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春天來了,詩情畫意,風情萬種。她有腳,到處走,分花拂柳,到處播撒柔情蜜意,讓萬物迸發(fā)無限生命力;她有嘴,輕吟慢唱,日夜不停息,唱得萬物春心蕩漾,情思萬千。你隨便走到哪個角落,春都已經(jīng)去過了。為什么我們這么愛贊美春天呢?因為,她是生命力的象征,是希望的象征,是美好未來的開啟者。
春分時節(jié),空間里多了一種騷動。萬物都忙忙慌慌地向著世界探出頭來。植物有的已經(jīng)吐芽打朵,昆蟲有的已經(jīng)飛東飛西。出發(fā)的,已走到半途;延誤的,也正在抓緊打理行囊。
風在此時,很勤勉。東串串,西串串,把柳條搖醒,一直搖出毛茸茸的鵝黃;又把燕子吹斜,鉆門簾一樣鉆進柳枝。
風長著腳似的,還在不停地攆。不只攆燕子,還攆著日光,攆著云,攆著自己,往北,往北,往北,停不下來。
它像個稱職的油漆匠,攆著時光抹綠,很認真地,左一下,右一下,橫一下,豎一下,連隱蔽的犄角旮旯的野草都照顧到了。它撫過的地方,草葉煥發(fā)了精神,伸胳膊踢腿兒動起來,活動成書法家筆下的行草,一撇一捺,欹斜有致。
綠了,亮了,還不算,還要添點色彩。一針下去,繡出朵黃花兒,一針下去,繡出朵紫花兒。淡藍的,淺白的,風它只管繡,自己也叫不上名字。小花兒小朵兒,顫顫巍巍的,在牛羊的蹄子縫兒里悠悠吐露香氣,牛羊的蹄子給染香了、染花了。牛羊可不管這些,只管啃那些嫩草尖兒。
處處開花,處處拱綠,這樣的繁忙,在城里也是。路旁一樹一樹的花開,都散漫得很,想開紅的,一樹嫣紅,紅得掉火星。想開白的,一樹潔白,白得覆了雪。想開黃的,就一樹絨黃,有溫度的毛茸茸。粉桃配綠柳,又亮又艷,俗得老實:像老電影里的鄉(xiāng)下傻閨女,紅襖襖,綠褲褲,認認真真喜氣洋洋坐在那里,沒意見沒脾氣。
其實,桃花單獨提出來,鬧猛猛的一個幻象。它們被一小瓣一小瓣的春天圍繞,圍住細微的人情部分。春風加上她,便是全然的自由世界。她不知,她替人造出了多少吟誦的由頭,簡靜、妖冶,都在人的眼。她其實是引導著人看回你自己。你心中一直企盼的某一世界,被她看透,道破,透了天機。
春分麥起身,一刻值千金。麥子一起身,就很霸道,拽住陽光,不放松。它們在酥軟的地里,一聲不吭地坐胎、吐葉,長勢摁也摁不住。噌噌地,有聲有色。麥苗青蕩蕩,像春水漫卷,轉(zhuǎn)眼沒住了老鴰的背。
春分的下個節(jié)氣是清明,“清明到,麥稈叫”。麥稈怎會叫呢?我想,這個叫,是無聲卻有形有色的,是擠擠挨挨擾擾攘攘,向空中遞送向上的能量,是伸長手臂,擎起麥穗,攔住往來的風。春分的麥稈,剛剛二三分,嫩、綠,掐一掐有綠汁兒噴出。麥子還在童年的懵懂里,叫也叫得東歪西斜的。
春分時候,野杏花,漫坡如白水;田頭的野菜,正當時。順著麥壟搜尋,薺菜、地米菜、蒲公英、曲曲菜……蹲下去,手指攏住一棵,輕輕拔起。草葉的觸感,嫩、潤、滑,還清涼。那種有生命的涼,跟早春的涼一呼一應(yīng)。
幾聲鳥鳴,褪去了初歸的嘶啞,圓滑了,脆生了,近乎老到了。石斑鳩稚拙的叫聲,聽著,像笨小孩兒在咕嘟咕嘟背詩。它還不理解春天這首詩,但是它感受到了這首詩一平一仄一溫一涼的韻律。人聽著,會懷舊,回到過去,回到細雨淋漓的村莊。布谷也快來了,那時候就要撒花點豆到壟上。
春分,還有一小段的余地,讓你站在春天的中央,前望望后望望,知道錯過了啥,明了將做的事,這個春天才不會荒廢。
春分時節(jié),像萬人健步走的現(xiàn)場,有點鬧哄,有點亂;雖然山還是那山,水還是那水,鳥還是那鳥;但亂中,突然出了新。風是微風,綠是新綠,萬物忙著奔跑和出發(fā),認準了一個目標埋頭行動。
前面的路很長,即使做錯了一點什么,完全來得及糾正、來得及跟上。抓住這剩下的一半春天,打朵開花,拱破芽孢,刨坑灑水種點什么,都是很美很美的事。
(摘自2017年3月24日《阿壩日報》,稍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