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香
寒冬臘月,大雪飄飄。直到出了烏城,踏上前往飛云嶺的山路,昌裕皮貨行的少當(dāng)家江戎才向跟在身旁的秦文志道明了此行的目的:尋找并逮住那只修煉得頗具神通的火狐貍!
秦文志出身商行世家,父親秦守仁做的同樣是皮貨生意,商號全順記。聽江戎這么一說,秦文志顯然一驚:“不能去。萬一讓江伯父、魏伯父和我爹知道這事兒,我們定會吃不了兜著走!”
“好吧,你要怕挨罰,那就請回?!苯洲揶淼?,“全順記還能撐多久,也只能看造化嘍。”
秦文志口中提及的魏伯父,是合興貨棧的老掌柜魏祿。想當(dāng)年,昌裕的老掌柜,也便是江戎的父親江重義,與全順記的秦守仁,合興的魏祿歃血立誓,結(jié)為兄弟,隨后聯(lián)手?jǐn)D垮了烏城內(nèi)外的數(shù)十家皮貨行。但在兩年前深冬的一天,當(dāng)三人走垛走到飛云嶺時,狂風(fēng)驟起,暴雪突降,短短半個時辰便沒過了馬腿。
擱置荒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眼瞅著再等下去,十有八九會被凍死,垛爺全然不顧江湖規(guī)矩,扯上幾張上好獸皮充抵傭金,率先趕著頭馬尋活路去了。緊接著,眾伙計也做了鳥獸散,風(fēng)雪狂舞的荒山野嶺之中,只剩下了江重義、秦守仁、魏祿三人和一地皮毛。
此次走垛,三家可都下了血本。半路血本無歸不說,更要命的是,沒了垛爺引路,三人又迷了山。跌跌撞撞轉(zhuǎn)到天黑,竟又轉(zhuǎn)回了原地!
天寒地凍,加上饑腸轆轆,三個老掌柜萬念俱灰。就在凍得神志不清時,江重義恍惚瞥見了一團(tuán)火從山坳里飄然飛出。仔細(xì)一看,那不是火,而是一只通體赤色、尖嘴圓耳的火狐貍!
秦守仁和魏祿也看到了,那火狐身形輕靈,由遠(yuǎn)及近,只是在垛架上打個滾,火焰便呼啦啦燃燒起來,頃刻驅(qū)散了寒冷和黑暗。
數(shù)日后,三個老掌柜僥幸活著回到了烏城,途中,還碰上了垛爺和兩個伙計的尸首。感念于火狐的救命之恩,三人將其供上龕座,日日奉香謁拜。只不過,貨行生意元?dú)獯髠瑥拇宋D不振。
這段堪稱神奇的遭遇,三個老掌柜都曾講過,并囑咐小輩們牢記這份恩情。如今,江戎卻要去抓火狐,這分明是忘恩負(fù)義。
“哼,少給我講大道理?!苯掷浜咭宦?,亮開了巴掌,“有人出價5萬大洋,要買活著的火狐貍。我叫上你,且得手后平分,是拿你當(dāng)朋友看,合力重振昌裕和全順記的雄風(fēng)。”
“可我爹說,那火狐已得了道行—”
“怕什么?有這寶物,我們一定能降住它?!苯执驍嗲匚闹荆笱笞缘玫嘏牧伺谋嘲?。包里裝著一張碩大的軟絲漁網(wǎng)。那可是請高人施了符咒的法器,即便千年精怪也會逃無可逃!
秦文志和江戎行了兩日,飛云嶺已近在咫尺。秦文志問江戎,這次為何不帶魏家人?要知道,他們的父輩自從結(jié)盟后便親如一家,素來同甘共苦。江戎撇撇嘴,說魏祿那老家伙身后無子,又體虛多病,等他一死,烏城的皮貨行當(dāng)就只有江、秦兩家。與其三足鼎立,不如平分秋色!
有道理。秦文志又問:“到底是誰要買火狐貍?做什么用?還有,他為何不自己去捉?”
“是個外地人。他母親雜癥怪病纏身,失心瘋,心口痛,肺癆,時?;柝剩瑫r日無多,大夫就給開了味藥:狐貍心,最好是山中修煉上百年的火狐。一顆玲瓏心,至少能續(xù)30年壽命?!?/p>
江戎含糊作答,倒也差不多是實話。只不過,對方答應(yīng)給出的報酬不是5萬,而是10萬。多日前,一個單看衣著就知是出自富賈豪門的文弱男子找到他,自稱姓雷,來自奉天府,為救母命,愿出5萬重金急求一顆火狐玲瓏心。之所以找他,原因很簡單:飛云嶺綿延上百里,也僅有他父親江重義等三人知曉火狐的出沒之地。當(dāng)然,如果江戎不忍下手,只需帶帶路,也會奉上100個大洋。100和5萬,傻子都能分得清輕重。江戎稍作尋思,加了碼:10萬!沒承想,那雷姓男子的確財大氣粗,連眼皮都沒眨一下,直接送上了2萬定金。
這時,暮色漸臨,風(fēng)雪也越刮越猛,越下越大。走著走著,秦文志無意間回頭,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快、快看,那是什么?”
正前方,大概半里遠(yuǎn)處,一簇火苗明明滅滅,搖曳不定,正向兩人所在的方向飄來,是火狐!江戎忙彎腰刨出一道長約兩丈的雪溝,接著取出漁網(wǎng),埋入雪下,隨后催促秦文志抓緊一端,佯裝落難者躺了下去:“等它到了近前,聽我命令,一起動手蒙住它?!?/p>
江戎心下早就盤算過,兩年前,火狐能救他們父親,說明它修的是善念,眼下也定然會來救他和秦文志。只要它傻乎乎近前,兩人就一躍而起,逮它個沒商量??汕匚闹救曰诺貌恍校澛晢柕溃骸澳呛偩佬胁粶\,該不會算出咱們是來捉它的吧?”
“閉嘴,別出聲。”江戎呵斥道,“它能耐再大,也不過是只畜生?!?/p>
當(dāng)那團(tuán)火飄到跟前的剎那,秦文志終究忍不住大叫起來。只見那火狐,狐面人身,模樣猙獰,甫一照面,便掄圓手中火把,對準(zhǔn)江戎的腦門狠狠砸下!
“快起來,罩它!”江戎也嚇得夠嗆,驚聲招呼秦文志起網(wǎng)??勺屗鰤舳紱]想到的是,漁網(wǎng)剛張開,就被火把燒得七零八落。
該死,那畫符的所謂世外高人原來是個江湖騙子,漁網(wǎng)屁用不頂!瞄到火狐再次揮起了火把,江戎指著秦文志,哀號道:“大仙饒命啊。這都是他的主意,是他要捉你的!”
見江戎惡人先告狀,秦文志張口正要罵,卻聽“咣咣”兩聲悶響,一下落在了江戎的胸口,一下砸上了他的腦門。
重?fù)糁?,秦文志眼前一黑,忽悠悠昏死過去,江戎也受傷不輕,癱倒在地趴了窩。但見那火狐跨步上前,在抬腳踏上他心口的同時也摘下了面具:“江少當(dāng)家的,就憑你這點(diǎn)兒本事,也配和我斗?”
誰能相信,藏在狐面面具之下的那張臉居然是雇他捕狐的雷姓男子!呆傻半晌,江戎總算醒過了神:“你為何要兜圈子,騙我害我?”“那你又為何要騙他害他?”雷姓男子嘲諷回道。
在來飛云嶺的路上,江戎早就盤算好了,等合力捕獲火狐后,他就會抽冷子弄死秦文志,讓他長眠雪下!到時候,昌裕便能在烏城一家獨(dú)大。這同樣也是雷姓男子的如意算盤—江家秦家,不都后繼有人嗎,那我就讓你們的人沒嘍!
“你是?”
“我是魏老掌柜的遠(yuǎn)房侄子。再過幾天,是老爺子的六十大壽,我將過繼給他做兒子。而絕了你們兩家的后,就是我送給他的大禮。哈哈,用不了多久,不光合興是我的,整個烏城也將是我的!”
雷姓男子愈發(fā)得意,邊哈哈大笑邊拽出把利刃迎頭扎下,意欲結(jié)果了江戎的性命。江戎拼死攥住刀刃,鮮血汩汩流下。這時,秦文志悠悠轉(zhuǎn)醒,又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文志,救我!”江戎大喊。
秦文志揉揉撕裂般疼痛的腦袋,撿起火把立在了雷姓男子身后:“你那么惡毒,早就該死。喂,快弄死他!”
明擺著,秦文志試圖坐收漁人之利,只待雷姓男子得逞,秦文志就將出手。雷姓男子不傻,當(dāng)即猜透了他的心思,冷不丁一個后踹,不偏不斜擊中了秦文志的下腹。江戎也趁勢一滾,躲開了利刃。接下來,三人全瘋了似的廝殺成一團(tuán)。
而此時,在昌裕皮貨行,江重義江老掌柜邀來了合興的魏老掌柜和全順記的秦老掌柜,緊捶了幾下腿后,開了口:“唉,我這老寒腿,疼得揪心?。晌焕系?,人都說,人可欺,天不可欺,人可瞞,天不可瞞。這兩年,我這心里實在愧疚得很,還夜夜做噩夢!”
“江老大,你什么意思?別忘了,我們可是起過毒誓,誰敢亂來,必將斷子絕孫!”秦守仁咬牙道。
兩年前的一幕幕,至今仍夜夜入夢—三人被困飛云嶺,全凍暈過去。昏昏沉沉中,秦守仁醒了,影影綽綽看到一個紅衣人在燒他們的皮子。那是錢?。∫苍S是腦子被凍僵了,也許是本能使然,秦守仁強(qiáng)撐著掏出尖刀,翻個身扎了過去。江重義也醒了,見秦守仁正與那人撕扯,還動了刀,連想都沒想就抄起一只垛架打了過去。很快,那紅衣人便倒了下去。
等徹底清醒,借著火光,兩人終于看清,對方是個女子,身穿紅襖,模樣清秀。江重義猜測,她是個過路山民,點(diǎn)了垛架皮子,是為了給他們?nèi)∨?。他們卻恩將仇報,害了人家的命。這時,魏祿醒了。秦守仁心一橫,將尖刀往他手心里一塞,硬拖著又扎向了女子。
咱們是結(jié)拜兄弟,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有禍就得一起扛著,誰也別想蹦!
藏尸深山,在回烏城的路上,三人商量了一陣,又統(tǒng)一口徑,編出了個火狐大義救命的故事。
“對,反正我是打算把這個秘密帶進(jìn)棺材里去的?!蔽旱撘魂嚳人缘?,“今兒個我來,還有件事要和兩位說。等月末我過60大壽那天,我要知會大家,呵呵,我收繼子了,合興也后繼有人嘍?!?/p>
此刻,在飛云嶺的雪野中,江戎、秦文志和雷姓男子相互廝打,全受了重傷,又被大雪覆蓋變成了雪人。只是,他們誰也沒能等到火狐救命……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2017.1下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