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克敬
在認識作家紅柯之前,我先認識了植物的紅柯。知道植物的紅柯是中國的特有植物,生于常綠闊葉林或海拔較高的山地,可高達30米,樹皮灰亮,有緊實的蠟鱗層,耐水濕,耐腐蝕,成材后可為梁柱、車船、建筑、器械的優(yōu)良木材。認識了作家紅柯后,一日我把植物的紅柯說給了他,他以他慣常所有的那種笑,笑著說,他倒是愿意是棵植物的紅柯呢。
植物的紅柯,高大雄壯,是為植物中的良材。
作家的紅柯,亦然雄壯偉岸,是為作家里的良才。對此不只我是這么說的,作家朋友和讀者朋友,對他也是這么說的??墒侨瞬蝗缥铮参锏募t柯能夠百年千年地生,便是砍伐下來制作成器物,也還能百年千年地發(fā)揮作用。而人太脆弱了,竟活不過植物。早晨起來,我照例關(guān)著手機在家干我筆尖上的活兒,到快十一點時,我在崗位上班的妻子打電話到家里的座機,開口告訴了一個我無法置信的噩耗。
紅柯突發(fā)心臟病離世了!
紅柯的老家在岐山縣,我的老家在扶風縣,兩縣緊緊相鄰,說的方言,吃的飯食,諞的閑傳,拉的家常,幾乎無縫無隙,黏和得就如自己的鄰家兄弟。我敬仰紅柯,以他為學習的榜樣。他在我們關(guān)中西府的寶雞師院畢業(yè),沒怎么選擇,即扭頭上了天山。當時的他,一身書生氣,除了在伊犁州技工學校向他的學生教好語文課,就是天山南北不斷地跑,積累著他的人生閱歷,積累著他的生活感受,用他的話說,廣漠的新疆讓他仿佛“一下子回到成吉思汗蒙古馬隊橫掃世界的那個英雄年代”。大漠戈壁,草原綠洲,森林湖泊,牛羊馬駝,飛禽走獸,還有令人無限恐怖的大峽谷,以及神秘的達坂,都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開始了自己的寫作,長篇小說《西去的騎手》《大河》《烏爾禾》《生命樹》就這么詩意地寫出來了。還有《美麗奴羊》《躍馬天山》《黃金草原》《野啤酒花》《太陽發(fā)芽》《莫合煙》《吹牛》等數(shù)十篇中、短小說,也在這里寫出來了。他把他突兀的推到了讀者的面前,并迅速收獲了無以計數(shù)的擁躉,我即是其中的一個。
我喜歡他那種詩意的筆觸,以及詩意的想象和詩意的描述。
我讀他《西去的騎手》,以為這該是他最為膾炙人口的作品了。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甘肅河州的熱血少年馬仲英不堪忍受家族勢力和軍閥的壓迫,揭竿而起,年僅十七歲,人稱"尕司令"。軍隊所到之處,一呼百應,所向披靡,后與所謂的新疆王盛世才展開了一場悲壯慘烈的大戰(zhàn)。馬仲英部以駿馬、戰(zhàn)刀、血肉之軀與之抗爭,竟使塔克拉瑪干變成了死亡的海洋……金戈鐵馬,碧血黃沙,凝重的歷史,浪漫的情懷,如歌似舞地活躍在紅柯的筆尖上。
《百鳥朝鳳》是紅柯對故鄉(xiāng)周原致敬之作。鳳鳴岐山以興周,紅柯應是周人之后,周人從邰遷豳再遷岐山,在岐山腳下筑城扎寨,周原以及關(guān)中成為最早最發(fā)達的農(nóng)業(yè)區(qū)。土地鄉(xiāng)村血親宗族封建社會,與岐山相鄰的鳳翔又崛起大秦帝國,從封建走向郡縣,方圓不到幾百里的關(guān)中西部,周秦兩個王朝奠定了中國幾千年封建的基礎。我相信紅柯走出去,再走回來,他是在自己的故鄉(xiāng)要有一番大作為了。
我看見了《太陽深處的火焰》。浩歌狂熱,俯視深淵,今年的1月12日,在這部長篇小說的發(fā)布會上,紅柯這樣說,“火”是他不滅的創(chuàng)作主題。作品剛一面世,就在文學界引起廣泛關(guān)注,并且榮膺第二屆中國長篇小說年度金榜領銜作品。這部小說正像它的名字一樣,給這個寒冬帶來非常多的暖意。當然依然不失他作品非常強的浪漫主義風格,充滿詩性的想象力。在這部作品里,他正視現(xiàn)實,對知識分子和民間藝人的精神現(xiàn)狀有很多反思和批判。
紅柯熱愛陜西,同時也熱愛新疆。他的創(chuàng)作,是兩個地域的對話。《太陽深處的火焰》于此得到了一次大展現(xiàn)。他還會再展現(xiàn)的,可他卻這么走了,走得讓人心傷心痛。
雄紅鳴柯。
我懷念紅柯,想起我為他早前寫過的這四個字,即照錄出來,算是我對鄉(xiāng)黨作家一個小結(jié)吧。何謂雄紅?《事物異名錄·花卉·牡丹》引《花譜》云:“牡丹,一名雄紅。”何謂鳴柯?南朝宋之謝靈運《山居賦》云:“竹緣浦以被綠,石照澗而映紅。月隱山而成陰,木鳴柯以起風?!边@也就是說 樹木枝條在風的作用下發(fā)出的鳴響。
作家的紅柯,結(jié)合植物的紅柯,都是不同凡響的。此之謂也,如下對聯(lián):雄紅花對池中影,鳴柯樹握風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