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茁野
很長時間以來,以色列人的生活缺乏安定感,經(jīng)常如同驚弓之鳥,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而另一方面,巴勒斯坦人的日子似乎更難,難在沒有基本的生活保障。加沙尤其如此。
2000年以后,隨著新一輪巴以沖突的爆發(fā),流血沖突的不斷升級,這讓作為巴勒斯坦自治領(lǐng)土重要組成部分的加沙地帶越來越廣為人們所熟知。而每當“加沙地帶”出現(xiàn)在報紙上、屏幕上時,往往都伴隨著“沖突”“流血”和“封鎖”這樣的字眼。加沙地帶儼然成為流血沖突的代名詞。
正是在這樣一個時刻,2001年9月,我們再次來到巴以地區(qū)采訪。這一次,加沙地帶是我們的目的地之一,因此我們選擇了從埃及的西奈半島直接進入相鄰的加沙地帶,而沒有像往常那樣,先到特拉維夫或者耶路撒冷,然后再轉(zhuǎn)道前往巴勒斯坦地區(qū)。
在這里,在短短24個小時的時間里,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了沖突中的緊張氣氛,更感受到了普通群眾生活的艱難。
加沙地帶南靠埃及西奈半島,西臨地中海,南北長不過四十千米,東西不過二十余千米,它與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領(lǐng)土互不相連,但共同構(gòu)成了巴勒斯坦自治領(lǐng)土的主要部分。從開羅出發(fā),進入西奈半島,再經(jīng)過埃及的拉法關(guān)口,就進入了加沙。
那時候,加沙已經(jīng)實行自治,但進出邊境,還要憑借以色列的簽證,接受以色列士兵的檢查。因此一出埃及海關(guān),前面就是飄揚著國旗的以色列邊防站了。
加沙與埃及領(lǐng)土相接,第一次中東戰(zhàn)爭后又一度在埃及的管轄下,兩地民眾很多都有親戚關(guān)系,曾經(jīng)人員、商貿(mào)往來密切。但非常時期,每天過關(guān)的人已經(jīng)很少,大廳里以色列海關(guān)、邊檢的官員就顯得有些懶散。
在邊檢大廳里,我們要等待守衛(wèi)在那里的士兵去把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海關(guān)官員們找來辦手續(xù)。由于任務(wù)緊急,我們沒有新辦簽證,而上次辦的簽證已經(jīng)過期,這次是硬著頭皮來“闖關(guān)”的。還好,在我們好言相求下,年輕的官員又請示了上司,終于重新為我們辦了一個短期簽證。
在等待辦手續(xù)的大約兩個小時的時間里,我們只看到一位年邁的阿拉伯婦女從這里過關(guān)進入加沙。老人腿腳不便,走路一瘸一拐的,還大包小包地拎了不少東西,過安檢的時候,包里瓶瓶罐罐的東西鋪了一地,還有一些液體灑了出來,讓以色列士兵一陣緊張。其實,老人帶的不過是一些奶酪、橄欖油和腌菜,我猜可能是有親戚在加沙,她帶些食品給那些戰(zhàn)亂中衣食無著的親人。
我擔心隨身攜帶的防彈衣在安檢時會有麻煩。結(jié)果,人家連問都沒問,也許是因為戰(zhàn)亂頻發(fā),司空見慣了。隨后我們被要求登上了一輛口岸擺渡汽車前往邊境隔離區(qū)對面的關(guān)口。車票是用以色列貨幣“謝克爾”支付的,大概相當于人民幣二十多塊錢。結(jié)果剛走了幾百米,感覺僅僅在這個用鐵絲網(wǎng)圍起的大院子中轉(zhuǎn)了一圈,汽車就停住了。前面到了以色列的關(guān)口,鐵絲網(wǎng)斷開的地方,一排鋼筋水泥的掩體,上面壘著沙包,身著防彈衣、頭戴鋼盔的以色列士兵就伏在掩體的機槍上,用槍口瞄著你。鐵絲網(wǎng)有兩層,中間是五六米寬的隔離帶。這時候正好有一輛巡邏的裝甲車在鐵絲網(wǎng)中間隆隆駛過。裝甲車遠去后,我們下了車,走過掩體和士兵,前面就是加沙了。
遠遠望去,百米開外,真正要進入加沙前,又出現(xiàn)了一道鐵絲網(wǎng)。鐵絲網(wǎng)后面,一位年輕的中國人正站在車邊,向我們揮手。由于是和新華社中東總分社的朋友同行,新華社加沙分社的記者馬先生來接我們了。
馬先生的越野車車頭上,用英文噴著“CHINA TV”幾個字母,每個字母差不多有半尺寬,十分的搶眼。我開玩笑說,新華社打我們電視臺的招牌,這可是侵犯知識產(chǎn)權(quán)啊。他告訴我們,由于這里工作環(huán)境危險,生活環(huán)境艱難,大多數(shù)外國媒體并沒有在這里派駐記者,只是雇用當?shù)赜浾邽樗麄冏鰣蟮?,而他是這里僅有的三個常駐外國記者之一。在這里,爆炸、槍擊幾乎是家常便飯,好在雙方對記者還算手下留情。對于不熟悉英文的人來說,“TV”就是記者的代名詞,也最容易辨認,于是所有住在這里的記者,都在車的四周噴滿字母“TV”,這是護身符和通行證。后來許多本地居民也模仿他們,在自己的私家車上也噴上了這兩個簡單的字母。他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大家都這么干,以后會不會沒人相信他們的真實身份了。
馬先生告訴我們,車頂上噴的字更大,只是我們站在車下看不到。那是為了讓以色列武裝直升機的駕駛員能清楚地辨認,避免誤傷,因為在他們經(jīng)常實施的“定點清除”中,從以色列武裝直升機上發(fā)射的導(dǎo)彈已經(jīng)炸翻過不少巴勒斯坦方面的汽車,這是他們清除巴勒斯坦激進分子最常用的辦法。馬先生的一番話讓我剛剛進入加沙,就感覺到這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地方。這時候,天色將晚,我在想,車頂?shù)淖竹R上就要看不清了,最好不要有直升機在這個時候出動。
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車子剛要啟動,馬先生又趕緊拿出一面五星紅旗,讓我舉出窗外。旗子比一般國賓車上用的要大兩倍。不用問我也知道,這是另一個自我保護措施,因為,中國在巴以沖突問題上的立場得到?jīng)_突雙方的共同認可,對中國記者他們還是會手下留情的。強大的祖國永遠是我們的堅強后盾。
在加沙采訪,“CHINA TV”是中國記者的護身符
路上,經(jīng)過一段人口稠密的居民區(qū)。房子很破舊,道路也不平整。與以色列的城鎮(zhèn)相比,有著明顯的差別。一群巴勒斯坦小孩兒在路邊玩耍,看見汽車駛來,開始用阿拉伯語向我們叫喊。我聽不懂,但從他們的語氣中能判斷出那肯定是不友好的話。突然,幾個孩子撿了石子,朝我們的車扔來,車上乒乓作響,孩子們得意地哄笑起來。我覺得這真有些可悲,敵對的沖突已經(jīng)在這些幼小的心靈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讓他們對所有的陌生人充滿懷疑和敵意,并習慣性地用石頭攻擊這些陌生人,這是他們發(fā)泄不滿、表達憤怒的方式。在這塊不斷流血的土地上、在這樣動蕩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一代,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撫平他們心靈深處的創(chuàng)傷。
一路走來,我發(fā)現(xiàn)這里不僅比以色列的城鎮(zhèn)破敗得多,甚至也比不上前幾次來采訪時所看到的情景。樓房、道路更加破敗不堪,街道零亂骯臟。最近一年,以色列軍隊在這里的幾進幾出,留下的是越來越多的怨恨和越來越多的廢墟。馬先生告訴我們,本地幾乎沒有任何的經(jīng)濟實體,很多巴勒斯坦工人都要靠到以色列境內(nèi)打工來養(yǎng)家糊口,而現(xiàn)在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他們在艱難度日,在絕望中苦苦求生。據(jù)說這里的失業(yè)率已經(jīng)超過了50%,這對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來說,無疑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和難題。
去旅館入住之前,我們先到馬先生的公寓短暫休息。這是一棟海邊的公寓。從十幾層樓的窗戶望去,地中海就在腳下,海水輕柔地拍打出一條白色的曲線。沙灘上可以看見不少的太陽傘和座椅,雖然正是游泳的好季節(jié),但沙灘上和海水里卻一個人都沒有,冷冷清清顯得有些凄涼。側(cè)面不遠,就是阿拉法特曾經(jīng)工作過多年的巴勒斯坦總統(tǒng)府。我們到來之前不久,馬先生就是在自家公寓的陽臺上,向新華社中東總分社電話報道了以色列飛機發(fā)射火箭,襲擊總統(tǒng)府的重要消息。他說,當時飛機就盤旋在眼前的海面上,一發(fā)接一發(fā)地射出火箭,在房間里可清楚地感受到爆炸的震動。
落座之后,馬先生告訴我們水又停了,他要重新下樓,去幾里地外的中國駐巴勒斯坦辦事處打水給我們喝。這里經(jīng)常停水,不但洗澡困難,就連喝水做飯都難以保證,外交機構(gòu)的情況相對好一些,他就只好經(jīng)常去中國辦事處打水。
我們打開電視,是巴勒斯坦的阿拉伯語電視新聞。新聞里,又是孩子們在扔石子,然后是一隊送葬的群眾在高呼反以口號。雖然沒有聽明白,但我能猜測出,肯定又是誰家的親人在沖突中喪生了。每天都有這樣的事件發(fā)生,這對我們來講好像已經(jīng)不是新聞,少了新鮮感和沖擊力了。
忽然間,四周一片漆黑,停電了。還好,馬先生早有預(yù)料,已經(jīng)交代給我們,應(yīng)急燈就在手邊。在這里,停水停電是家常便飯,要是有哪一天不曾停水停電,就成為新聞了。雖然加沙是塊自治領(lǐng)土,但是,這里的水電供應(yīng)以及加油站的油料全靠以色列提供,在目前的局勢下,這些基礎(chǔ)設(shè)施不時遭到損毀,供應(yīng)吃緊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休息過后,馬先生開車帶我們?nèi)ヂ灭^入住。這天的停電是全城范圍的。一路上沒有路燈,完全憑借車燈照明。天下著雨,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四周漆黑一片,車燈遠遠照出去,路上不見一個行人。雷的炸響聲從天邊一陣陣傳來,不知怎么在這里聽起來就像是槍炮轟鳴,讓我們平添了一些寒意和緊張的情緒。借著閃電,我看見旁邊就是大海,翻滾的白浪沖刷著岸邊,好像要沖過來把我們吞噬,讓人感到有點恐懼。沿著海濱公路一路前行,剛過巴勒斯坦的“海軍司令部”,黑暗中突然有兩個人在車窗前出現(xiàn)。這是兩名巴勒斯坦警察,他們穿著雨衣,端著槍,手里還拿著手電筒。他們檢查了馬先生的證件,然后告訴我們,以色列軍隊剛剛進入了前面的地區(qū),正在和巴勒斯坦方面的武裝對峙,一旦有沖突爆發(fā),這里會十分危險,他們奉命警戒,嚴禁任何人通過。在他們的勸告之下,我們原路返回,另擇一條路。瓢潑的大雨中,黑漆漆的夜幕下,兩名警察顯得那么勢單力薄,我真有點替他們擔心。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請的攝像師帶著采訪設(shè)備如約來到旅館和我們會合。我們計劃和他一起去加沙北部靠近以色列的地區(qū)采訪,那里有幾個猶太人的定居點,這些日子那里流血沖突不斷,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guān)注。攝像師提出了一個條件:要我們?yōu)樗峁┓缽椧?。他說,加沙城是后方,而那里就是前線了,任何人請他,或者我們請任何人去那里采訪,這都是必要而且最基本的條件。這可難為了我們,我們自備了防彈衣,卻沒有他的一份。馬上要出門去工作了,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能找到呢?無奈之下,他帶我們找到一位為巴勒斯坦高級官員做警衛(wèi)的朋友,借到了這身行頭。他一邊往身上穿,一邊講“前線”采訪的幾個“保命要點”:絕對服從士兵的命令,不要猛跑,有情況就高舉雙手,盡量不和扔石頭的人站在一起……
車向加沙城北急馳,不久來到了一個交叉路口。一條大路從這里徑直向前伸去。遠遠的,可見路邊的一個猶太人定居點。定居點四周的高墻圍得像個堡壘。在巴勒斯坦地區(qū),有不少猶太人的定居點,它們或者由移民自行建造,或者在政府的支持下建造。定居點占據(jù)了當?shù)匕⒗说耐恋?,并因此時常成為阿拉伯人襲擊的目標。定居點遠離以色列城市,猶太人住在這里生活其實很不方便,出門還離不開以色列軍隊的護送,而為了保衛(wèi)這些定居點,以色列政府和軍方實在是下了不小的氣力。后來以色列提出要拆除其中部分定居點,為里面的居民另外尋找安全的居住場所,同時給居民很高的搬遷補償,但很多居民仍然不肯離去,寧愿過這樣不安定的日子,對此我還真是有些費解。也許這正是猶太人的特點,正是這種堅忍的態(tài)度,讓以色列人在四周都是敵人的情況下頑強地生存下來。
車速降下來了。一輛以色列國防軍的“梅卡瓦”坦克就橫在路口把角處,此刻,炮口和上面的機槍都對著我們,機槍手把整個臉都藏在鋼盔下面,看不清楚面容。這不是邊界處,只是個定居點的警戒哨,經(jīng)過簡單的檢查后我們就過去了。
又來到了一個路口。路口邊有以軍的一個哨所。巴勒斯坦同行告訴我們,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激烈的沖突,當時一位父親帶兒子碰巧路過這里,密集的槍彈把他們逼到一個角落的石塊后面,僅僅幾分鐘后,可憐的孩子不幸中彈,當時就死在了父親的臂彎之下。整個過程被一位法國電視記者完整地記錄下來,畫面播出后震驚了全世界。
距離哨所不遠的地方,有一大片剛剛被推倒的樹林和一片殘垣斷壁。據(jù)說,這些樹林和房屋中經(jīng)常藏匿巴勒斯坦的狙擊手,射殺過往的以色列軍人和出入定居點的猶太人。所以,以色列軍隊出動坦克,將這里夷為平地,消除了殺手的藏身之處。在這里拍攝時.我能感覺到前方定居點的高墻上,以色列的軍人正在觀察我的一舉一動。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自在,只好自我寬慰:每天都有記者來這里拍攝,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至少認識了我肩膀上扛的是攝像機,不是槍。同時,我告誡沒有帶防彈衣的同事,一定要躲在遠處。
距離這里不遠,有一片帳篷區(qū)。房屋被推倒后,失去家園的阿拉伯人就生活在這里。我看到他們當中有年齡很大的婦女,也有抱在母親懷里的孩子。我真不愿意想象這些人每天在槍口下生活是什么滋味。帳篷很小,地上只鋪了層塑料布,塑料布上是他們睡覺用的毛毯,人們就席地而臥。由于近來經(jīng)常下雨.地上始終是濕漉漉的。一座帳篷中,有人用樹枝點起了火,可能帳篷中不敢有太大的火苗,伴隨小小火苗的是縷縷青煙。這點煙火在帳篷中有些嗆人,但多少帶來了一點暖意。
采訪當中,有人向我們痛哭流涕地訴說,也有人責罵和詛咒那些拆了他們房子的以色列士兵。一位婦女告訴我,她幾年前發(fā)現(xiàn)自己患有心臟病,需要經(jīng)常去以色列的醫(yī)院檢查和治療,因為這里的醫(yī)療條件實在有限。她還做了幾次心臟手術(shù)。如今她更為自己的生命擔憂,因為家里的收入來源不斷減少,而且進出以色列的通道隔三岔五地就被封鎖,她擔心一旦舊病復(fù)發(fā),很可能就只有眼睜睜地坐以待斃了。她說,既然我趕上了這么個世道,死就死吧,還免得這個樣子活受罪了,可是,我還有兩個孩子呀!
是啊,無論是以色列人,還是巴勒斯坦人,都有人表達出“生不逢時”的感嘆,那么在雙方各不相讓時,讓我們都為孩子們想一想吧。
采訪過后,我們乘汽車來到一處靠近邊界的地方。兩座樓下是一個街口,街口已經(jīng)被一大片沙包和碎石瓦礫封死,搭建起了一座街壘。街壘外面是幾輛已燒毀的汽車。幾位記者正在拍照,一群孩子圍著他們,在繪聲繪色地給他們講述昨天發(fā)生在這里的激烈戰(zhàn)斗。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送給我一顆彈頭,告訴我是他從墻里挖出來的,然后向上指指樓房讓我拍攝。這一看,我才知道,原來這里發(fā)生過多么慘烈的戰(zhàn)斗。兩座把守街口的樓房已經(jīng)面目全非,彈孔密布,整個樓房的外表層已經(jīng)完全被槍彈掀掉了,表層下面,沒有一塊磚幸免。樓房的上層已經(jīng)完全被炸塌,下面的房屋則沒有了門窗,只留下黢黑的戰(zhàn)火痕跡。隔著街壘,對面是以色列軍隊的坦克。
在一個經(jīng)常發(fā)生沖突的地方進行采訪,我的心里總是十分矛盾:不希望再看到?jīng)_突發(fā)生,因為沖突就意味著流血和傷亡;同時,我又在暗自想,也許沖突真的可能在我眼前發(fā)生。
雖說天天有沖突,可從前一天晚上到第二天中午,并沒有碰上沖突事件。我們難得地享受著短暫的和平。
剛剛在街壘處完成采訪,準備往回走,汽車里的電臺忽然傳來消息說,前方不遠處正有槍擊事件發(fā)生,于是我們立即帶上全部設(shè)備,包括防彈衣,匆忙趕了過去。
等我們趕到時,槍聲已經(jīng)停息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人已經(jīng)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這是一個不大的路口,一輛以色列坦克守在這里。中午,坦克上的士兵接到命令,一輛某某號碼的灰色奔馳汽車將從這里駛過,車里坐的是三名被以色列軍方認定為恐怖分子的巴勒斯坦激進組織重要成員。后來人們都說這一定是巴勒斯坦內(nèi)部的奸細出賣了情報。
灰色奔馳汽車駛過來時,車里的人沒有想到死神已經(jīng)逼近。其實只要短短兩秒鐘的時間他們就可以通過這個路口,然而,槍聲響了,暴風雨一樣密集的機槍子彈把汽車打得稀爛,洞穿了坐車人的身體。在這之前,沒有任何的警告,連例行的停車檢查都不曾有過。
車上的人當時一死兩傷。我看到了密布槍眼的尸體。兩個傷者看來也兇多吉少,在血泊中微微地張開嘴,艱難而短促地呼吸著,后來一位傷者掙扎著張開了一半嘴唇,眼睛也睜開一條縫,好像有話要說。很快,他閉上了眼,而嘴唇還在微動。我在猜想他臨終前到底說了些什么?他是在呼喚和平,還是在吶喊著要人們?yōu)樗麖?fù)仇?
救護車呼嘯著來了。死者和垂死的傷者都被拉走了,圍觀的人們也四散離開了,這里又恢復(fù)了平靜。除了地上的一灘血,看不出發(fā)生的一切,畢竟這里流血的場面太多了。但我猜測,這之后一定會有人復(fù)仇,又有要為此付出代價。
驅(qū)車往前,就看到了那輛開過槍殺過人的坦克。士兵還站在那機槍的后面。鋼盔下,一張年輕的臉,一副平靜的樣子。我要下去拍攝,司機堅決地制止了我。也許這坦克上的年輕人也會一樣平靜地再次射殺一個人,士兵的平靜震撼了我,他僅僅是執(zhí)行了上級的命令,可是在這里,難道剝奪一條生命就是這樣地輕而易舉,就是這樣地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