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若魚
這世上單相思的人太多,多他一個也不多,只是偶爾他也會后悔,在那天送她走的時候,她問他有沒有話跟她說,他選擇了沉默。
余蕭跟姜舒童告別那日,她站在落日沉沉的余暉里朝他揮手。
他口中什么時候回來還沒說完,她便上了車,一次也沒有再回頭看他,他不禁有些失落,站在原地許久,直到車子過了兩個紅綠燈轉去下個路口,他才轉身往回走。
他問了自己一個很蠢的問題,她還會回來嗎?
答案顯然是不會。
這些年,自從離開他的人,就沒有一個回來的,包括說出去買早餐就再也沒回來過的母親,和省了半輩子錢終于乘郵輪國外旅行卻再也回不來的爺爺奶奶。
在姜舒童闖入他的生活以前,他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被離開了。
余蕭回到家時,夕陽已經(jīng)從窗口滑下去,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客廳里,還聞得見姜舒童的香水味。
那還是去年秋天他送她的,他托一個朋友輾轉從濟州島帶來的,橙花味兒的。
已經(jīng)空瓶有一陣子了,沒想到還殘留著香氣。平時他并未注意,現(xiàn)在她走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香水竟如此濃烈,熏得他有些眼底發(fā)酸。
他在沙發(fā)上坐下來,整個人陷進沙發(fā),像一個癱軟的菠蘿包。
姜舒童搬進來余蕭家的時候,正值春夏交接。
入夜之后,聽得見小區(qū)草叢里的蛐蛐叫聲,后窗高大的玉蘭樹花期已經(jīng)臨近尾聲,樹枝快要伸進窗子里來。
有人急促地敲門,余蕭打開門,一個姑娘和一個行李箱站在門口。
“你找誰?”他問。
“是我?!彼f。
余蕭愣了片刻,又看了看她腳邊的行李箱,終于反應過來。
“你是個妹子?!彼f。
對方點頭,并且立即承認了錯誤:“我知道我騙了你,對不起,但是我明天就要上班,必須得住這兒?!?/p>
余蕭的租房啟示上寫的很清楚,次臥招租,限男性。因為他不想跟女孩獨居一個屋檐下,這樣總感覺有點奇怪。
姜舒童在網(wǎng)上訂房子的時候,特地發(fā)了一張男性照片,而且交錢特別爽快。
后來,他問那張照片上是誰?姜舒童一邊吃面一邊說:“前男友?!?/p>
姜舒童住下來的第三天就說了,她有個異地戀的男朋友,余蕭明白她的意思,一直跟她保持距離。
他只知道她在搬進來那天,才從長沙坐了一天的火車到北京,提前在網(wǎng)上找了房子和工作,第二天一早就去面試,并且正式上班了。
余蕭在心底暗暗感嘆,這姑娘不一般。
余蕭的房子很小,兩居室加在一起不超過60平方米。
是十年前他老爸用爺爺奶奶的賠償金買的,之后他才知道,這棟房子只花了賠償金的三分之一,剩下的錢他老爸用來買了一套 130平方米的房子,和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住在一起。
他一次也沒有去過。
但是姜舒童卻說,在北京有一套房子,就算只有廁所那么大,也是幸福的。
那時候,他們已經(jīng)度過了陌生期,偶爾一起叫個外賣,或者余蕭下廚她蹭飯。
“你想在北京買房?”他問她。
姜舒童搖頭,“我只想來這里看看夢想這個東西到底值多少錢?!?/p>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邊吃他煮的雞翅,一邊看電影,夜風從窗外吹進來,余蕭的心莫名地顫了顫。
他知道姜舒童在一家影視公司工作,給一個三流編劇做助理,她的愿望是成為一個編劇,管他一流還是三流,甚至不入流都可以。
余蕭沒有問她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地想要當編劇,大約就跟他覺得世間最好的死法是去非洲野生動物園送死一樣毫無緣由吧。
吃完飯,姜舒童收拾餐桌,余蕭望著她將餐具放進洗水槽,把剩菜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還順手丟掉冰箱里壞掉的水果,忽然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他覺得做這個姑娘的男朋友一定是一件特幸福的事。
因為房子太小,姜舒童刷完碗從廚房里出來的時候,不小心就撞上他,她的頭碰到他的下巴,兩人四目相對,又迅速移開目光。
通常他們吃完飯后會一起在沙發(fā)上看看電視,但那晚,姜舒童很早就回了房間,余蕭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看了一個小時的電視劇,卻完全不知道講了什么內(nèi)容。
他腦海里只有姜舒童的臉,她垂著眸咬著嘴唇,欲言又止的樣子。
真是可愛啊。
25歲的余蕭,從未正兒八經(jīng)地戀愛過。
只在17歲時,喜歡過鄰居的一個姐姐,但之后隨著她一家移民新加坡而告終。
但是在別人看來,他情史豐富,前任一雙手都數(shù)不過來,被人問起也總能說的頭頭是道。后來他告訴姜舒童,那些其實都是他在八卦帖子里看到的愛情故事。
姜舒童撲哧笑出聲來,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余蕭莫名地臊紅了臉,這不是間接告訴她,他還是個處男嗎。
第二年春天,姜舒童終于接了一個微電影的本子,她樂呵呵地請余蕭吃羊蝎子,還要了幾罐啤酒,他們吃完回去已經(jīng)是午夜。
那晚姜舒童笑得特別開心,余蕭望著她的臉,覺得天上所有的星星月亮都裝在她眼睛里了,她喝得有些多走路不穩(wěn),他禮儀手扶著她,她卻越湊越近,溫熱的氣息氤氳在他頸窩里。
余蕭幾乎是毫無意識地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她沒發(fā)覺,他卻羞愧了半天。
她最初就表明她有男朋友,而他不能有非分之想。
寒風乍起的夜里,余蕭滾燙的心一寸寸涼下去。
之后,姜舒童忙著開始寫劇本了,劇本交稿的那天,余蕭買了很多吃的回來給她慶祝,整個房子都充滿煙火味,余蕭很滿足,但姜舒童卻沒想象中那么開心。
她埋頭不停地吃,最后從碗里抬起臉,他才注意到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她說,她失戀了。
“什么時候的事?”他不得不承認問這句話的時候,有幾分藏不住的竊喜。
姜舒童說是在她來北京的第三天。那時候,她剛跟他說過她有男友,男友在下一秒就把她甩了。而她,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余蕭糾正這件事。
余蕭知道自己喜歡她,從她來的那天,看她第一眼,他就知道他會喜歡她。從前她有男朋友,他不能怎樣,但現(xiàn)在她單身了,就算有一點乘人之危的卑鄙也沒關系,他只想陪在她身邊。
余蕭也不跟那一群朋友整日混在一處了,每天都在家候著姜舒童下班,一起吃飯,看場電影,睡前再下樓吃頓宵夜。
而姜舒童那天哭過之后就恢復了正常,只一心等著微電影播出。那樣一來,她就算得上名副其實的編劇了。
在北京有作品就有出路,她跟余蕭說,其實她最大的夢想是要寫電影劇本,絕對不寫那些俗氣的青春電影,還說她喜歡王家衛(wèi),喜歡明格拉。
余蕭聽得云里霧里,但眼前的女孩卻讓他的心動了又動,他決定在微電影播出的時候來個浪漫的告白。
只可惜,那部微電影并沒有拯救姜舒童的夢想,也沒給余蕭一個告白的機會。
因為微電影播出的時候,他們才知道編劇壓根就沒署她的名字,署的是她領導的名字,因為當時沒有簽合同,她無法證明是她的作品,打官司都打不起來。
領導丟給她一萬塊錢稿酬了事,她的夢想碎得悄無聲息。
姜舒童拿著錢炒了老板魷魚,每天都窩在家里,余蕭怕她想不開,開著他那輛舊奧拓帶她到處吃喝玩樂,從八達嶺到懷柔,從懷柔到河北,再也沒想過表白的事,而姜舒童才到北京一年,就對這座城市失望了。
她站在八達嶺的長城上說,她要回南方小城了。
余蕭措手不及,回程的時候,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他把車窗開得老大,風呼啦啦的灌進來,吹得姜舒童長發(fā)飄飛,而他只覺得眼睛一陣陣發(fā)酸。
他問她:“什么時候走?”
她猶猶豫豫地說:“一個禮拜后?!?/p>
姜舒童離開以后,余蕭的次臥再也沒有出租過。
橙花香水的氣味已經(jīng)淡了,再過一些時日就聞不到了,他把窗子統(tǒng)統(tǒng)關上,可是那些氣味仍舊是一點一點淡去了。
以至于到后來,他坐在她住過的房間里,也都聞不到了。
余蕭看著冰箱里爛掉的水果也想過,他其實當時可以挽留她,或者像電影里那樣跑去她在的城市找她,但是清醒時又明白,她的心,從來就沒有在他身上過,所以無論他付出什么都無法挽回一顆不屬于他的心。
這世上單相思的人太多,多他一個也不多,只是偶爾他也會后悔,在那天送她走的時候,她問他有沒有話跟她說,他選擇了沉默。
今年,余蕭 27歲了。
他仍舊沒有遇到合適的人,喝酒后跟人侃侃而談的也仍舊是網(wǎng)上看來的八卦段子,被人拆穿也只哈哈地大笑。
春天的時候,余蕭跟人去看電影,電影結束后在一排密密麻麻的后期團隊里,看見了姜舒童的名字,他知道,那是北京的一家影視公司,距離他家,只有兩個公交站。
十天后,他在超市門口遇見她。
她剪了短發(fā),化了妝,見到他的時候一點也不意外,仿佛她早就知道會重逢。
余蕭藏不住臉上的笑意,忽然想起前不久的一個晚上,他回家時,樓下的保安說,今天有個姑娘來租房,他以為是有人在網(wǎng)上看到過期的租房信息就沒在意。
可是他忘了,那個過期的租房信息上,分明寫的是僅限男性。
她上了他的車,問他:“為什么房子不出租了?!?/p>
余蕭笑著說:“因為房子的主人久出未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