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立(上海,公務(wù)員)
什么時候起,女兒長大了?
我下班到家,女兒不再像以前一樣,迫不及待地,風(fēng)兒似的撲在我身上,將我緊緊地?fù)肀ё ?/p>
現(xiàn)在,我打開門,放下包,換鞋,沒有聲音,也沒有人向我撲來。我抬頭去看,女兒坐在客廳的書桌前,靜靜地在寫作業(yè)。似乎很不經(jīng)意地,女兒看了我一眼,馬上又把頭埋下去,筆頭扭動著,繼續(xù)專心致志地在寫。
時間已經(jīng)到了近7點,女兒應(yīng)是吃好了晚飯。女兒的這些作業(yè),需要做到8點、9點,甚至更晚。有時,我還在懷念,懷念以前的日子。以前,女兒還小,不用上學(xué)。晚飯后,我牽著女兒暖暖的小手,在樓下的商業(yè)街上閑逛。我們從馬路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又從另一端,走回到一端。間或,我們還走進一些路邊的店鋪,超市,給女兒買上一點吃的,喝的。女兒就很高興。女兒的嘴張開著,一直是帶著笑的。女兒還說,爸爸最好了,常常給我買吃的。我笑著摸摸女兒的頭,疼愛地看女兒的臉。那段時光,是我和女兒最親昵最快樂的時光。
后來,女兒上小學(xué)了。上學(xué)后的女兒,是有任務(wù)了。女兒的任務(wù)就是學(xué)習(xí)。女兒的學(xué)習(xí)不好,時不時地,在女兒的練習(xí)本上、試卷上,看到無數(shù)個火紅的叉叉。那些叉叉,有時讓我憤怒。女兒看我的眼神,有了怯意,有了猶豫,還有無數(shù)的慌張。
現(xiàn)在,女兒對著我,話少了。偶爾,我拉過女兒,和她說話,女兒的臉上總帶著一絲不情愿,嘟囔著嘴,更多的是抱怨。
女兒說,爸爸,王潔清為什么每次考試都能拿第一名?
女兒說,爸爸,老師讓我們每個人都要競選班干部,我一定要競選嗎?
女兒說,爸爸,我天天在學(xué)習(xí),我好像都沒有朋友了,也不快樂了。
女兒說,爸爸,我可以不用上學(xué)嗎?我只想玩。
當(dāng)然,女兒也都只是說說的。女兒的眼睛亮亮的,充滿期盼又帶有幾分失落。
夜深的時候,女兒已經(jīng)睡了。我輕輕打開門,走進她的房間。淡淡的月光下,女兒靜靜地,緊閉著眼睛。她似乎是夢見了什么,小腳輕輕蹬了一下,眉頭皺得緊緊的,綻出一條深深的縫。
她是,又想到學(xué)習(xí)了嗎?我的心頭,不自覺地哀嘆了一下。
陳學(xué)倫(上海,畫家)
朱永堂走了。走得很突然。
如果他發(fā)病當(dāng)日就去醫(yī)院,也許會度過險關(guān)。但是,人生沒有如果,只有結(jié)果。結(jié)果是:我們失去了一位朋友,攝影圈少了一個同志。
我與永堂相識近四十年。他是上世紀(jì)60年代大學(xué)生,畢業(yè)分配在貴州省電臺。因夫妻分居兩地,托關(guān)系調(diào)入上海。1978年上海某報復(fù)刊。不久,永堂進了報社。
云貴高原的風(fēng)雨抹去了這位復(fù)旦學(xué)子的風(fēng)華。三十出頭的他,顯得滄桑。故大家開始就稱他為“老朱”,好像從未有小朱之說法。老朱做編輯,偶而寫稿,筆名是堂字的拆寫——尚土。我們給這筆名加了下聯(lián),合起就是“上吐下瀉”。老朱笑而不答。
老朱住房很差。據(jù)他說:室外大雨,室內(nèi)小雨;室外零度,室內(nèi)有薄冰。老朱在陋室種綠養(yǎng)花,自得其樂。故大家送他雅號——花癡。
老朱為人隨和,但不是無原則的好好先生。某記者在來稿中注明某某段文字不得刪改。老朱無意斧正了他的錦繡文章,他來找老朱問罪,老朱不甘示弱,據(jù)理力爭。
以世俗眼光看,當(dāng)時報社像老朱這樣擁有名牌大學(xué)學(xué)歷者不多。只要老朱有“心”,他的職級就會上浮,住房等各方面條件都會改善。但老朱缺乏的就是功利心,他是個按興趣行事的人。當(dāng)年外語熱時,別人學(xué)英、日等熱門外語,老朱選學(xué)世界語,當(dāng)了柴門霍夫的弟子。
老朱一心想當(dāng)記者,這個愿望沒有實現(xiàn)。也許這是他離開報社的原因之一吧。他去了某工業(yè)公司工會。有一年,老朱組織公司攝影小組去黃山活動,他邀我參加。我至今印象很深的是老朱在巨大山巖上拍攝時的雄姿,當(dāng)時感覺他身上有古代俠客的影子。
報社廟小和尚多,先后離開報社去別處高就的人很多。有的去其他報刊、電視臺;有的當(dāng)專業(yè)作家、當(dāng)老總;也有去更重要崗位工作。歲月如流,曾經(jīng)的同事有些是萍水相逢一時間,而我和老朱始終保持聯(lián)系。前年和去年,我在澳大利亞期間還常與老朱通越洋電話。我記住他家電話號尾數(shù)是776779。老朱說是吃吃肉吃吃酒。
老朱的追悼會我沒有參加,可能是他的攝影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以為我還在澳洲而沒通知我。我并不遺憾。因為我不愿將耳聽的消息變成眼見的事實。我寧肯相信老朱仍在電話機那頭吃吃肉吃吃酒。把最后的告別變作永久的思念。
安 諒
終于看見許太太在路口一閃,向大巴車走來了,她左手提著一個大挎包,右手拿著一個雜貨袋,連脖頸上也套著一個大紙袋,完全是收獲滿滿的狀態(tài)。巴士上的許老弟已經(jīng)按捺不住了,兩眼像噴火,明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激動。他的目光仍是直面前方。許太太汗流浹背,挪著步,有些艱難,但臉上卻洋溢著十分愉悅的神情。
許太太走到了巴士車門口,驀然看到了座位上的許老弟——自己的老公,竟然說出一句令明人也十分震驚的話,她說:咦!你怎么也來了?那神情十分詫異,完全是自然流露的表情。明人驚呆了,瞥了瞥身旁的許老弟,他的臉也更加鐵青,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怒火在兩個瞳仁里迅即集聚噴發(fā):怎么叫你來了!明人也好生奇怪。他們這個旅行團雖然是來自各方的散客,但也一起待兩三天了,他們夫婦兩人是結(jié)伴出行,剛剛?cè)膫€小時的自由活動,他們倆是攜手同去的,怎么竟然這么問?
許老弟此時像炮彈一樣蹭地站了起來,劈頭蓋臉地對他太太高聲斥責(zé)起來,你這個人!你這個人!你這個人簡直是……。許老弟呼哧呼哧地喘氣,胸膛急促地起伏著,他是義憤填膺啊!那個采購大有收成的許太太卻是一臉無所謂,她自己把身上的重物一一放到車上,然后才突然想起什么地說,咦!你不是在那里喝茶嗎?這下許老弟又暴怒了……
想到剛才的那一幕,明人又瞥了瞥許老弟,不禁要笑出聲來,這對夫妻也真夠奇葩的,下午是自由活動,明人遂和幾位旅友在這著名的購物商場逛了幾大圈,商場實在太大了,說它是一個小型的城市都不為過。走了一個多小時腿就累了,明人他們找了一處僻靜處喝咖啡聊天,快到集合的時間了,幾位旅友突然想起有些東西要買,明人一人溜達(dá),又從商場西北角穿插過去,這是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xiāng),他只是感受著這種風(fēng)情。
突然聽到有一聲叫喊,而且是帶著特別的驚喜,他循聲望去,就是這兩天剛剛見過但未及交談的旅友,那對年輕夫婦中的一位先生,他長得瘦瘦的、黑黑的、鼻子小小的,眼睛也小小的。他的妻子倒人高馬大的,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也是挺有趣的一對。他們兩人在車上總是竊竊私語,相互依偎,就像蜜月或者熱戀一樣,膩得很。這會兒,那個男的在那里拼命向他招手,那神情很急迫,明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快步走了過去。還沒到跟前,許老弟已經(jīng)沖到他前面,緊緊握住他的手,太好了太好了,幸好看見你!明人問,到底怎么回事?許老弟乜斜了茶坊的柜臺一眼,明人也望了過去,那里的一個伙計也正定定地望著他們。許老弟迫不及待地說,老哥,你幫我下忙,借我三百日幣。明人問:就這個事情?許老弟使勁點頭,你不知道,我在這里已經(jīng)坐了有三個多小時了,那個伙計都快要報警了。
明人充滿疑問:怎么啦?
他說:你不知道,我身上一分錢都沒帶,手機也沒帶,連護照都沒帶,都在我太太那。
咦!那你太太呢?
不提了,這個娘們說好先去購物,然后來找我,三個小時了都沒看到她影子,真是急死人了。
明人掏了三百日幣給伙計,然后和許老弟并肩出門。許老弟說:看我不好好收拾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一個購物狂!
明人說:她以前這樣嗎?
就是啊,她一到購物就把什么都給忘了!
誰料,他太太購物回來直奔巴士,居然徹底把他給忘了,甚至于還忘了他和她是一起來旅游的。這個購物狂?。】竦靡舱鎱柡?。
等車發(fā)動不久,明人坐在前排朝他們回望了一下,只見許太太把腦袋擱在許老弟的肩膀上,他們兩人依偎著睡著了。明人本來也想為許老弟說幾句話,批評許太太幾句的。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想要說的已屬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