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劍

華金是個文身師，手藝相當不錯，長相也還英俊，可快三十的人了卻還是單身漢一個，別人給介紹女友他也是一概拒絕。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偷偷喜歡上了藍蝴蝶。

華金文身店所在的街上有一對孿生姐妹。姐妹倆走出來簡直像畫中人，美若天仙，更重要的是兩人生得一模一樣。雖說孿生姐妹生得相同并不算稀奇，但她們這樣相同得簡直像復印機復印出的一樣，還是令人驚訝，據(jù)說連她們的父母也經(jīng)常搞不清這對姐妹花誰是誰。這對美麗的花兒長大后性格的不同漸漸顯露出來，姐姐愛穿紅衣衫，妹妹愛穿藍衣衫，姐妹倆一紅一藍走在街上，就像兩只俏麗的蝴蝶，這么著大伙都叫她們紅蝴蝶、藍蝴蝶。

此時紅蝴蝶已婚，丈夫是一家大醫(yī)院的藥房主任，生得高大帥氣彬彬有禮，跟紅蝴蝶攜手逛街時，大伙看在眼里艷羨在心里：瞧人家這一對，真可謂天作之合。華金對紅蝴蝶自然不再抱有幻想，于是把所有的愛戀全集中在藍蝴蝶一人身上，總幻想有朝一日也能攜起藍蝴蝶的手在街上走上一遭?？墒?，藍蝴蝶是那么的冷艷高傲，自個兒僅僅是個小小的文身師，甚至連接觸的機會也沒有。

可是，機會說來就來了。

這天文身店內(nèi)難得的空閑，華金正呆呆想著心思，就在這時門口光線一暗，華金抬頭一看，呼吸頓時一窒，是身著一身藍衣的藍蝴蝶進來了。

藍蝴蝶的聲音動聽極了，她要華金幫她在左肩胛上文一只蝴蝶，一只藍蝴蝶。

當藍蝴蝶褪衣露出香肩時，華金被那片雪一樣的肌膚震撼得神魂顛倒，空氣中一時間滿是她的芬芳。他忍不住嘆息道：“真美啊，只不過稍瘦了些。”

藍蝴蝶撲哧一笑，說：“入神點！不過，你的手指倒真是細長，簡直就是天生干文身這行的料?！?/p>

華金聽在耳里，認定了藍蝴蝶為知音?？墒?，藍蝴蝶再也沒有來過店里。

華金正憧憬，就在這時一個焦雷炸響了：藍蝴蝶死了，死于心臟病。據(jù)說她們家遺傳有心臟病，不過不算嚴重，也還能平安度日，想不到老天爺不睜眼，用時光不動聲色地慢慢積累著病癥，終于有朝一日活活奪走了藍蝴蝶的性命。

華金的心一下子掏空了，跌跌撞撞地趕到藍蝴蝶家，一眼看到悲傷欲絕的藍蝴蝶家人，尤其是姐姐紅蝴蝶和丈夫更是哭得死去活來，令人不忍卒聽。昔日蝴蝶一樣飛來飛去的藍蝴蝶穿著一身她生前最愛的藍裙子，瞑目靜靜地躺著。

華金癡癡地看著，心中翻江倒海，突然喉頭劇涌，再也按捺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再然后華金發(fā)現(xiàn)自個兒的心隨著藍蝴蝶一起死了，對生活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趣，于是日日酗酒買醉，借以忘掉這個他唯一的知音，唯一愛過的女孩。終于有一日，他酒后不慎引發(fā)文身店火災，當消防官兵把他從店里救出來時，他已被燒得面目全非。

在這嚴酷的雙重打擊之下，華金一等傷好便搬離了這極度傷心之地，遠遠地來到這座巨大城市的另一端，依舊開了間小小的文身店，渾渾噩噩地打發(fā)著日子。他認為自個兒已是死過一遭的人了，肯定已心如止水，直到這天來了一個奇怪的客戶。

這天恰似幾年前的那天一樣，一個客戶也沒有，華金正發(fā)呆，門口光線一暗，走進一個人來。華金懶洋洋地抬頭一看，隨即差點兒蹦起來！

來者面白如玉一身黑衣，這黑白對比是如此強烈，令人過目難忘，尤其是她的臉又是那么的蒼白。這張臉曾是華金在這世上唯一暗戀過的，而藍蝴蝶已死，她不是紅蝴蝶又是誰？

紅蝴蝶自然不認得華金，何況華金已整過容，這張臉早已不是昔日充滿幻想的那張臉了，如今已是滿面滄桑。

曾記得紅蝴蝶最愛穿的便是紅衣衫，現(xiàn)在為什么要穿黑衣，且黑得如此刺眼？并且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昔日雖瘦，但還算珠圓玉潤.現(xiàn)在瘦骨伶仃。

紅蝴蝶開口了，眼神悠遠空洞，聲音更是冷得沒有一絲熱氣，說：“請幫我在右肩胛上文只蝴蝶，一只艷紅的蝴蝶。”

當紅蝴蝶褪衣露出右肩時，華金像幾年前一樣忍不住嘆息起來：“皮膚真好、真美，就是有點瘦！”

紅蝴蝶粉臉一紅，然后微閉著眼，用一種夢囈似的聲音輕輕說道：“是嗎？幾年前也有一位好心的文身師跟我這么說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的聲音真好聽啊，我后來還找過他，可惜他搬走了，永遠消失了……對了，我記得他也有一雙跟你一樣修長靈敏的手?！?/p>

華金一驚，手中的針差點兒刺歪。

華金努力定定神，把紅蝴蝶的衣衫往下拉拉，然后輕聲問道：“斗膽問一句，你口中說的那個文身師，你喜歡過他嗎？”

紅蝴蝶依舊閉著眼，華金看不到她的表情，過了半晌，紅蝴蝶幽幽說道：“如果時光能回到從前……”

紅蝴蝶走了，走了老半天，華金還在呆呆出神，他感覺自個兒的魂魄都被掏空了，而空氣中依舊殘留有她的芬芳。這樣的芬芳似曾相識，絕不會弄錯的。

最后華金終于下定決心，抖著手撥通了一個號碼：110。

警察帶走了紅蝴蝶。不出所料，她不是紅蝴蝶，而是藍蝴蝶！

當華金覺察到“紅蝴蝶”的話跟當年藍蝴蝶說的話一模一樣時，便起了疑心，于是借機看了看她的左肩，果然看到一只依舊栩栩如生的藍蝴蝶，正是自個兒的杰作，自個兒的作品獨一無二，絕不會認錯的，無論過多少年。

被抓的“紅蝴蝶”不經(jīng)審問，竟先自一臉欣喜地說聲：“終于解脫了！”然后一五一十地講了全部經(jīng)過。

那年，她愛上了帥氣多金的姐夫，然后，同樣得隴望蜀的姐夫也喜歡上了她，情熱之下兩人忍不住暗度陳倉。

再往后情欲的火焰越燒越旺，偷偷摸摸已根本滿足不了，極度狂熱之下兩人商定讓姐姐悄然離去。身為醫(yī)院藥房主任的姐夫有的是手段，他每天不動聲色地在紅蝴蝶最愛的咖啡里放上微量的藥。時間一長，終于引發(fā)心臟病。

然后他們宣稱死的是藍蝴蝶，反正這世上也沒有人分得清這對孿生姐妹，姐姐一死，妹妹馬上以紅蝴蝶的身份取而代之，終于如愿以償。

可是，他們發(fā)現(xiàn)錯了、大錯特錯，妹妹發(fā)現(xiàn)自個兒怎么也忘不了姐姐，而身為兇手的姐夫更是日夜生活在懺悔之中。直到此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沖動是個多么可怕的魔鬼。

時間一長，徹底崩潰的姐夫一次酒后駕車，一頭沖下了大橋。

妹妹更是心灰意冷，日夜生活在思念之中，終于找到一家文身店，在右肩上文上一只紅蝴蝶，以示向姐姐贖罪。

事情的經(jīng)過就是這樣。華金傻傻地聽著，心一點一點地涼著，原來這世上愛是這樣地無奈，又是這樣地殘酷。

選自《上海故事》2018.1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