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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山堂詩余》“金陵”與“杭州”的書寫異同

2018-05-21 04:06五邑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東江門529030
關(guān)鍵詞:言情懷古金陵

鄧 妙 慈(五邑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廣東 江門 529030)

龔鼎孳(1616—1673),字孝升,號芝麓,晚號定山,安徽合肥人。龔鼎孳在清初詞壇,有“領(lǐng)袖一時”[1]之譽。翻檢龔鼎孳詞集《定山堂詩余》四卷,不難發(fā)現(xiàn),“江南記憶”是它的一大主題,其中又以對“金陵”與“杭州”的書寫為重心。筆者對“金陵”書寫與“杭州”書寫的界定標(biāo)準(zhǔn)有二,滿足其一即可納入其中:一是創(chuàng)作地點在“金陵”或“杭州”,且創(chuàng)作地點具有重要的背景意義;二是創(chuàng)作對象與“金陵”或“杭州”相關(guān)。作為江南兩大都市,金陵與杭州在龔鼎孳筆下呈現(xiàn)的姿態(tài)同中有異,而這種異同又映照出某種個體情感與時代心理,接下來筆者擬從三個角度對龔詞中“金陵”與“杭州”的書寫異同及其原因作一探討。若無特別說明,筆者所選龔詞皆出自康熙十五年(1676)吳興祚刻本《定山堂詩余》[2]。

一、 書寫題材之趨同

以癸卯年(康熙二年,1663)為界,可將《定山堂詩余》的創(chuàng)作劃分為前后兩期。卷一《白門柳》與卷二《綺懺》為前期詞,而后期詞則指卷三和卷四,統(tǒng)稱《癸卯后香嚴(yán)齋存稿》。在具體論述前,將其中“金陵”書寫與“杭州”書寫詞篇作一爬梳:

表1 《定山堂詩余》中“金陵”書寫與“杭州”書寫詞篇

續(xù)表1

題 材詞 題出處杭州言情詞《點絳唇·春閨,追和何籀韻》卷一杭州言情詞《桃源憶故人·同善持君湖舫送春,用少游春閨韻》卷一杭州言情詞《虞美人·同善持君湖舫送春其二,用秋岳泊京口韻》卷一杭州言情詞《臨江仙·同善持君湖舫送春其三,用歐陽永叔夏景韻》卷一杭州言情詞《蘇幕遮·同善持君湖舫送春其四,用范希文韻》卷一杭州言情詞《誤佳期·雨后看月,用秋岳舟中見韻》卷一杭州言情詞《菩薩蠻·雨后看月其二,用李太白閨情韻》卷一杭州言情詞《浪淘沙·湖樓晚坐,用陳眉公山中夏夜韻》卷一杭州言情詞《羅敷媚》四首卷一杭州言情詞《齊天樂·湖上午日,用吳修蟾和周美成韻》卷二杭州言情詞《賀新郎·湖上午日其二,追和劉潛夫端午韻》卷二杭州懷古詞《滿江紅·拜岳鄂王墓,敬和原韻》卷二杭州懷古詞《滿江紅·拜于忠肅公墓,用岳鄂王韻》卷二杭州懷古詞《羅敷媚·西陵吊蘇小二調(diào)》卷二杭州懷古詞《望海潮·過錢武肅王祠,用秋岳坐黃鶴樓吊孫吳韻》卷二杭州懷古詞《琵琶仙·吊白舍人、蘇學(xué)士,用秋岳琵琶亭志懷韻》卷二杭州懷古詞《驀山溪·登吳山吊伍子胥,用秋岳烏江渡韻》卷二杭州懷古詞《滿江紅·吊林和靖先生墓,用呂居仁幽居韻》卷二杭州酬贈詞《醉蓬萊·為仲弟孝緒壽,用葉少蘊上巳韻》卷二杭州酬贈詞《賀新郎·題王山樵先生鏡閣》卷四

由表1可見,除一首杭州酬贈詞收于卷四外,龔鼎孳關(guān)于金陵與杭州的書寫皆存于卷一卷二,可知此類詞作多見于前期。兩類書寫集中于言情與懷古兩大題材。其中,金陵言情詞11首,金陵懷古詞1首,杭州言情詞17首,杭州懷古詞8首。概而言之,言情詞皆為敘寫龔顧情緣,懷古詞則多為明社淪亡之隱喻。

1. 言情詞:龔顧情緣的敘寫

言情詞,筆者的界定是描寫兩性情感的詞作。金陵言情詞與杭州言情詞主要集中于《定山堂詩余》卷一《白門柳》,它記述了龔鼎孳與秦淮名妓顧媚相識、相戀、相別、相憶、相逢與相守的感情軌跡,而金陵與杭州皆曾見證這段士女情緣。

崇禎十四年(1641)冬,任職蘄水6年的龔鼎孳以“大計卓異”銓選入京,次年春途經(jīng)金陵,與顧媚相識于秦淮河畔的眉樓,旋即定情。之后,龔氏北上京師,崇禎十六年(1643)顧媚赴京歸嫁龔氏。金陵是龔顧二人的初識之地,在正式嫁娶之前的短暫分離中,金陵更是龔氏魂牽夢縈之所?!栋组T柳》起首四闋題為《樓晤》的詞篇記眉樓初會,《驀山溪·送別出關(guān)已復(fù)同返》《惜奴嬌·離情》敘北上之前二人惜別之情,以上所記地點皆在金陵。龔鼎孳北上后,與顧媚南北暌隔,其身雖不在金陵,筆下卻常常出現(xiàn)對金陵的思憶。他行至廣陵,作詞《西江月·廣陵寄憶》,言春風(fēng)十里的揚州城“不似石頭城下”,只因石頭城乃其心上人所居。當(dāng)他寓居京師,又寫下“相思明月社,推桃葉,一代水邊樓”(《風(fēng)流子·春明寄憶其三》)、“桃葉路,風(fēng)雨接幽燕”(《小重山·邸懷其五》)等語表達自己對金陵的懷想。

若說崇禎末年的金陵是龔顧的定情之所,那么順治年間的杭州則是二人的游賞之地。順治三年(1646),龔鼎孳丁父艱,返歸合肥。于順治三年(1646)至七年(1650)間,龔鼎孳除里居守制外,還攜顧媚漫游吳越。這段時期是龔鼎孳的政治低谷期,崇禎末年的國變失節(jié)在先,仕清后的構(gòu)惡同僚、失愛于多爾袞在后,可謂進退維谷百憂集心,故龔鼎孳的漫游,實于縱情山水之下掩藏著憂生憂世的無奈。龔顧二人足跡遍至蘇州、杭州、金陵、鎮(zhèn)江等地,卻獨于杭州留下為數(shù)不少的言情詞,究其緣由,一方面緣于自古繁華的錢塘在清初是“藝術(shù)家、名妓及她們的文人、商人贊助者的天堂”[3],另一方面或緣于杭州積淀深厚的隱逸文化[4]與龔鼎孳的失意心態(tài)深相契合。

《白門柳》最末所收之四闋《羅敷媚》,是記龔顧二人泛舟西湖的情事,秦淮風(fēng)流一轉(zhuǎn)而為錢塘佳話?!昂翁幋岛?。輕逐流螢度畫橋”(其二),“爾許溫存。領(lǐng)受嫦娥一笑恩”(其三),畫橋吹簫美人多情,當(dāng)中的繾綣纏綿之意,與早年流連金陵時的熱戀情懷難分高下,無怪尤侗評曰:“閑情勝致,筆墨如畫,此樂真不減摩訶池上‘冰肌玉骨’之詞?!盵5]尤侗將龔顧泛舟西湖的婉孌幽閑擬之于蘇軾筆下蜀主孟昶與花蕊夫人納涼摩訶池的愜意閑雅,美人的衣香鬢影誠然似之,而瑤臺清艷的氣象亦復(fù)逼肖?!段鹘隆ご喝蘸稀贰兜麘倩āず洗河辍贰短以磻浌嗜恕ね瞥志乘痛骸返冉杂浭隽她忣欃捎挝骱慕?jīng)歷。閱盡滄桑后的疲累之身,龔氏仍不肯放棄與愛人在西子湖邊的溫存時光,他也算踐行了自己當(dāng)年在金陵許下的盟誓。

2. 懷古詞:明社淪亡的隱喻

《定山堂詩余》的懷古詞主要為龔鼎孳于順治三年(1646)至七年(1650)吳越漫游期間作。其中作于金陵的僅有《小重山·重至金陵》1闋,作于杭州的則有8闋。二者數(shù)量上雖有多寡之別,但杭州懷古詞中的《滿江紅·拜岳鄂王墓》《滿江紅·拜于忠肅公墓》《望海潮·過錢武肅王祠》《驀山溪·登吳山吊伍子胥》《羅敷媚·西陵吊蘇小二調(diào)》之二皆與《小重山》一樣,均或多或少融入了詞人的興亡之感,試比較《小重山》與《望海潮》:

長板橋頭碧浪柔。幾年江表夢、恰同游。雙蘭又放小簾鉤。流鶯熟,嗔喚一低頭?;浜笸デ铩JY陵煙樹下、有人愁。玉簫憑倚剩風(fēng)流。烏衣燕,飛入舊紅樓。

——《小重山》

——《望海潮》

二詞均與明亡清興的時代背景有著莫大關(guān)聯(lián),只不過前者立足于六朝更迭,后者聚焦于吳越興亡?!缎≈厣健穼懙昧鼷愅衩?卻以吞吐掩抑之筆透露出盛衰興亡之感。金陵自古帝王州,自孫吳建業(yè)立國,東晉、宋、齊、梁、陳、南唐、明朝紛紛定鼎于此,但鐘阜王氣卻始終籠罩于南風(fēng)不競的宿命之下,因此引發(fā)了歷代士人的感悼與反思。對明末清初的士人而言,金陵于他們的政治文化意義,又尤為特殊。金陵曾為明初帝都,后又為弘光政權(quán)的依托與覆亡之地,金陵懷古便也成了士人吟詠不衰的文學(xué)母題。龔鼎孳在明亡后與顧媚重游金陵,心中的千頭萬緒被陡然喚起。金陵之于龔鼎孳,除了特定的政治寓意外,更是他與顧媚的初識定情之所,而今伊人如故,卻世事全非,才俊名姝昔日的詩酒風(fēng)流,在輿圖換稿的現(xiàn)實中再難追認。《望海潮》是龔鼎孳游杭州時經(jīng)過五代吳越國的開創(chuàng)者武肅王錢镠的祠堂而作。詞的上闋,龔鼎孳對這位于亂世中開疆拓土的梟雄表達了由衷欽佩,然下闋卻文勢陡轉(zhuǎn),指出錢镠如古往今來的王侯將相一般,難逃“風(fēng)景逐時遷”的宿命。他的子孫在其身后納土降宋,武肅王的偉業(yè)歸于衰歇。更令人感慨的是,靖康之難宋室南渡,建都臨安,茍安于昔年所滅之吳越一隅,且逐年向金首都燕京輸送歲幣以求自存。雖然吳越與趙宋之功業(yè)皆成灰燼,但龔鼎孳認為不思進取、無力守成的南渡君臣遠不逮縱橫亂世、開創(chuàng)偉業(yè)的武肅王。滅北宋之金與代明之后金的隱約對應(yīng),未嘗不是龔鼎孳感悼明亡與指斥南明無所作為的迂曲之言。

《小重山》與《望海潮》,一風(fēng)流旖旎,一激楚蒼涼,但皆托興深遠。六朝興替與吳越滅國,不僅是明社淪亡的隱喻,更是盛衰無常的沉痛寓言。此外,《滿江紅·拜岳鄂王墓》以岳飛之死感嘆宋廷“河山頓缺”,《滿江紅·拜于忠肅公墓》影射明末缺少如于謙“策定抗辭靈武賞”的國之干城,《驀山溪·登吳山吊伍子胥》追溯吳楚興亡,《羅敷媚·西陵吊蘇小二調(diào)》其二追憶六朝舊事,當(dāng)中都或顯或隱地籠罩著明社既屋的濃重陰影,是詞人家國身世之感的婉曲表達。

二、 言說視角之差異

龔鼎孳的“金陵”書寫與“杭州”書寫雖題材趨同,但在這種趨同中卻隱藏著不容忽視的差異,這種差異主要體現(xiàn)于言說視角之上。

1. 言情詞:狂熱初戀與亂后相依

龔鼎孳的金陵言情詞與杭州言情詞均為敘寫龔顧情緣,若說金陵言情詞主要抒寫了初戀的浪漫與狂熱,那么杭州言情詞則重在表現(xiàn)二人亂后相依的情義,不妨以兩闋詞作比:

云母閣、主司青眼。 團扇第、書生覿面。

醉扶璧月飛瓊,瑣合柳烏小苑。

珊瑚聯(lián)枕,楚雨逕、神峰如線。 愛紫蘭。

報放雙頭,恰好阮郎初見。

——《東風(fēng)第一枝·樓晤》

晴日花邊簫鼓,春人畫里樓臺。

鴟夷煙槳碧天開。不記鳴笳絕塞。

歲月頻銷濁酒,風(fēng)波不到蒼苔。

小蘇羅帶柳卿才。喜與青山同在。

——《西江月·春日湖上》

前者寫于崇禎十五年(1642)龔顧初定情于金陵眉樓之時,所選為詞的下闋。龔鼎孳將自己得遇顧媚并與之相愛擬之于書生得主司之青睞、楚王之遇巫山神女、阮肇之天臺遇仙。該詞寫得軟媚溫香、清艷風(fēng)流,自得之情溢于言表。龔鼎孳的金陵言情詞大多是此類聲吻情狀。后者寫于順治年間龔顧游杭時。這首春日西湖泛舟詞寫得清疏婉麗,卻隱約彌漫著一股劫后余生的微痛纖悲。經(jīng)歷了國變改仕與清初政壇傾軋的詞人渴望在山川風(fēng)月、推杯換盞中忘記鳴笳絕塞曾帶給他的苦痛。“風(fēng)波不到蒼苔”,明末巨變的驚濤駭浪已然平息,他亦暫離波譎云詭的官場,可他內(nèi)心的風(fēng)波卻依然無止無休,所謂“不記”“不到”,不過是以掩藏為凸顯的反語?!靶√K羅帶柳卿才”,自比為妙筆摹繪錢塘美景的柳耆卿,擬顧媚于錢塘名妓蘇小小,這里依然如金陵言情詞般流露出才子佳人情孚意合的自我夸示。但“喜與青山同在”承載的卻不僅是廝守之愿得以實現(xiàn)的欣悅,它還有“此身雖在堪驚”的深深余悸。

又如與《西江月》作于同一時期與地點的《蝶戀花·湖上春雨》,龔鼎孳在敘寫自己與顧媚泛舟時“小坐香肩比”的繾綣情態(tài)后,卻以“春來一味愁而已”的傷心語作結(jié),他不言愁因何起,但這更讓人想見他的憂來無端。在同時的《桃源憶故人·同善持君湖舫送春》中,他更是出以怨悱之音:“哽咽落紅無了。今夜斷腸花鳥”。西湖清艷美眷如花,他卻傷春嗟老,凄惻低徊,他已不再是那個在金陵城中高喊“睡軟妝樓左右”(《杏花天·樓晤》其四)的佻名士,而是一個痛感國變失節(jié)與宦途失意的傷心人。與之相應(yīng),顧媚也從金陵言情詞中讓男子如癡如狂的“艷姝”形象一轉(zhuǎn)而為杭州言情詞中與丈夫同甘共苦的“賢妻”形象。

同為言情詞,金陵言情詞重在書寫才士名姝的悅慕之情,同時也客觀呈現(xiàn)出晚明士人公然追逐聲色之娛的末世圖景。這份士女悅慕與聲色之好在杭州言情詞中升華為患難夫妻的相守相依,而烘托這片患難深情的底色,是明亡清興的河山悲壯與世事滄桑。

2. 懷古詞:感慨興亡與關(guān)注個體

龔鼎孳的金陵懷古與杭州懷古皆為詠古傷今的托寓,但金陵懷古詞只有前述《小重山》1闋,重在感慨興亡;而杭州懷古詞則多至8闋,雖多有興亡之慨,但更多的是著眼于家國背景下個體的命運與抉擇?!稘M江紅·拜岳鄂王墓》《滿江紅·拜于忠肅公墓》分別追懷岳飛與于謙。二人之墓皆位于杭州西湖,他們與明末張煌言合稱“西湖三杰”。岳飛與于謙出生入死于社稷阽危之際,卻皆因罹謗而慘死。龔鼎孳于字里行間貫注了滿腔悲慨,除感憤于奸佞讒害忠良外,恐怕更多還是龔鼎孳的自傷之言。憑吊這兩位聲振寰宇的忠臣義士,名節(jié)有虧的龔鼎孳焉能無愧?但愧怍之外,當(dāng)有龔鼎孳的自辯企圖?!皯洰?dāng)年、壯發(fā)怒云高,搖雙闕”(《滿江紅·拜岳鄂王墓》)、“置死生成敗付蒼穹,孤忠切”(《滿江紅·拜于忠肅公墓》),未嘗不是龔鼎孳對崇禎年間面折廷爭的自我形象的追憶。國變之時的一念之差,使他從正色立朝的直臣變成為人所不齒的貳臣,人之旦夕禍福,又何可勝道。

除了岳飛與于謙,對于同樣遭讒而死的伍子胥,龔鼎孳更是心緒難平:“吳簫楚墓,煉就冰霜器。郢樹矗青天,違君父、豈同兒戲。倒行鳴怨,七尺等浮云,生有為,死何難,濺血非讒忌?!?《驀山溪·登吳山吊伍子胥》)西湖東南的吳山因有伍子胥祠。又名胥山?!厄嚿较纺她彾︽艿菂巧剿技拔樽玉愎适露?。伍子胥其人,歷來褒貶殊異。龔鼎孳雖然承認伍子胥鞭尸之舉倒行逆施、有違君父,但同時也熱情謳歌他忍辱負重以復(fù)仇建功的抱負與才略,認為他的殞命非因奸人讒毀,而是緣于一種功成成仁的偉丈夫豪情。龔氏此詞實隱含著自辯企圖,借此告訴世人他之所以未在明亡之時以身殉國,是恨壯志未酬而非貪生畏死。嚴(yán)迪昌稱:“言外之意,有其難述處,也有曲折的自省心理?!盵6]嚴(yán)先生此言實是察覺到龔氏自省自辯的心態(tài)。

又如,《羅敷媚·西陵吊蘇小二調(diào)》其二“六朝環(huán)珮芳煙散,瘦了鴛鴦。人代凄涼。紅粉英雄哭一場”,六朝興衰是表,紅粉英雄的命運是里,而失意紅粉與落魄英雄,其實皆是龔鼎孳失志之悲的隱喻。此外,杭州懷古詞中還有若干并無家國之感的篇章如《琵琶仙·吊白舍人、蘇學(xué)士》《滿江紅·吊林和靖先生墓》,它們通過表達對曾寓杭的白居易、蘇軾、林逋這些或隱于朝或隱于野的高士的歆羨仰慕,展現(xiàn)龔氏官場失意的倦客心態(tài)??傮w而言,無論有無家國之思的書寫,龔鼎孳的杭州懷古詞關(guān)注更多的,是個體的世路浮沉與生命安頓。

同為注目興亡,龔鼎孳唯一一首金陵懷古詞放眼于家國興亡,而杭州懷古詞則更多傳達出對處于家國語境中的個體命運的關(guān)注,個體的生死、榮辱、勇怯、仕隱與愛恨取代了龐大的家國敘事。這種書寫一方面緣于兩座城市迥然有別的歷史文化積淀,另一方面這也是龔鼎孳借以剖白自我的一種言說策略。金陵對于明朝特殊的政治意義使身仕二朝的龔鼎孳不敢頻借“金陵”抒寫心曲,而杭州一面是“岳廟于墳悲壯地”[2]1530,另一面又是六橋歌舞風(fēng)華所,杭州這種深具張力的文化品格使龔鼎孳在其中找到勝朝往事與一己命運的結(jié)合點,所以形諸歌詠,情難自已。

三、 “江南記憶”的不同呈現(xiàn)

“江南記憶”會成為《定山堂詩余》的言說主題,這有著深刻的時代背景。江南地區(qū)是明清之際的敏感地域,是抗清志士、草野遺逸與名流士紳的淵藪?!凹味ㄈ馈薄敖幇耸蝗铡笔乔灞舷轮H江南士民為存故明衣冠而付出的慘痛代價。清朝定鼎中原后,又于江南屢興大案以震懾人心,僅“奏銷”一案,江南“被累者一萬三千余人,縉紳之家無免者?!盵7]度盡劫波的江南承載著清初士人國仇家恨的隱秘心曲,可以說“江南記憶”是明末清初文壇的集體記憶。加之江南與龔鼎孳淵源甚深,因此“江南記憶”成為《定山堂詩余》反復(fù)言說的一大主題更在情理之中。龔鼎孳的“江南記憶”主要見于前期創(chuàng)作。因為康熙初年后,龔鼎孳仕途通達,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遣情于江南山水間的失意人,此時清朝的統(tǒng)治日益穩(wěn)固,人心思治,國變之初詞人痛徹心扉的故明之思日轉(zhuǎn)淡薄。加上康熙二年(1663)顧媚卒[8],秦淮風(fēng)流隨水成塵。無論于國于己,“江南記憶”已成漸行漸遠的往事。

在《定山堂詩余》中,“江南記憶”還有其他如“吳門”書寫等表現(xiàn)形式,但“金陵”書寫與“杭州”書寫卻是重心所在。同為重心,那二者在呈現(xiàn)“江南記憶”上又有何不同?筆者以為這種差異主要體現(xiàn)于情感內(nèi)涵、文化定位與創(chuàng)作風(fēng)格三方面。

1. 情感內(nèi)涵的差異

若以時間線索分別串聯(lián)起《定山堂詩余》中的“金陵”書寫與“杭州”書寫,不難發(fā)現(xiàn),“金陵”書寫呈現(xiàn)的是一個時空不斷變化的動態(tài)過程,此過程可歸納為“金陵定情→北上思憶金陵→明亡重至金陵”,而與此對應(yīng),詞人的情感狀態(tài)也經(jīng)歷了從青年的浪漫輕狂到中年的欲說還休的轉(zhuǎn)變。相較之下,“杭州”書寫的時空則是相對固定的,相關(guān)詞作皆為龔鼎孳于順治年間游杭時所作,但與之相對應(yīng)的情感狀態(tài)卻不是一成不變,而是糅合了傷痛、余悸、優(yōu)游、憤懣、自憐諸種復(fù)雜情愫在內(nèi)的。從數(shù)量上看,“杭州”書寫較“金陵”書寫為多,這當(dāng)與詞人的避禍意識相關(guān)。金陵作為明朝帝都與留都的特殊性導(dǎo)致他在明亡后不敢頻繁觸碰“金陵”書寫,便更多借“杭州”書寫一抒積悃,然亦不能無所顧忌,故而杭州懷古詞的數(shù)量亦不及杭州言情詞,且“杭州”書寫整體上呈現(xiàn)出怨而不怒、憂而不困的情感基調(diào),既不像金陵言情詞放言無忌,也不似金陵懷古詞欲說還休,如此便能在不觸時忌的前提下一吐胸中塊壘。

2. 文化定位的差異

在《定山堂詩余》中,龔鼎孳為“金陵”與“杭州”作了各自的文化定位: 金陵是“佳麗地”與“帝王州”,杭州是 “山水宅”與“英雄地”。所以“金陵”書寫呈現(xiàn)出來的是秦淮風(fēng)月與六朝遺恨, 而“杭州”書寫更多流露的是高士風(fēng)流與英雄心事。 明清鼎革,地裂天崩,生活在當(dāng)時的士人多悼古傷今, 金陵對于明朝的意義前已述及,杭州雖不似金陵意義特殊, 然吳越興亡與南宋偏安在時人眼中,未嘗不是故明前身, 因此“金陵懷古”“錢塘懷古”一度成為明末清初士人抒發(fā)黍離之悲的絕佳題目。 如陸瑤林《水調(diào)歌頭·秣陵懷古》的“露冷琴臺夜,哀響淚痕斑”,曹貞吉《風(fēng)流子·錢塘懷古》的“誰憶金明池水,禾黍離離”等, 可謂幽咽怨斷長歌當(dāng)哭。相比之下, 龔鼎孳的情感表達卻要隱晦許多。 且不論他的金陵言情詞主要摹寫舊院風(fēng)流,即便在他唯一的金陵懷古詞《小重山》中,他也未正面抒發(fā)亡國之恨,他以“花落后庭秋”“蔣陵煙樹”“烏衣燕”等六朝興亡的典故表達一種若即若離的悵恨之情, 而全詞婉美幽約的情調(diào)又使它大致與金陵言情詞相似, 仿佛這只是他與顧媚一次不經(jīng)意的金陵游賞。杭州言情詞與杭州懷古詞的布局雖不似“金陵”書寫之失衡,但也偏重于言情詞。此外,“杭州”書寫的不少篇目都或顯或隱抒發(fā)了隱逸之愿。于此可見,雖然龔鼎孳對“金陵”與“杭州”的文化定位都是一體雙面的,但實際上,他的“金陵”書寫明顯偏于秦淮風(fēng)月而略于六朝遺恨。同樣他的“杭州”書寫雖然給了伍子胥、岳飛、于謙等英雄人物重要一席并借以自比, 但同時他也通過追憶白居易、蘇軾、林逋等高士及敘寫自己攜愛姬徜徉山水的經(jīng)歷傳達出這樣的訊息: 英雄心事于他已是昨日云煙,如今的他更愿忘情于醇酒佳人、青山綠水間。 于是,金陵的青樓文化與杭州的山水文化成為表現(xiàn)的重點, 而金陵的六朝遺恨與杭州的英雄心事則被其著意淡化, 這或許是再仕清廷的龔鼎孳不得不采取的一種言說策略。

3. 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的差異

兩大書寫多為其前期詞作。龔鼎孳前期詞風(fēng)總體偏于芊綿溫麗一路,但兩大書寫依然有著不盡相同的風(fēng)格體現(xiàn)??傮w而言,“杭州”書寫在“金陵”書寫的富贍辭藻與綿密意象之外,更添清虛騷雅之氣。如金陵言情詞之《東風(fēng)第一枝·樓晤》通過霞絨、金索、檀霧、玉奩等多種意象營造出顧媚居所眉樓秀媚富麗的環(huán)境氛圍,真可謂鋪錦列繡富艷精工。相比之下,“杭州”言情詞則更顯清疏雋潔,如《羅敷媚》四首以青山冷澹、湖光碎影、嬋娟清輝等烘托出龔顧西湖游賞時的恬美愜適。這些都顯示著“金陵”言情詞中的閨房意象開始向“杭州”言情詞中的自然意象轉(zhuǎn)變,與此相應(yīng)則是詞風(fēng)由密麗趨向清疏。而這正是青樓文化與山水文化的內(nèi)涵差異所必然導(dǎo)致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差異。此外,“金陵”書寫尤其是金陵言情詞多為任情而作,故直感性抒述較多,而入清后的“杭州”書寫則以曲傳心事為主,故吞吐迂回。這與之前所舉金陵言情詞《東風(fēng)第一枝·樓晤》與杭州言情詞《西江月·春日湖上》的比較中可見一斑。

兩大書寫從不同角度詮釋了龔鼎孳的“江南記憶”。二者情感內(nèi)涵的差異決定了文化定位的偏重取舍,促成了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的異流分途。這種異同從本質(zhì)上呈現(xiàn)出以龔鼎孳為代表的清初士人徘徊于家國興亡與個體安頓的兩難境地的心靈痛史。

四、 余 論

金陵與杭州,這兩座城于明末清初士人心中的特殊意義,或可借兩部明末清初的筆記小品——余懷《板橋雜記》、張岱《西湖夢尋》——尋繹之。余懷在《板橋雜記序》言:“鼎革以來,時移物換?!镛紳M眼,樓館劫灰,美人塵土。盛衰感慨,豈復(fù)有過此者乎?”[9]而同時的張岱則在《西湖夢尋序》稱:“凡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樓舞榭,如洪水湮沒,百不存一矣?!盵10]兩位遺民分別借兩座城抒寫孑遺心曲,既強化了明清之際文壇對“江南記憶”的關(guān)注,同時也推動著“金陵”書寫與“杭州”書寫成為當(dāng)時的兩大創(chuàng)作風(fēng)潮。士人筆下富麗而滄桑的江南,既燭照著晚明之往昔風(fēng)流,也折射著士人隱秘的悼明心理。

《定山堂詩余》中比重頗大的“金陵”書寫與“杭州”書寫并非文壇個案,但龔鼎孳對兩大書寫的不同安排,頗可窺見兩座城在龔鼎孳人生中扮演的不同角色及以龔氏為代表的貳臣群體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龔鼎孳一面追逐兒女風(fēng)月,一面感悼家國興衰,以言情與懷古為主的“金陵”書寫與“杭州”書寫適逢其時地滿足了他的表達需求。言情與懷古在他的兩類書寫中并非總是涇渭分明的,龔鼎孳常將吊古傷今之意、家國身世之感嵌入艷情,并有意無意地以纖艷婉麗的艷情特色淡化詞中的興亡之感。若說“金陵言情詞”尚在渲染風(fēng)月情濃,那么“杭州言情詞”則重在傳達自己兩世為人的余悸與愛悅。他為自己僅有的一首金陵懷古詞披上言情詞的外衣,同時憑借杭州懷古詞中的悲劇英雄轉(zhuǎn)入對家國隆替與個體命運關(guān)系的反思,而杭州懷古詞中的高士形象更是對“英雄”書寫的一種隱形背離與抗衡。終于,青樓文化而非六朝故事、山水清音而非英雄長嘯分別成為《定山堂詩余》中“金陵”書寫與“杭州”書寫的最大內(nèi)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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