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生

聾啞人關愛是淶陽出了名的大孝子，四歲那年，關愛的爹病逝，

自此便與寡母相依為命。

關愛家住在淶陽城西五里之地的桃花莊。關愛每天進山打柴，然后挑到城里去賣。每天進城賣柴前，都要問詢母親買回何種吃食，如果他娘用手比劃一個圓圈，便是想吃饅頭，平伸手掌，則是要餅吃……關愛得了母命，必從城中買回，不敢有絲毫馬虎。

關愛是個聾啞人，沒法跟娘說話，娘常感到悶得慌，關愛就一心想給娘解悶。那天，城里齊老爺要娶兒媳婦，買了關愛十擔干柴，關愛挑柴進了齊老爺家，見好多人圍著一只鳥兒看，那鳥兒嘴巴一張一合地喊“你好、歡迎”，觀者無不歡笑。關愛雖然又聾又啞，但心眼兒極靈，他早知有一種會說話的鳥兒，見此情景，便知這種鳥兒就在眼前。關愛送完柴，齊老爺給他錢時，關愛一個勁搖頭，指著八哥一陣比劃，齊老爺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這啞巴想要這只八哥抵那十擔柴錢。齊老爺點頭答應了。

啞巴得了這只八哥，心里樂開了花。這以后，關愛他娘終于有了一個說話解悶的伴兒，盡管八哥只會說幾句話，但足已令老人歡喜不盡了。

關愛娘七十八歲作了古，關愛哭成了淚人。關愛家窮，眾鄉(xiāng)鄰感念他是個大孝子，湊錢為他娘買了口薄板棺材。眾人將他娘抬進棺材就要送葬，關愛卻不許，雙手卷成喇叭筒狀放在嘴上，趴在地上不住地給鄉(xiāng)親們磕頭。鄉(xiāng)鄰們明白了——啞巴講排場，想請吹鼓手吹吹打打熱熱鬧鬧送他娘——這啞巴兒子真是孝順到了家。鄉(xiāng)親們勸他說：“咱窮，比不得那些有錢人，排場不得?！标P愛只是搖頭大哭。

這時，一個長有絡腮胡子的陌生大漢走進關愛家。大漢拍打一下棺材，又望望關愛，對大伙說：“這人可是關孝子？”眾人點頭。大漢說：“我出錢，辦理老娘的后事。啞巴要什么，就辦什么。”鄰居們把大漢的話比劃著告訴了啞巴，關愛趴在地上給大漢磕了幾個響頭。這時大漢提出了一個條件——安葬老人后，關愛得跟他走。

大漢從衣服里摸出一包銀子散發(fā)給鄉(xiāng)鄰們，說：“煩勞老少爺們幫助操辦?！北娙粟s忙張羅，沒多大工夫，便在關愛家的茅草屋前搭起了靈棚，又買來了上好的柏木棺材，接著吹鼓手也請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兒，關愛他娘在鼓樂聲中體體面面地下了葬。

其實，那陌生大漢名叫王鷹，是個落草為寇的山大王。王鷹手下有百八十號人，把持著淶陽西山一帶。王鷹同關愛一樣，也是大孝子，也是父親早亡，如今與寡母一同住在山上。王鷹自知當土匪終究不會有什么好結果，便想著給老娘找條后路。關愛的孝名人盡皆知，王鷹就想把關愛弄到山上，一旦自己遭了不測，讓關愛照顧親娘一樣照顧自己老娘的后半生。那天，王鷹聽說關愛娘去世了，覺得機會到了，便仗義疏財，幫關愛操辦喪事，讓啞巴孝子對他感恩戴德。

關愛帶著他的八哥隨著王鷹到了山上。王鷹把關愛領到娘眼前，老太太也是善心人，對關愛極好，關愛對老人也伺候得盡心盡力，一老一少感情越來越濃，最后老太太干脆認關愛做了干兒子。王鷹雖然是個土匪，但從不禍害窮苦百姓，打劫的對象都是惡紳大戶。由于經(jīng)常在外，王鷹難得與娘見上一面，好在老娘有關愛照看著，自己也就放心了。

就在關愛上山剛兩個月的一天深夜，官軍忽然圍剿了西山。王鷹邊帶人廝殺，邊派人去通知關愛和老娘快跑。關愛得了信兒，背起干娘架著八哥趕忙順一條秘密小路下了山。

關愛背著干娘跑了十幾里，最后找了個山洞躲起來。老太太腰上纏有一個布袋，里面裝滿了金銀細軟，那是王鷹提前給她備下的，日夜不離身。有了這些珠寶，關愛和老太太后半輩子該是衣食無憂了。

老太太見不到兒子，整天哭，花錢托人去城里打探消息，得知王鷹最終被官府拿獲，正押在縣衙大牢，一月后便要問斬。老人知道兒子死定了，自己也不想再活下去，幾次想上吊，都被關愛救下了，關愛心如刀絞。

這天，關愛帶著他的八哥去大牢見王鷹。王鷹給關愛一個勁磕頭，說：“兄弟，老娘就交給你了?！标P愛將八哥朝王鷹眼前一晃，指指八哥的嘴，又指指王鷹的嘴，“咿咿呀呀”又比劃了好半天，王鷹含著淚點點頭，然后對著八哥一遍遍地說：“娘，我是鷹兒，娘，好好活著……”關愛一連十幾天帶著他的八哥去看王鷹，等到王鷹問斬之時，那只聰明的八哥已將王鷹的話學得惟妙惟肖：“娘，我是鷹兒……”如果閉著眼睛聽，還以為說話的就是王鷹本人呢！

此后，王鷹他娘便把八哥當成自己兒子的化身，再也不去尋死。關愛也果真像對待親娘一般孝敬干娘，直到為老人送終。

順便補充一句，為了買通獄卒見到王鷹，關愛和干娘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