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央

過馬路時，我習慣性地把手伸給女兒，說：“寶貝，把手給媽媽。”7歲的女兒走過來，將左手伸到我的腰間，右手則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說：“媽媽，我們這樣像不像姐妹？”女兒可愛的舉動令我啞然失笑，心里卻有一種無法描述的失落。似乎是不經(jīng)意間受了點化，女兒猝不及防地長大了。每當我以母親的口吻命令她做什么時，她總是有意識地用言行淡化我的權威?？稍谖业难劾?，她一直還是那個蹣跚學步時向我伸出小手、嚷著“媽媽抱”的小不點兒。我心不甘，因此，母女之間便矛盾不斷。

那天，家庭大掃除結束時，女兒恰好放學回來。她走進自己的小屋，看了一眼就嚷開了：“媽媽，我的那對小狗在地上放得好好的，您為什么要把它們挪到桌上？我的那兩個布娃娃正坐著說悄悄話，您為什么要讓她們東一個、西一個？”

下一次打掃衛(wèi)生時，女兒堵住房門不讓我進去，自己拿了一塊抹布，一個人在房間里收拾起來。半小時以后，女兒打開了門，把我拉到房門口，并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我?guī)е籼薜难酃馍舷麓蛄颗畠旱姆块g。女兒輕快地轉著身子，指指點點講述她的創(chuàng)意。還別說，讓女兒這么一解釋，我感到經(jīng)過她的這番擺布，雖然用大人所謂整齊美觀的眼光去衡量，難免有點兒亂，但如果拋開固有的審美觀，卻有著大人們的思維所難以企及的創(chuàng)造性。每個構思都是那么新穎獨特，娓娓道來的解說又是那么的妙趣橫生，逗得我一個勁兒地笑，嘴上說她是個小怪物，但心里卻不得不嘆服。

經(jīng)過這件事，我開始反思并逐漸認識到：作為母親，我包辦得太多，表面上看好像自己特別愛孩子，而實際上，很多時候是因想省事，剝奪了孩子思考和勞動的權利。比如，本想讓她倒垃圾，可又怕她弄臟了衣服，而洗衣服比自己倒垃圾更費事，這樣一想，索性就不讓她倒了……而在學習上，則往往以能揪出女兒的小毛病而得意，“如果我連這都看不出來，那我怎么能當你的媽媽呢？”有意無意地逼著孩子承認大人比孩子強。就這樣，不自覺間限制了孩子的自主和自由，使她的小腦袋里閃爍出的創(chuàng)造火花得不到充分燃燒。我所謂的母愛、所謂的權威意識就會像陰影一樣籠罩著她，難怪她要鬧獨立。

那天，因為單位有事必須提前上班，我把女兒先帶到辦公室。由于學校離我的單位很近，上學的時間到了，女兒提出要自己走，我伸頭看了看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把她送過馬路。女兒嘟著嘴和我爭，直到我答應放學后讓她自己回，她才很不高興地一路領先穿過馬路。

一下午我坐臥不安，一個勁兒看鐘點，熬到4點30分，我再也控制不住焦急的心情，撒腿向學校跑去。還沒到學校門口，就見女兒和幾個同學手牽手，有說有笑地走過來。我怕女兒看見我，怪我說話不算數(shù)，便急忙躲進一家雜貨店，等孩子們走出一段路后，悄悄尾隨著她們。一路上，她們并沒有像我猜想的那樣，在馬路上追逐打鬧，或被路邊好玩的東西所吸引……

因為擔心女兒，我下午什么事也沒做成，只好加班，直到晚上8點多。疲憊不堪的我強打起精神下樓，碰巧樓道的燈壞了，煩躁的我一邊摸索著下樓，一邊伸手想去牽女兒，嘴里還不停地說：“小心點兒，別摔下去了?！迸畠号男∈诌f了過來，隨小手遞過來的還有我意想不到的話：“媽媽，牽著我的手，跟著我走。我知道每段臺階一共是9級，您邊走邊數(shù)，1、2、3……好，重新開始，1、2、3……”女兒牽著我的手，稚嫩而響亮的聲音在空寂的樓道里回蕩，也在我的心底百轉千回。

淚眼朦朧中，這個經(jīng)常跟我鬧獨立的女兒讓我突然醒悟：面對一天天長大的孩子，做家長的，最好的愛或許是讓他們更早地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