嗷嗷大哭,拍打著大腿和天井,撲棱棱的老母雞般,然后雙腿一蹬,直直的,半天沒還陽。等掐了人中,大叫一聲,一蹦好幾尺,從此會了陰陽八卦。不幾天,小派頭兒家的豬生了病,他老婆神神秘秘地說,小小他娘,不打針不吃藥,燒燒紙就好。一連作了幾晚上法,花了好幾百,不知咋回事,還真就好了。有一次,同峰家的去玩,小派頭兒家的拿了個小人,正惡狠狠地扎,讓你偷雞,讓你偷雞。同峰家的就說,二嬸子,扎誰???小派頭兒家的眼立楞著,誰,四臭家的。嚇得同峰家的好幾晚上沒睡著覺,再也不敢去了。

小派頭兒一個崽子,兩個閨女。大閨女叫草兒,是俺村第一個做小婆子的,好像也是唯一一個。那年,去臨沂打工,好好的一個大閨女,愣給一個老頭糟蹋了,生了好幾個孩子。老頭是開什么廠子的,把小派頭兒接去,給把大門。論起來,小派頭兒還是兄弟,哥倆兒閑著沒事,就捏著酒盅子吹牛。小派頭兒說,誰誰家的牛仨眼,誰誰家的雞下了只狗,每次能把老頭吹得不省人事。

干了幾年,小派頭兒回來了,頭發(fā)剩了幾根,還是往后油油地按著。這回吹起牛來,就有些《聊齋志異》了,說城里的娘們兒,奶子都拿東西兜著;城里的蘋果,三千年一開花……小派頭兒把大門,掙了兩身工作裝,一身是白色的公安服,一身是綠色的公安服。倒換著往身上一穿,逛游起來更邪乎了。我說,老老爺,公安局長吧?小派頭兒嘴一撇,俺不屑干吧!

小派頭兒年輕時是大賭鬼,水平至少得到幾段了。好多年前的春節(jié),小派頭兒在洪洋家推牌九,被抓了局。他急了眼,把五十塊錢塞嘴里,才留了點兒賭本。人家問他話,就嗚嗚的。人家就說,操,啞巴也湊熱鬧。賭博的不舍得交罰款,抓局的就讓他們脫了衣服,在院子里涼快。十幾個爺們白花花的一片,直哆嗦,男女老少把著墻頭圍觀。后來,小沈陽兒他娘嘴叉子大,您二叔,身板小吧,東西也小。小派頭兒接不上話兒,撲騰撲騰直抽煙。再有人問起來,就說,操他娘,俺可知道錢什么味兒了,齁咸啊。

小派頭兒一天兩包煙,老去我家賒賬,牌子都是固定的。錢不夠了,就賭把兒。今年春節(jié),纏著我打牌,您老老爺沒煙了,打把兒吧。他眼神兒不好,抓起來扒拉半天,我直躥火,老老爺,我給你兩塊,出牌行嗎?小派頭兒就笑,這把光了,贏十二。和我們打牌,輸贏不大,不過癮,就跑賭局去了。那天,看他又在路口戳著,老老爺,晚上贏了多少?他說,多少?三百!掏出來一晃晃的,新版的,咔咔響。一會兒,娘們兒急赤白咧地出來了,商和,操你娘啊,是不又輸了,是不你偷的?給外甥的彩禮丁影兒不見了。小派頭兒立即就蔫了。

有一次,小派頭兒惹事了。他去了趟臨沂,回來坐著個黑中巴。司機是個新手,想躲收費站,就說,誰知道小路?免票。小派頭兒一舉手,俺知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中巴繞了幾十里,跑到小派頭兒家門口。司機不干了,拿著扳手,一晃晃地不算完。小派頭兒穿上白公安服,一戳戳的,你發(fā)邪是吧,試試?司機懵了,扔下一盒大前門,竄了。娘們兒說,你作死啊。小派頭兒吐了個煙圈兒,專車。

那天,幾個人在電線桿子下拉呱。洪明說,小派頭兒,你天天一派派的,不愁不憂,活著得勁兒嗎?小派頭兒說,有本事,你也派一輩子。轉(zhuǎn)過頭,又說,小小,人和錢一樣,很可能早晨出去,下午就回不來了。

說完,煙頭一閃閃的,有點紅。

小沈陽兒他娘

小沈陽兒他娘往地上一坐,就是一大堆。為啥?胖的唄。

別看她胖,是家后第一小喇叭。你要是和她說個事兒,不到十分鐘,連光頭強、灰太狼都知道了。聽大鬼兒他老婆說,一天半夜五更的,她起來上屎茅欄子,聽著門口“咣咣”的,嚇得魂兒掉了二斤半。開門一看,是小沈陽兒他娘,通紅的臉,俺娘哦,可逮著個活人了,俺家的母雞下了個軟蛋,要不找人說說,今晚上就得憋出糖尿病來。

小沈陽兒他娘七十多了。媽說,這老媽媽子沒福氣,白瞎了一身肉。

小沈陽兒他娘老伴兒死得早,扔下三個崽子、三個閨女。兩個崽子下了東北,死了一樣兒,魂兒都不見一個。大閨女、二閨女嫁了人,死了,把人家男人坑得不輕。就剩下個大兒子叫陽兒的,大號叫李同川,在家西住著,孩子都結(jié)婚了,還一臉萌萌的樣子,整天價尋思著啃老。

小沈陽兒他娘住在俺家對面,閑著沒事,就拽著個馬扎兒,來小賣部門口拍蒼蠅。拍著拍著,就拉開了風箱。俺家小賣部不用關(guān)門,呼嚕聲都能把燒雞嚇出個好歹來。睡著睡著,就醒了,您大嫂子,幾點了,俺得家走喂豬。媽就笑,二奶奶,您連個豬屎塊兒都沒有,喂個尾巴梢兒???小沈陽兒他娘嘎嘎的,一摩挲肚子,喂老太婆,中不?這時候,媽給塊蜜餞、桃酥的,她就彌勒佛一樣兒堆起一臉肉,小小他媽,您家的營生兒咋這么好吃,北京的吧,毛主席吃過的吧。

媽比小沈陽兒他娘矮兩輩兒,平時都叫二奶奶。她家三崽子叫小沈陽兒,老百姓都習慣了,就小沈陽兒他娘、小沈陽兒他娘的,這稱呼和產(chǎn)二人轉(zhuǎn)、吃殺豬菜那地方,沒一毛錢關(guān)系。小沈陽兒他娘嘴雜,但心眼子寬,整天樂呵呵的,就像中了獎。老是說,抱了一輩子窩,下了六個蛋,丟了兩個,打了兩個,咋說,還有倆在炕上滾。

這話兒不假。不過,其中有一個蛋,不雞不鴨不鵝的,沒啥好黃兒。

別看陽兒探探個身子,一臉孟良焦贊相兒,不大說話,笑起來也哈哈的,肚子里狗腸子、驢下水的不少。陽兒三個孩子,一個在山師大寫粉筆字兒,一個嫁給福建佬兒收租子,其他一個不知干嗎了??偟膩碚f,陽兒是藍天六必治,吃嘛嘛香的貨。

一提起陽兒來,小沈陽兒他娘,先是嘴一扁扁的,然后就嘖嘖的。

還是大前年了,小沈陽兒他娘有事兒,殺了只老母雞,沒舍得吃,就說,晌午來吃雞吧,二子兒他爹。二子兒,是孫子的小名兒。陽兒一聽,眼就綠了,早晨沒吃飯,八點就跑去等著。小沈陽兒他娘說,兩步遠,來這么早,做什么。陽兒說,來看看雞多大,大的話,早晨一頓,晌午一頓,晚上一頓。小沈陽兒他娘肚子都歪歪了,您家的雞和豬一樣大?把你娘也炒了吧。

小沈陽兒他娘炒完了,陽兒就到處翻瓶子,丁丁當當?shù)?。小沈陽兒他娘懵了,咋?陽兒一臉不高興,哪有請客不裝酒的?!小沈陽兒他娘跑到我家,把柜臺敲得duang、duang的,這個陳世美啊,把俺這把子老骨頭當楊白勞敲了。陽兒撕巴著老母雞,吱兒吱兒的,造了一斤老村長。完事兒,嘴上的油也不擦,把兩個雞爪子往懷里一揣,說,給二子兒他娘留著。然后,又嫌乎他娘,請客哪有不請兒媳婦的?怪了事兒了。

事后,小沈陽兒他娘說,餓得俺直冒火星子,一瞅桌子底下,雞骨頭焦巴干,舔得比禿尾巴狗還麻利。

前年,二子兒來對象了。陽兒說,娘啊,孫子媳婦來了,你得出點兒血啊。小沈陽兒他娘一歪歪脖子,咋了,缺血多吃菠菜。陽兒臉就黑了,奶奶哪有白叫的?賊都不走空。小沈陽兒他娘明白了,拿了兩百塊,陽兒的臉立即霜打了一般,握握手,九百九;吃個菜,一千塊。小沈陽兒他娘就叫,把您娘砸巴了換金子,換銀子。陽兒又說,到了俺家,別說話,土了吧唧的,人家身份證都比咱的電話號碼多,笑話你咋辦。小沈陽兒他娘去了陽兒家,一直咧著嘴笑。孫子媳婦說,咋?奶奶是啞巴?陽兒說,不是啞巴,闌尾炎,沒好利索。飯菜剛做好了,陽兒又說,娘,你不家走看看?雞都跑光了。小沈陽兒他娘說,俺家哪有雞了,開春都瘟死了。陽兒眼一立楞,俺早晨看著還有,快家走看看,晚了,雞毛讓人薅了。小沈陽兒他娘小跑著走了,到了家門口,就嗚嗚的。

小沈陽兒他娘年輕的時候,沒有男勞力干活,就讓啞巴搭把手,晚上鉆到一個被窩里,算是工錢了。那次,小沈陽兒他娘和小國兒他娘說起來,啞巴好是好,就是得教,連說帶比劃的,急人。小國兒他娘也是個小廣播,到處說,小沈陽兒他娘眼一閉,嘴一揪,拿手指頭戳了戳,讓啞巴親嘴兒。啞巴以為有蚊子,啪一巴掌,把小沈陽兒他娘抽得三天沒吃下飯,大槽牙直晃蕩。

小國兒他娘敗壞小沈陽兒他娘,是針尖兒碰到麥芒兒,兩人緋聞搞到一塊兒了。同棋家的說,倆老媽媽子暗地里做了橋腿兒。那時候,村委的權(quán)力火燒火燎的,李同前在里面蹲著,腰桿兒比較直,幾個寡婦都看上了。同前每晚上都打野食兒,皇帝老子鉆后宮一樣。小國兒他娘說,別去了,啞巴剩下的。同前就哼哼的。

嘴是嘴,人是人。小沈陽兒他娘一副熱心腸兒。那幾年,母雞叫有個女孩兒,叫張啥榮的,在俺村里上中學。孩子苦,媽離家出走,家里就剩個爹,水涼了都沒人給熱。小沈陽兒他娘心里不好受,就給做飯、送飯,有好吃的,便咬咬牙,留住了。女孩兒奶奶、奶奶地叫著,小雞崽子似的,天天圍著老母雞轉(zhuǎn)悠。老媽媽子喜在心里,當孫女子養(yǎng)著,照顧了好幾年。女孩兒中專畢業(yè)后,在鎮(zhèn)衛(wèi)生院當了大夫,隔三差五的,到家里陪著小沈陽兒他娘拉呱。再后來,女孩嫁到了煙臺,就肉包子打狗了。

那天,小沈陽兒他娘幫我家扒玉米褲子。說起這事兒來,嘴里咳咳的,人啊、人啊地感嘆著。忽然哎喲一聲,把玉米棒子扔出去好幾米遠,娘個腿啊,一個肥蟲子。大牙家里的也幫著扒,嚇得一哆嗦,然后,哇哇地笑開了,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大叫驢

大叫驢開開口,連換饅頭吃的聾漢都說,不知道是什么營生兒變的,一張嘴,黃世仁在墳子里都蹦三蹦。

這話擱在大躍進,也不算是浮夸風。

大叫驢不是驢,是人。

說歸說,鬧歸鬧,但大叫驢的嗓門兒大,連東北老林里的黑瞎子都知道。有一天,驢眼兒摳著耳朵眼兒說,這個王八操的,吃土炮長大的,差點把我叫瞎了眼蛋子。鄉(xiāng)下人土,開口就蔥蒜味兒十足,不能都當作罵人。一些人說,大叫驢人直,只有大硬直晃撥浪鼓。一次喝酒,他扒拉著手指頭說,小心點兒,驢尾巴蜇人。看著他被酒拿哆嗦了的嘴唇,我一時不明白這話的陰陽,只能按下不表。

單說大叫驢,此人姓李名彥金,腦袋大,脖子粗,不像種地的,像頭豬,這話不是我學演小品的趙老蔫兒,是去年兒他二哥說的。大叫驢的腦袋不是一般的大,稱一稱,一百斤不足,五十斤掛零。小時候,北方的天冷,都戴帽子,就大叫驢凍得青蘿卜似的,四邪嘎嘎的,直呼小名兒,繁榮啊,沒這么大號的帽子,找個鐵皮桶吧,當當?shù)?,小日本進村兒一樣。大叫驢扛著個大腦袋,眼一翻翻的,白不拉嘰的。

大叫驢哥仨兒,行二,人稱二忽悠。

大叫驢他爹家風水不好,驢眼兒說,同全這是要吹燈拔蠟啊。同全是大叫驢的爹,干了一輩子赤腳醫(yī)生,附近村都知道這么一號。同全人還算老實,就是那一年,被窩里藏了幾箱子過期的藥,被衛(wèi)生局逮了個正著,要撤銷退休待遇。同全說,我留著藥老鼠的。衛(wèi)生局就哼哼,怕是老鼠吃了發(fā)春。同全托爹找到我,求老爺、告奶奶的,才保住了二斤半晚節(jié)。

其實,晚節(jié)對同全來說,是聾子的耳朵,擺設(shè)。

添上杯酒,同全的禿腦殼兒就耷拉到腳面子上,唉聲嘆氣的,風箱一般。那次,在他家喝酒,同全上了臉,頭拍得山響,三個種兒,六個叉兒,個個都是喇叭花。仨兒子一聽,頓時腦袋也伸到褲襠里了。一桌子十來個人,四個像是坦白從寬的地主老財。又幾杯酒下肚兒,同全的鼻涕就拉面一樣了,這是要絕戶啊。說完,嗚嗚的,爺四個一抹淚,這頓飯就像最后的晚餐了。

漁夫說,他家老祖肯定沒好貨,不的話,咋不下蛋。

漁夫這話兒,說對了一半。同全三個兒子,三個閨女。老家話兒,閨女是賠錢的貨。萬萬沒想到,仨兒子更敗家,一家子倆閨女。生一個孫女,同全掉一把頭發(fā),六個計劃生育指標用完了,同全家就整天明晃晃的,不用電燈泡了。

大叫驢沒兒子,嗓門兒就更大了,說話老弄上半句。

大叫驢愛打牌。他打起牌來,連他爹都詐尸。

老家流行三打一,有時也推牌九,這兩年,南風吹得猛,一些老爺們娘們式式,麻將嘩嘩的,夜貓子都不敢進村。牌或麻將往桌上一擺,少則百把的,多則萬八的,一晚上就不見了。小派頭兒說,桌子上,少不了大叫驢這塊貨,少了他,諸葛亮都借不了東風。大叫驢抓牌,沒個人言動靜。他瞪著眼,攥著拳,嘴里念念有詞,手一碰牌,來個二,湊對的。這一嗓子,能把一般人嚇趴下。他牌不好,硬撐,到他坐莊,就嚷嚷,你們投降吧,不的話就叫你們死,投不投?有一次,屎包被嚇住了,眼直踅摸我,我心里有數(shù),就說,看看誰死。大叫驢把牌一扔,你們不投,俺投。然后哈哈哈地,娘個腿,要個大王,來個三,一把蜂窩煤,沒法搗鼓。

我家開個小賣部,早幾年時,一些牌手都跑我家熬夜。爹不好這口兒,就陪著。這活兒減肥,一個月下來,瘦了十多斤。老慣例,誰贏了,抽點彩頭給主人。那段時間,大叫驢老是最后一個走,跟爹說,大哥,你睡吧,我?guī)湍憧磮鲎?,捋捋錢。早晨起來,媽說,咋越捋越少。爹說,老鼠拉了吧。一次,爹內(nèi)急,起來了,打牌的陸續(xù)走了,進去一瞄,大叫驢正把錢往自己口袋里裝??匆姷鶃砹?,就嘿嘿嘿的,俺給你找零。說這話時,手腳不自然了。

大叫驢不止嗓門大,媽說,還是個官兒迷啊。

說起這事兒,李一昆牙根兒都癢癢,別看整天哈哈哈的,放在老年間,就是個高鐵桿、小爐匠和胡漢三。

十六年前,村里一把手李金水還鄉(xiāng)團一樣,八條腿走路,有些人就造反了,大叫驢一看,機會來了,和一昆一起當上了先鋒官。手扶拖拉機一開,拉著一幫子人,就進了縣城。有人攔截,大叫驢把油門加到最大,拖拉機騰騰騰地冒著黑煙,大叫驢大吼一聲,誰上來,壓死他。攔的人腿肚子轉(zhuǎn)筋,夾著尾巴逃跑了。李金水下臺了,老百姓投票,大叫驢忙乎了半天,只弄了個委員,說了仍舊不算,嘴就歪倒腳脖子上了。酒盅子一放,就吆三喝四的,捅咕下牛,戳咕下豬。過了幾年,村里換屆,大叫驢一看,這樣下去,還是沒飼料。就和李金水合伙,捏造李一昆。村里電工,一個小名叫牛的,看不下去了,二叔,你想制造冤案?大叫驢嗷嘮一嗓子,我不上去,包公都得掉眼淚。他這回兒鳥槍換炮,坐著金水的小車,天天上躥下跳,終于得逞了。

那次,碰見一昆。一昆說,小小,操他家的老槐樹,大叫驢真行,造反,招安,叛變,哪樣兒活兒臭他干哪樣,動物世界也找不出這么個先進分子。我就笑,大叫驢這東西,玩兒的就是個陰謀詭計、六親不認,見風使舵,才行得了萬年的賊船,老話兒不是說了嘛,不咬人,沒肉吃。一昆就摸著腦袋,黑著個臉蛋子,嘴里嗨嗨的。

我忽然想起大硬的話來。

他說的都是土疙瘩里蹦出來的大道理,恐怕這個世界上還真有蜇人的驢。

王老七

王老七去醫(yī)院了。

人吃五谷雜糧,有個病有個災的,實在是癩蛤蟆長疙瘩,再正常不過了。但這次,王老七病得有點兒聊齋。

記憶中,王老七病過三次,有一次,我還拿著錢去,把他當老干部慰問了。但這次聽說他病了,我撲哧就噴了。媽和我說了過程,王老七啃雞骨頭,卡著喉嚨了,去了醫(yī)院,大夫捏著脖子,扁嘴似的,掏哧了半天。媽還說,王老七活該啊。

豈止是活該?!

王老七大名兒叫李彥本,在家行七,不知咋的,就混了這么個外號兒。早年間,村里有個聯(lián)中,王老七在那里上學。老師說,這孩子學習好,考中??上Я耍€是上上高中吧,沒準兒弄個狀元。誰知,老師的這個說法,害了王老七一輩子。王老七上了高中后,學習也是尖子。他娘看著高興,又因為是個老小,送飯的包袱,都往下滴答油。不知咋地,王老七被文曲星咬了后腦勺,落了個病根兒,平時在班里數(shù)一數(shù)二,一考試就緊張,能把一看成十,這下子就壞了,摸了幾次大學尾巴,都無疾而終。老師說,算了吧,龍王爺要飯,沒那個呼風喚雨的命。他娘抹了無數(shù)次眼淚,王老七扛著幾包子書,就退隱山林了。

王老七大哥看了,就說,壞事了,七兒連韭菜和麥子都分不清,愁死算了。

那年,王老七去沙蓋子割小麥,望一望遍地起伏的穗子,臉皺成了黃花菜。他爹說,讓你割麥子,不是繡花,你一棵棵的,等著發(fā)芽呢?王老七眼淚就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了。從麥收開始,李村歷史上唯一一個高中畢業(yè)級農(nóng)民,就這樣落草了。

孩子大了,就是只家雀兒,早晚要單飛。王老七家里開始給他張羅房女人。二哥說,讓他買醬油能拎回瓶子醋來,誰要?他爹聽了這話,就直哼哼。不知誰介紹的,從莒縣弄回一個女的來。王老七說,不行,太黑了,晚上找不著。他同學,一個考了南開大學的就勸,什么黑白的,關(guān)了燈,都一樣。王老七咬了咬牙,就進了洞房。

后來,有人就說,王老七家的豈止是臉黑啊。

俺那里的風俗,新娘子下轎伊始,要踩年糕,說是步步登高。點來點去,這個任務(wù)交給了我。我正上初二,請了一天假,冒著雨,端了一次糕。等拜完了天地,發(fā)現(xiàn)確實有點黑,但比倒坐南衙的那個,還是白嫩了不少。四哥說,七兒夠嗆。果然,沒幾天,王老七就蔫頭耷腦的,跟在老婆屁股后面,老婆搖頭擺尾的,他就哈哈的,秀才遇到了兵,不服不中。

安了窩后,他爹就在聯(lián)中謀了個差事,讓王老七教生物。

王老七天生就是教書的料。

幾天工夫,王老七就是聯(lián)中的優(yōu)秀教師了,學生整天圍著,李老師李老師的,王老七臉上一會兒槐花一會兒榆錢,別的老師腮幫子上就掛滿了驢屎蛋子。一個叫扈培喜的老師說,王老七作風有問題。上級慌忙來查,教數(shù)學的扈培喜說,明明是水蚤(騷),他說是水蚤(棗),還什么單性。上級一跺腳,扈培喜,你娘雙性行了吧,就走了。

大哥說,七兒這輩子就是吃豬屎的貨,鐵飯碗?還鐵屁!真就被他看了透心涼。王老七有一個民辦教師轉(zhuǎn)正的機會。有一次,鎮(zhèn)中學讓我給王老七捎了封信,是市教育局的,我偷偷扯開一看,把信就撕了,至今沒有告訴他。信里一頓紅叉,也就是說,考試作弊,完蛋了。我就知道,王老七舊病發(fā)作,這輩子只能小蔥拌豆腐了。那年,鎮(zhèn)十四中學收不上來學生,一口把聯(lián)中吞了,就王老七一塊歪歪刺,吐了出來,被光榮了。

如果王老七這樣下去,人生也算功德圓滿了。

可他偏偏有個福禍無常的老婆,而他又偏偏是個見了娘們兒喊立正的貨。娘們兒一整,王老七的一生,就渾身是漏洞,雨水滴滴答答了。

王老七的娘們兒姓趙,叫蓮美。起名字前沒洗手,這個據(jù)說也是高中桿子的,既不蓮,也不美,天天拉拉個黑臉蛋子,看誰都像陳世美、龐太師,牙一咬咬的,要把誰鍘了的架勢。小時候,我借過他家一個錄音機,到了晚上,王老七來了,東扯西拉的,屁股在凳子上磨了半天,長了痔瘡一樣,一會兒哼哼,一會兒嘿嘿,像是說單口相聲。撓了半天頭,走了。我說,王老七干嗎?媽說,誰知道,夢游吧。不一會兒,八歲的閨女蘭兒來了,俺媽說,來拿錄音機,怕擱您家里少了半斤。我就笑,你爸呢?我媽說我爸沒完成任務(wù),一腳踹得哎喲哎喲的。我趕緊抱著送了去,王老七看見我時,正齜牙咧嘴,我說,拍武打片呢?王老七就嘿嘿,《戴手銬的旅客》。

話說,村東大路北有一片菜地,年輕人喜歡敞亮,陸陸續(xù)續(xù)蓋起了房子,蓋的時候鞭炮噼里啪啦的,沒人問。都住了好幾年了,當官的開始半夜鬼敲門了,說是違建。按道理,菜地是不能這么用的,但當官的縱容于前,追究于后,就有點兒陰謀論了。大家一攛掇,就揭竿了。王老七在那也有份兒,跟著竄來竄去,當了個馬后炮。那時候,王老七的三哥在外面公干,還算打腰,他幫著捅捅咕咕的。不多日子,村里成了解放區(qū)。王老七就激動的燒大蝦一樣,三哥,這塊兒大,算咱倆的。三哥說,也行,娘在里面住得憋屈,我出錢,蓋個簡易房。王老七大腿拍得紫不溜丟的,中中中。

家有老人是個寶。

自從娘搬來以后,他這個大家庭熱鬧了,聚個會、喝個酒,晚上還唱唱歌,散仙一般快活。村里的老年人瞪著通紅的眼珠子,你瞅瞅,你瞅瞅,王老七他娘過的啥日子。小泥鰍兒就說,啥日子,人家天天吃仙丹。仙丹沒有,但各種鮮貨一大堆,王老七他娘九十多了,還是跨世紀的小腳老太太,走起路來就念叨,真沒深思活這么大。

有一陣子,王老七家的一坐下就哼哼,婆婆不明白,就說,他五嬸子,肚子疼?王老七家的也不吱聲,兀自在那運氣,肚子一鼓鼓的。老鍋蓋兒說,五嬸子練蛤蟆功,這是學歐陽鋒啊。老鍋蓋兒他娘就說,還練神仙,這是屎殼郎往屎茅欄子跑,要找事(屎)兒。說這話時,作為二嫂的老鍋蓋兒他娘并沒有意識到,一場戰(zhàn)爭,悄悄逼近了這個家庭,挑事兒的,正是練岔了氣兒的西毒。

二〇一一年,剛過了十五,晚上,王老七哥五個正在老娘那喝酒,王老七家的進來了,開口就罵王老七,操你媽的,活兒也不干,在這喝酒。一時間,用老鍋蓋兒他娘的話說,屎殼郎打噴嚏,滿嘴里是大糞。三哥當過兵,見王老七家的張口罵娘,王老七屁都不放,站起來就是一巴掌,這下捅了馬蜂窩,王老七家的嗡嗡地鬧開了,嘴里念念有詞,大家聽了半天才明白,王老七家的想趕婆婆走,自己在這里蓋樓。

后來,這事兒還鬧騰了一段,細節(jié)不便披露,暫且按下不表。

大家分析,是王老七演了個雙簧,沒想到演砸了,搞成了珍珠島。自此以后,王老七家的就和妯娌們不說話了,幾年不進婆婆門兒。

王老七的閨女蘭兒,二十多了,談了個對象。蘭兒說,俺家人多,窩窩泱泱的。未來女婿一進家,連只螞蟻都沒有,就疑神疑鬼的。老家的規(guī)矩多,新人上門,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沒人兒,說明過得臭。未來女婿端著茶,瞅瞅這,瞅瞅那,和王老七大眼瞪小眼。王老七急了,雞,雞,燉了一年多了,還不熟?王老七家的就冒汗,熟了熟了,雞毛都熟了。端上來,兩個人一人一個雞腿。王老七說,您姐夫,吃,自己養(yǎng)的,沒轉(zhuǎn)過基因。說完,就往嘴里塞,咯地一聲,王老七不動了,嘴里咬著半條腿,木乃伊一般,就眼珠子晃來晃去。未來女婿說,別裝,酒得干了。喊了半天,王老七只是咯咯的。王老七家的過來上菜,下蛋呢,叫喚啥,不嫌丟人。仔細一看,才知道,被骨頭卡住了,急忙讓贏利兒開了手扶拖拉機,撲撲騰騰地奔了縣城。

這些細節(jié),還是王老七的兒子贏利兒說的。贏利兒當是負責倒酒,忙乎了半天,活該,那雞腿給我就沒事兒了。

說活該的大有人才。

小沈陽兒他娘知道了,也罵,怎么不卡死,閨女婿來了,炒了雞,他娘九十多了,連塊骨頭不給吃。王老七被雞骨頭卡了后,想起未來女婿還要上門,就脊梁骨發(fā)涼,連忙去幾個哥哥家說項,過了一年,把閨女熱熱鬧鬧地送人了。今年年初,王老七的娘走了。之前,王老七已經(jīng)成功地把他娘攆走了,自己蓋起了兩層樓。大哥說,咱娘得搬走,不搬的話,光氣就氣死了,哥幾個唉唉的。

那天,看著王老七趴在他娘的靈前,嗚嗚地哭,眼蛋子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就想,這個村里的高級知識分子,不知又打什么鬼主意。

一口悶

一口悶把盅子往桌子上猛地一蹲,酒偷偷濺出來不少,哈了,都哈了。大叫驢瞅了瞅盅子,碉堡似的,這么大,咋哈?慢點兒吧,三老爺。一口悶也不看他,大手一劃拉,咋哈?李村的書記——一口悶。幾個人一仰頭,脖子拔得孔雀開屏一般,吱吱地豎了。一口悶一抹大嘴叉子,錯了,錯了,前書記,都退居五線了。

一口悶大名叫李一中,喝起酒來,喜歡干了干了,不管杯子還是碗,一口就造了,酒友們給取了個一口悶。

大叫驢捅了捅我,這個屌操的,搞副業(yè)了。我夾了口肘子,豬還是鴨,今年行市好,肥了。大叫驢撲哧一下子,養(yǎng)人,培育家的,叫他包產(chǎn)到戶了。我哦哦了兩聲,七老八十了,還改革開放,怪好,怪好,瘸驢拉上破磨了。大叫驢又說,培育家的現(xiàn)在狂得不行,走路都寶塔鎮(zhèn)河妖了。

老百姓常說,小腦袋滿了,大腦袋就空了,又說,人和牛羊差不多,下半身指揮上半身。大叫驢這話兒,讓我想起一件事來。培育家的一直悶悶兒著,那天,忽然罵上了街,彈簧一般,蹦啊跳的。培育年輕時,在支部里打更,晚上掐個桌子腿兒,神出鬼沒。娶了這個娘們兒,培育咬牙切齒,白天砸吧一頓,晚上拖過來當床墊兒。娘們兒越來越瘦,孩子越來越多,四年生了兩對兒,直到計劃生育的來綁了票,培育才馬蜂蜇驢屌,勉強收了家伙。培育好喝口兒,動不動就臉紅脖子粗,眼直勾勾地,煞是瘆人。有人就說,這娘們兒嫁給培育,算是進了威虎山、烏龍山,碰到座山雕、鉆山豹了。那年那天,培育又灌了不少,半夜去屎茅欄子,倆手攥著褲腰帶,一起身,腦溢血,一頭扎進了尿罐子里。等娘們兒也上廁所,媽呀一聲跑出來又竄進去,培育已過去多時了。娘們兒干號了幾嗓子,就笑瞇瞇的。驢眼兒在支部門口吧嗒吧嗒嘴,中了,中了,培育家的翻身做了主人,幸福地踏上了寡婦的金光大道。說這話時,一口悶正蹲在那,夾著根兒將軍,云里霧里的,你饞也沒用,家里除了老鼠,沒個活物。驢眼兒就嘎嘎的,你腿粗,抱你的。這話兒還沒撂下幾天,培育家的走起路來,就一股腥味兒了,連罵街都大氣磅礴,敢欺負俺?瞎了狗眼,俺塞了你家的煙囪,堵了你家的胡同。

培育家的和一口悶攪和成了玉米汁兒,顯然是大腿和小腿兒一起抱。因為,說起一口悶來,當年也屎殼郎趴在花生殼里,大小算是個人物。

得有四十年光景了。一口悶不到二十歲,和我三叔一塊兒下了部隊。過了幾年,三叔繼續(xù)保家衛(wèi)國,一口悶則選了回家收拾舊山河。那時候,年輕黨員少,金貴,一口悶當過兵,是社會主義正兒八經(jīng)的苗兒,就翹著尾巴梢子進了大隊支部。折騰了幾個回合,成了老油條了,一不小心,還當了一把手。那幾年,他老把凳子、椅子、豆腐、油條的往自己家搬。不時喝了酒,拿村里的廣播這個這個這個地罵人。動不動對著自己豎大拇哥,咱莊里倆老虎,一個母老虎,一個就是我。稱王沒幾年,因手把不干凈,被鄉(xiāng)里劃了黑豆,蒼蠅蚊子一起拍,老鼠一般拿了。一口悶的船是翻了,不過,當了幾年舵手,養(yǎng)了不少蝦兵蟹將,放起黑槍來,啪啪作響,算是十八路煙塵中的一路反王。

一口悶家開了個小賣部,堵著學校門口。二明子兒家的是老師,一次罵罵咧咧的,程咬金啊,學生不買東西,不讓走。二明子兒家的不明白一口悶的苦衷。培育家的離小賣部近,一個月賒賬一千多,這錢,羊毛出在羊身上,得從一口悶身上拔。同前直撇嘴,一口悶家的娘們兒拿培育家的當上帝了,叫人家拉了一褲襠屎都不知道,還嘻嘻哈哈的。一口悶拿人家祛火療毒不能白祛白療,得替人家買個單買個雙的。一次,一口悶家的哇哇地哭,瞎了一萬多,誰偷的,俺鎖得當當?shù)?。一口悶就哼哼,許是老鼠拉窩里去了。娘們兒就嚷嚷,面包不拉,雞蛋不拉,拉些票子能吃還是能喝,成精了?一口悶說,老鼠也知道錢好,買什么不行?娘們兒就罵,放你媽的連環(huán)屁,找派出所吧。一口悶一跺腳,報吧,報了就不是留黨察看了,該吃槍子兒了。娘們兒啪嚓摔了個碗,就知道你偷的,偷了干啥了,輸給家前一周了?一口悶說,說你敗家還不承認,公安來一查,不是假貨,就是過期的,逮你還是逮俺?娘們兒不吱聲了,就是嗚嗚個沒完。紅鋤家的在門口納鞋底兒,聽了個正著,添油加醋說了,電線桿子底下哈哈的。驢眼兒說,準給了培育家的,又叫去賒自己家的貨,肥水不流外人田,本事啊。正說著,培育家的咬著根兒金鑼火腿兒,大搖大擺地往菜園方向去了。我就說,這家伙狗爪子泥墻,道道兒不少。小沈陽兒他娘直晃悠大肥腦袋,他這人沒正經(jīng),連頭疼都是偏的。咱莊里搞什么社區(qū),一口悶喝了酒,圍著工地轉(zhuǎn)圈兒拉屎尿尿,要不就偷營劫寨。我說,還有這事兒?報警啊。小沈陽兒他娘說,你還博士呢,抬頭不見低頭見,報了又不能槍斃,咋處以后?我說,倒是,倒是。漁夫一翻白眼蛋子,支部讓他把守建材,招了安,這才消停。同前是三十年前的老書記,逢人就說,一口悶讓培育家的薅得渾身沒幾根兒毛了,只能老媽媽哈稀飯,無恥下流了。

我回家的當口兒,趕上了一口悶、大叫驢幾個人的一場酒。本不想去,耶穌拽著袖子不撒手,看看熱鬧嘛,又不是鴻門宴。我直皺眉頭,鳩山設(shè)宴交朋友,酒不是好酒,宴不是好宴,再說,叫一口悶干啥?他的話,連標點符號都不能信。耶穌便笑,他在咱莊里,橫豎是個許大馬棒,一鎮(zhèn)諸侯,本門兒攥著十幾張票,背后下絆子、捅刀子,上點兒眼藥,誰也受不了。我聽了半天,才明白,莊里要換屆,大叫驢和半截鬼一伙,一口悶和大虎一幫,在大隊院子里打起了游身八卦掌。一上桌,一口悶便哈哈哈哈地沒完,說起話來,也不避人,大叫驢啊,和半截鬼一伙兒,你贏了,老大也是他的。咱幾個兵合一處,將打一家,你當老大,大虎老二,俺呢,看上了石山子那十幾畝一地,你再外加點兒酒錢。大叫驢和半截鬼十幾年了,大前門嘬得火光沖天,只是不說話。一口悶滋溜又一盅子,答應,明天遞個投名狀;不答應,咱還是好爺們兒。大叫驢不懂,啥玩意兒,俺就聽說過獎狀和冠軍。一口悶也不解釋,這幾天,俺就拉著幾個人到縣里走幾圈兒,這年月,把人搗鼓臭了,簡單,除了破鞋,還有上訪。你跟著一起去,算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了。大叫驢晃了晃酒盅子,不去行不,俺出路費。一口悶嘿嘿的,捎瓶子礦泉水上墳,糊弄鬼啊,你自己腦子空,不要當是別人的也進了水。你不去,算蔣介石還是汪精衛(wèi)?大叫驢抓了抓頭皮,盅子不解渴,換茶碗,換茶碗。

一天,半截鬼掛我電話,給親戚打聽個什么事兒,說著說著,忽然恨恨地道,大叫驢這個叛徒。又道,一口悶家的龜兒子,娶了媳婦兒了,竟和培育二閨女狗吊秧子,一到晚上,四口子搓得麻將嘩啦嘩啦的。

我聽了,暗自吃驚。

半截鬼

半截鬼捋了捋撲克牌兒,又抓頭皮又抓腚,不行了,肚子疼,得家走。大叫驢手一擺,甭來沒用的,腳氣晚期了,轉(zhuǎn)移了?又打了一把,半截鬼心神不安,把牌兒啪啪啪洗了幾洗,得走,得走,家里的豬,哦,牛,得喂,絕食好幾天了,要不,俺得叫老娘們兒清理了門戶。大叫驢眼一立愣,現(xiàn)在誰家還有牛,都拖拉機,哄三歲小孩兒呢?我一笑,誰不知道四老爺贏了就跑,輸了不走?走吧走吧,再不走,把黃世仁都搬出來了,萬一被四奶奶趕出來,守了寡,也不好看相。半截鬼抬起身來,拍了拍口袋,贏個屁,都叫你們這些營生兒,給摳凈了,晚上還想打二斤白干兒,這下好了,只能嘬酒瓶子蓋兒了。

一段時間,半截鬼和大叫驢是我的忠實牌友。

假期一回莊里,這倆人見了,嘿嘿嘿的,打把兒,打把兒?我便笑,爪子癢癢了?誰怕誰!我們那打牌兒,賊一樣,不走空,十塊八塊的,算是彩頭。一旦桌子上擱幾個鋼蹦兒,這牌局便有意思了,一個個眼弩弩著,生怕被黃老鼠叼了。第一次和半截鬼打牌兒,我老是輸,心里甚是聒噪。論打牌兒,我也是童子功,經(jīng)歷過十年寒窗,鑿過壁,也偷過光,雖說玩不過秦始皇,但收拾三斤茄子、二斤土豆的,算高射炮打蚊子。我瞅了半天,半截鬼和大叫驢,一會兒捏鼻子,一會兒摸耳朵,癲癇一般,就看出了門道兒,便說,四老爺,咋了?口蹄疫了,贏點兒,好去衛(wèi)生所?我這話兒雖毒,老少爺們兒熟,也不在意。半截鬼直搓揉牌兒。我又說,你再擠咕眼,就不是半條,是一條鬼了,得上墳了。

說起來,半截鬼屬精細蟲,辦起事兒來,是屎殼郎爬玻璃,滑得很。雖然只有半截兒,但心眼兒摳出來,可比一條鬼沉兩千斤。一口悶提起他來,直咬鼻子,這人的手把兒,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鱉,連閻王老爺都不敢拘他。

半截鬼大名喚作李一昆,弟兄五個,行四。我們住在家后,他住在家前,本是各走自己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奈何,因了一次造反,南北通電,半截鬼便成了張儀蘇秦,背起了兩方的帥印。說起來,還是一九九八年的事了。那年,支部書記是李金水,這人仗著他哥在縣里端屎倒尿,在莊里走起路來,手腳并用,一會兒欺欺男,一會兒霸霸女,橫行得不亦樂乎。一次,把錢集上來,路還沒修,酒瓶子卻擺到了縣城,丁丁當當?shù)?。老百姓急了,幾十輛拖拉機突突突地開到了衙門口,齊聲喚,要求捉了李金水。據(jù)說,知縣也成了受害者,他的臉被一個老娘們撓成了豆瓣兒醬。

說起這事兒來,半截鬼就想吱吱兒喝幾盅子。

連小派頭兒都知道,那天駕著手扶往里沖的是大叫驢,在家喝茉莉花兒,喝完,又跑到地里嫁接了半天果樹苗兒的半截鬼,是這個事故的總設(shè)計師。

半截鬼的大哥李一律,年輕時干過一把手,退出中樞二十年了,同棋家的是一律閨女的干娘,掐指一算,說是太公昨日從此過,道是今日好黃歷殺個雞,插個旗,這個莊還是你的。一律正閑得蛋疼,聞訊,慌忙買了燒紙,念了半晚上經(jīng),準備登基。半截鬼一把把他哥按住了,你才攥著十幾張票,金水、一口悶是大股東,聯(lián)合家后里的,才能穩(wěn)坐金鑾殿。這陣子,恰好金水又拉屎又屙尿,半截鬼半夜往家后跑,幽靈似的,敲了東家敲西家,發(fā)動了一場大革命,把金水掀翻在地,又踏上一腳。過了些時日,一律便把辦公室的煙灰缸當作驚堂木,砸得震天響了。

都說半截鬼是搖鵝毛扇的,腚門子一撅,羊糞蛋子一般,撲撲啦啦,能拉幾十個鬼點子。這話兒不假,我是領(lǐng)教過厲害的。

一水兒干油坊,又卡大磚,一天到晚轟轟隆隆的,成了李村首富。錢一多,一水兒的眼珠子就長在耳朵上了,天天支棱著,杜月笙似的。他家門口一大塊空地,本是集體財產(chǎn),他拿大磚占了,當成了自己的據(jù)點。支部動員了幾次,想收回來,承包了,增加集體收入。誰知道,一水兒翻著屁股看人,老婆也在一旁嚷嚷此路是我開之類的,一副紅衛(wèi)兵的架勢。不巧,三叔自泰安回來了,在奶奶家擺了一桌子,半截鬼、一水兒咣當撞了個黑虎掏心,一起坐了,碰開了酒盅子。酒過了一巡半,半截鬼一扭頭,爺們兒,你門口那地,大隊里得收回來。一水兒眼皮都不抬,要地沒有,要命兩條。半截鬼哈哈兩聲,直端酒盅子。又喝了一會兒,半截鬼說,爺們兒,你開油坊,不往外拉油,卻一車車地往家運,啥意思?前些日子,聽說法,高家溝開油坊的,弄了地溝油,拉拉回來摻了賣,喪天良啊,你聽說了嗎?一水兒急忙把盅子放下了,四老爺,俺又不是夜貓子投胎,哪敢吹這股妖風?。堪窍乖挼?,誰一出門,咔嚓,腦袋掉了碗大疤。半截鬼倒了一盅子,捏起來,那就好,那就好,害怕你干糊涂事兒,質(zhì)檢上要來查,俺哥給按下了,明天打電話,叫來驗驗,還你個清白,大家伙兒也放了心,等于做了免費廣告,不怪好?一水兒忙抓起盅子,費那勁兒干嘛,人家怪忙的。哦,對了,四老爺,那塊地風水不好,俺鎮(zhèn)不住,收了吧。半截鬼一笑,就怕你娘們兒不答應,鐵锨一抖抖的,嚇人。一水兒一拍胸膛,她還成精了,當自己雙槍老太婆了,有俺呢。

罷了桌,我和半截鬼溜達著出了門,四老爺,好手段啊。半截鬼兩眼一閃閃的,和你個大博士比,俺是李大媽見了李麻子,相差不少點兒啊。我笑了笑,忽悠,繼續(xù)忽悠。我倆都笑了。半路,我和半截鬼在樹底下尿了一泡,又點了根兒將軍,半截鬼撲哧了幾口,自言自語地說,小小啊,有時候正事兒歪歪著辦,才能搞出個子丑寅卯啊。

他這句話,我琢磨了好幾天。

責任編輯:趙燕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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