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四女生杜三三性格率真灑脫，做人絕不溫良恭儉讓。她是90后小女生，貌似安靜，內(nèi)心實(shí)則波瀾壯闊，追求完美，渴望浪漫，卻不得不拖著現(xiàn)實(shí)主義的小尾巴。

杜三三沒有父親，自小與寡母相伴長大，在這個拼爹的時代，先天不足的杜三三只能拼自己。大學(xué)四年，她靠給聯(lián)通公司賣手機(jī)卡，做小生意或兼職多份家教賺取學(xué)費(fèi)，個中滋味……唉，怎一個苦字了得。

周末的傍晚，夕陽余暉，霞光耀亮天際，林蔭道兩旁的楊柳搖搖擺擺著賣弄風(fēng)情，來往的學(xué)生進(jìn)出學(xué)校大門，這正是杜三三營業(yè)的大好時光。

她站在校門口，胸前倒背一鼓鼓囊囊的巨型牛仔包，手里拿著兩盒化妝品，嘴里吆喝著：“走過的，路過的，不要錯過了啊！你想變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女嗎？請?jiān)囋嘢K-11的神奇魔力。你想擁有盛世美顏青春不老嗎？來自澳大利亞的Swisse膠原蛋白片助你美夢成真……”

同學(xué)們紛紛圍上來，杜三三麻利地收錢，遞貨，嘴里依然叫喚著：“各位客官，看一看，瞧一瞧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

顧客越來越多，他們可都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呀，杜三三眉開眼笑，索性把貨品都擺放在地上，由大家自由挑選。正當(dāng)菩薩們大獻(xiàn)愛心時，突然，魔鬼出現(xiàn)了。

叢林悄悄混進(jìn)來，杜三三立刻收起笑容，眼神小梭鏢似地盯住了他。叢林蹲下身快速翻找著，他找到兩張私人灌錄的CD，是紅番茄酒吧歌手林朵朵的音樂。

林朵朵，一個容顏素靜，嗓音沙啞的16歲女孩。她是月光下出沒的小野貓，闌珊的夜色里，她會抱著吉他在紅番茄酒吧唱歌，披散著長長的卷發(fā)，擋住半邊臉，神情迷茫而戒備。因?yàn)榱侄涠?，以及林朵朵的歌聲，那個酒吧的生意總是很好。

這兩張碟片，杜三三費(fèi)了很多周折才搞到，原本打算送給她的男神高原，可是現(xiàn)在……算了，時過境遷，杜三三不打算對著它睹物思人。

叢林把CD抓在手里，興奮地打了個響指說：“你行啊，三三，連這個你都有?！?/p>

杜三三瞪一眼這個信譽(yù)一貫惡劣的買主，麻利地向他伸出四根手指。叢林站起來：“美女，咱倆商量一下?！?/p>

杜三三不客氣地：“少廢話，拿錢來?！?/p>

叢林：“看在咱同窗四年的份上，我送你張南山公園一日游的門票，怎么樣？”他慢慢撤出人群：“關(guān)鍵是——免費(fèi)送一帥哥全程陪護(hù)，沒準(zhǔn)兒呀，你倆電光火石就擦出愛的火花了呢！”他沖她不懷好意地夾夾眼。

杜三三冷冷地：“我對帥哥不感興趣，戒了！”

叢林撒腿就跑，大聲喊：“明早八點(diǎn)大門口，不見不散！”

杜三三氣得跺腳，卻也無可奈何，臉皮厚的人總是占盡便宜。

第二天一早，當(dāng)杜三三晃晃悠悠來到學(xué)校門口時，叢林和他矮胖的女友殷梔子已等候多時，殷梔子見到她立馬叫起來：“杜三三，你今天要是不來，我就和你絕交！”

梔子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一向簡單，好家庭出來的孩子都這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兼加不思進(jìn)取。

這和智商沒關(guān)系，膚淺是需要資本的。

梔子的母親是政府官員，父親則是一大型企業(yè)的董事長，權(quán)錢聯(lián)合，所向披靡。所以梔子本人有資格膚淺，有資格不談理想與抱負(fù)，反正一切自有人替她擔(dān)當(dāng)，就算錯一百次，也沒關(guān)系。但換了別人則不同，你若不信，讓窮人家的孩子試試，比如杜三三，一招不慎，立馬被打回原形，永世不得翻身。

杜三三并不怨恨，有人天生含著金鑰匙出生，有人一出生非牛即馬，這是沒辦法的事。她和殷梔子是朋友，羨慕嫉妒恨都談不上，只是可惜了那好名字，糟踏了一朵暗香浮動的花。

叢林貌似忠厚舉著一只小手微笑地向她示好，杜三三還他一個鄙視的白眼。殷梔子拉過旁邊一俊朗灑脫的高個男生，激動地向杜三三顯擺：“三三，看見沒？帥哥耶！”

確實(shí)有一帥哥站在那里，眉目俊郎，挺拔如夏日里一棵蔥蘢的法國梧桐。雖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杜三三已確定這廝不是盞省油的燈。他冷冷地剜了她一眼：“你遲到了22分鐘，做何解釋？”

杜三三回嗆道：“我就沒打算來?！?/p>

叢林趕忙為二人做介紹，油嘴滑舌地：“來，來，我隆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guī)熜?，大名鼎鼎的成棟梁醫(yī)生，江湖號稱‘成一刀’。這位是著名美女杜三三，蘭質(zhì)蕙心、內(nèi)外兼修?！?/p>

姓成的家伙掃杜三三一眼，淡淡地：“美嗎？沒覺得?！?/p>

杜三三立刻還擊道：“你這一刀，不是謀財(cái)，就是害命吧！”

兩人挑釁地互相瞟一眼，并不掩飾彼此的不滿，也許有些人天生就磁場相克吧，就像此時的他們。

叢林突然指著他們撫掌大笑：“天意??！你們竟然穿著情侶裝，速配指數(shù)空前高漲哈哈?！痹瓉韮扇硕即┲譚恤藍(lán)色牛仔褲，他們沖著叢林異口同聲喝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杜三三偷偷瞟成棟梁一眼，暗想：這廝實(shí)在不招人待見。

一路都是閑話，暫且略去不提。

到了南山公園，幾個人徜徉于秀美的湖光山色，留連于絢麗的櫻花樹下。梔子與叢林一路都在嬉鬧，像一只發(fā)情的小母雞追逐一只精力旺盛的小公雞。

杜三三與成棟梁誰也不理誰，各玩各的，他們順著碎石小路且行且看，心情各自飛揚(yáng)著。

一路走到游樂場，叢林與成棟梁迷上了射擊，十個塑料小人于六七米外一字排開，等待被集體槍決。叢林十槍擊中兩次目標(biāo)。成棟梁更慘，竟然無一命中，全部漏網(wǎng)。周圍一片喝倒彩的聲音。

杜三三走上前不動聲色地說：“讓我試試?！?/p>

成棟梁頭也不抬地說：“小姐，我奉勸你還是別丟人現(xiàn)眼的好。”杜三三固執(zhí)地伸手抓槍，成棟梁抖了一下，沒抖掉，他兀自笑了，把槍給她，袖起雙臂一臉壞笑在旁邊看著。

杜三三坐下來，屏息靜氣，眼睛準(zhǔn)星目標(biāo)三點(diǎn)成一線，然后輕扣扳機(jī)，目標(biāo)被擊中，夸張地哇一聲慘叫。她穩(wěn)住胳膊，水平輕移手中的槍，瞄準(zhǔn)目標(biāo)連連扣擊，彈無虛發(fā)，那些小人一個接一個中彈倒下。臨終前，每個都不忘做秀，矯情的慘叫聲連成一片。

周圍一片喝彩聲。成棟梁在旁邊摩拳擦掌地叫：“原來這么簡單啊，來，來，我再試試?！?/p>

杜三三偏不讓給他，只聽得那些被擊中的小人“哇哇”亂叫，周圍的掌聲越發(fā)熱烈。她雖貌似平靜，其實(shí)早已心花怒放，恍惚間，似乎自己已飄飄升至云端，正化身為一蒙面女飛俠，風(fēng)華絕代、身懷絕技，專于危難之時，拯救民眾于水深火熱。

當(dāng)然這位殺富濟(jì)貧、除惡揚(yáng)善的女飛俠不是歸隱在深山老林的一個破山洞里，食野果、飲山泉，過著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活。人家平日里是一時代麗人，某大財(cái)團(tuán)的高級白領(lǐng)，最好是董事長的千金，或者直接就是財(cái)團(tuán)掌門人更過癮，手里掌管著上百億的資產(chǎn)。她呼風(fēng)喚雨、能量無邊，令黑白兩道都俯首貼耳……這樣一想，哇！杜三三在兩秒之內(nèi)就進(jìn)入末流導(dǎo)演編造的爛電影中擔(dān)任了女一號。

正陶醉著，就見成棟梁恭恭敬敬向她一抱拳，正色地：“楊紫瓊阿姨，請給我簽個名吧?！?/p>

一語驚醒夢中人，杜三三心一慌，手一抖，接連錯過兩個目標(biāo)。再打下去已經(jīng)無趣，她放下槍，掉頭就走。

叢林在后面亂叫：“女俠，好身手，好身手啊！”這個笨蛋那里知道她曾在駐軍部隊(duì)的打靶場上演練過，用的是真槍真彈。

那是個風(fēng)沙很大的日子，在一部隊(duì)的打靶場上，一名魁梧英俊的軍人握住她的手，教她穩(wěn)準(zhǔn)狠的技巧。軍人的胳膊堅(jiān)硬如鋼板，力度能把她彈開。她被一股眩暈的氣氛包圍，如一艘小船在水面上顛簸，那一刻，她深深地愛上了那個解放軍叔叔，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分鐘，但她保證絕對真誠。

此時此刻杜三三回憶起這一段，也無非是為了強(qiáng)調(diào)自己一直崇尚的都是力量型的男人，野一點(diǎn)，粗一點(diǎn)，當(dāng)然不能有太多胸毛。總之，像成姓男子這樣的貨色，哼哼，絕對難入法眼。

梔子嚷著要玩過山車，叢林被劣等女色沖昏了頭腦，也不征求別人的意見，擅自買了票。梔子原本知道杜三三有恐高癥，此時這家伙重色輕友，早已將她的禁忌拋到腦后。

他們?nèi)藲g呼著坐到車上，如同三朵大頭葵花競相綻放。杜三三站在原地不動，有山風(fēng)吹來，梔子站起身，張開雙臂向她歡呼著：“?。戆?，寶貝，多刺激呀！”

成棟梁譏諷道：“哎，別得瑟了啊，腋毛都被吹成中分了?！睏d子羞惱地趕緊坐下，叢林笑得快斷氣了。

氣壯如牛的管理員把杜三三連拉帶拽塞進(jìn)車?yán)铮鄣桨踩珟?。一句憤怒的反抗在她嘴里斷成好幾截，終于沒能及時表達(dá)她的心聲。

杜三三很后悔不該長期節(jié)食，關(guān)鍵時刻，講理是沒用的，力氣大總是占盡便宜。更可氣的是，那家伙很有職業(yè)道德地說：“你是怎么了？票都餿（收）了，那能不讓你坐嘛，俺可不四（是）那樣的人兒。”

杜三三神情緊張，她把身體縮成一團(tuán)，看見成棟梁在旁邊看著她，一臉壞笑，她瞪他一眼，伸手抓住纜車的繩子，卻羞愧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在顫抖，它們毫無廉恥地泄露了她的膽怯。

成棟梁拿腔拿調(diào)地說：“你要是害怕，就抓住我的手嘛，你不抓住我的手，我怎么知道你害怕呢？你不會是真的害怕吧？你要是真的害怕就抓住我的手嘛……”

句式結(jié)構(gòu)十分熟悉，語氣又似曾相識，杜三三想了一下，赫然是套用《大話西游之月光寶盒》中唐僧的那段經(jīng)典貓念經(jīng)。

這妖怪，缺乏人類最基本的同情心，真希望有菩薩馬上把他收了才好。

過山車緩緩動起來，像被驚醒的巨蛇，嘶嘶吐著信子，飛速蠕動著沖向前方。杜三三只覺得五臟六腑一起涌堵著擠壓在胸口，突然車身猛地縱身一躍，竄到空中，杜三三頭頂躥出一道白光，七魂六魄瞬間都飛出體外。

車在空中飛速翻騰，在無數(shù)次的拋起與墜落中，杜三三幾近昏迷，腦子里模糊閃過貓王的一句歌詞：我和這個世界沒關(guān)系了。

……

也許有過了幾個世紀(jì)那么遙遠(yuǎn)的時間，杜三三終于感覺到自己還活著，她渾身顫抖，兩手下意識地緊緊攥住扶攔，就在這時，身邊的成棟梁突然大聲叫起來。

杜三三閉著眼睛訓(xùn)斥道：“叫那么大聲，你是個男人嗎！”

他不止尖叫，還不知羞恥地嘶嘶呻吟，杜三三瞪他一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正鐵鉤子似的扣在他的手背上。她嚇了一跳，自己明明抓住的是欄桿，怎么會是他的手呢？再說了，就算自己于極度恐懼中冒犯了他，也沒必要這樣鬼哭狼嚎的，好像他遭到了強(qiáng)暴。

成棟梁表情痛苦地抖著手，手背上印著幾個清晰的半月形傷口，正慢慢滲出血來。杜三三急忙從包里掏出面巾紙，想要幫他擦拭，他一把抓過去，沒好氣地：“難道我上輩子欠你的！”

梔子與叢林劫后余生似地?fù)Пг谝黄疬筮笸嵬嶂?，杜三三不忍目睹把臉轉(zhuǎn)到一邊，暗想：這兩個妖艷賤貨，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秀恩愛的機(jī)會呢。

中午，四個各懷鬼胎的家伙擠在一家客人爆滿的酒館吃飯，對著生猛海鮮，海吃豪飲，一個個似非洲難民。

成棟梁跟杜三三碰杯，兩人一飲而盡。

成棟梁：“你并非淑女?！?/p>

杜三三：“你決非紳士?！?/p>

成棟梁瞇眼：“女人以靜為美?！?/p>

杜三三挑眉：“男人以德為榮?！?/p>

成棟梁撇嘴：“話不投機(jī)半句多?！?/p>

杜三三冷笑：“道不同，不相為謀?！?/p>

叢林湊近梔子耳邊，竊竊私語道：“完了，這兩個白癡，絕對是上輩子的冤家?！?/p>

飯后，梔子他們?nèi)タ?D電影。成棟梁租了一條船，他腦子好像突然被門擠了，對杜三三春天般地溫暖，笑瞇瞇邀請她上船同游，杜三三一念不慎就上了他的賊船。

楊柳岸，曉風(fēng)拂面，雙雙對對的情侶泛舟湖上，排排坐，吃果果。成棟梁與杜三三像對怨偶分坐船頭與船尾，似乎馬上要展開有關(guān)離婚事宜的探討。

船至湖心，有一老翁坐在船上釣魚。那是一種野生的小銀魚，魚身閃閃發(fā)亮，大小有如柳葉。老人把小魚抹了鹽巴，在船上烘烤，鮮香的魚味勾引的情侶們?nèi)琊捵熵堃话銏F(tuán)團(tuán)圍了上去。

成棟梁的船被擋住去路，不得不停下，就見那些甜蜜恩愛的小情侶，男的買，女的吃，買的殷勤，吃的矯情。杜三三也想買兩條小魚，她正在掏錢，突然聽到成棟梁大叫起來：“讓開！讓開！兄弟們，我租船時間到了，超時要罰款的?！?/p>

他拼命劃動雙槳，左沖右突從縫隙中突圍。杜三三捏著錢面色尷尬，眾女人以同情的目光看著她，或許笑她遇人不淑。

成棟梁奮力劃船的模樣看在杜三三眼里，真是丑態(tài)百出，早知道這樣，打死也不上這賊船。她實(shí)在懶得欣賞他那副與時間賽跑的尊容，一扭身，把手伸進(jìn)水中自娛自樂地撩著水花玩。

成棟梁氣喘吁吁地警告她：“你最好檢點(diǎn)些，小姐，省得掉到水里麻煩我?！?/p>

杜三三揶揄道：“快劃吧，一刀兄，超時要罰款的，這可比割你的肉還疼吧?！?/p>

成棟梁絲毫不覺得難堪，雙手劃漿，嘴里埋怨道：“你怎么不幫忙??？光顧著玩，早知道不帶你了?！?/p>

杜三三不以為然道：“你以為我愿意陪你玩啊！”

成棟梁：“嘿，誰陪誰呀？咱AA制，我一個人租條船多浪費(fèi)呀！”

杜三三叫起來：“什么？你是怕浪費(fèi)才帶上我的？”

成棟梁無辜地：“那你以為是什么？當(dāng)我?guī)闵洗剳賽郯?！?/p>

杜三三勃然大怒，雙手撩起水向成棟梁潑過去，他趕忙一偏身子躲過，小船劇烈搖晃起來，左偏右蕩，杜三三身子一歪撲通一聲栽進(jìn)了水里，成棟梁一愣，隨即甩開船槳，跳下水去救她。

……

感謝偉大的守護(hù)神，杜三三并沒有就此息勞歸主，她躺在岸邊水泥地上晾曬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睛，有一圈腦袋圍在上空，把太陽都擋住了。他們唧唧喳喳麻雀一般圍住杜三三，似乎她是撒在地上的一堆谷子，她趕緊又把眼睛閉上了。

甲：“干嘛要自殺？失業(yè)了？”

乙：“失業(yè)才不死呢，多半是失戀了?！?/p>

甲：“長的不難看呀，再找一個不就得了。”

乙：“失業(yè)失戀都不至于死，肯定是被人騙財(cái)騙色……”

糟糕！這人丟大了！搞不好會被拍了視頻發(fā)到微信上去。杜三三趕緊翻個身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吃瓜群眾們看清自己的真面目沒有！

后來，在成棟梁的勸說下，群眾們懷著沉痛的心情圍著她走了一圈，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有個善良的小孩往她身上扔了一支白色的野花。

杜三三保持原地不動，她用一只眼睛瞄著眾人都走光了，再也沒有了嘈雜的人聲，這才一翻身爬起來，腦袋差點(diǎn)跟另一個腦袋撞到一起，就見成棟梁頂著她的額頭說：“我思想斗爭很激烈，正考慮為你做人工呼吸，不知你是否值得我犧牲純潔的一吻？”

杜三三繃著臉不吭聲，濕漉漉的衣服緊貼在身上，令她原形畢露，十分難堪。她敏感地瞥成棟梁一眼，見他正半張著嘴巴盯著她，一副色迷迷的死相，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杜三三陡然火起，舉手就是一陣亂打，邊打邊罵：“看，我讓你看，臭流氓，我打你個生活不能自理。”

成棟梁邊躲邊掩飾：“哎，哎，那么瘦，其實(shí)也沒啥看頭嘛。”

杜三三一把推開他：“早就看出來了，你不是什么好人。”

成棟梁半是遮羞半是耍賴地說：“嘿，杜三三，你好歹也受過高等教育，人家古代的女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對救命恩人說‘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你倒好，恩將仇報。早知道這樣，就不冒著生命危險救你了。”

杜三三惱火地：“那你把我再扔回水里呀。”她推開他，向旁邊的小店鋪跑去，那兒有一些廉價的衣服出售，她必須換下身上的濕衣服。

成棟梁一聲不響地跟進(jìn)去。杜三三匆匆挑了一件連衣裙和一套內(nèi)衣褲沖進(jìn)更衣室，她換了干爽的衣服出來，沖滿臉雀斑的女服務(wù)員說：“就這套了。”

女服務(wù)員把購物小票交給成棟梁，順手一指東邊拐角，示意他去交款，成棟梁聳聳肩膀，認(rèn)真地說：“我不是她男朋友?！?/p>

杜三三上前一把搶過小票，搶白道：“謝天謝地，幸虧不是。”

交完款，杜三三憤然出門，成棟梁在后面喊：“哎，等等，你的濕衣服?！彼嘀臐褚路掖易返酱蠼稚?。

杜三三一把搶過裝衣服的袋子，順手丟進(jìn)路邊的垃圾桶，雙手叉腰道：“請問一刀同志，你還有何指教？”

成棟梁皺起眉頭，嘲諷地：“裝什么大尾巴狼啊！在中國往上數(shù)三代都是農(nóng)民，就是目前這一代，你看起來也不是什么名門貴族。我發(fā)現(xiàn)你不止囂張，而且還虛榮，明知道那衣服貴得離譜，還牛乎乎地連價都不砍?！?/p>

杜三三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輩子做孽，才遇到這樣的冤親債主，她一揚(yáng)臉：“我愿意，你管得著嘛！”她轉(zhuǎn)身要走，恨不得化作一陣狂風(fēng)呼嘯而去。

誰知成棟梁大喝一聲“站??！”，他一把拉住她，指指旁邊遮陽傘下的椅子說：“喝杯冷飲，再走不遲?！彼麕еR，面目叵測，怎么看都像黑手黨。

杜三三冷笑：“不敢當(dāng)，冷飲里不會下迷幻藥吧，世道險惡，不能不防??！”她拔腿再欲離開，成棟梁再次揚(yáng)聲道：“等等，帳還沒算呢！”

什……么？杜三三愣著，不知道帳從何來，成棟梁也不與她理論，就勢在椅子上坐下，掏出鋼筆與小本子，伏在桌上奮筆疾書，似乎正在揭發(fā)杜三三的種種罪行。少頃，他將寫滿字的紙撕下來，刷地舉到杜三三面前。

杜三三目瞪口呆，她必須承認(rèn)，這張偉大的帳單令她眼界大開：射擊費(fèi)20元（兩次）；可樂4元；冰激凌3元；車費(fèi)2元；租船費(fèi)58元（兩人分?jǐn)偅鞲?9）；午飯196（四人分?jǐn)?，各?9）……合計(jì)：杜三三應(yīng)付187元。

杜三三看著賬單，都被氣笑了。她見過吝嗇的，真沒見過比這廝更脫穎而出的。她打開錢包，準(zhǔn)備把兩張百元大鈔狠狠砸向他光輝庸俗的臉，而且堅(jiān)決不用找零。

可是……杜三三立刻如皮球漏氣，干癟的錢包里只有幾個鋼镚和三張零碎票子，總共不過幾十元，這才想起剛才買衣服時自己勢不可擋地散發(fā)出冤大頭的迷人氣息。

成棟梁看出杜三三的遲疑，把遮陽帽拿在手里扇著風(fēng)，閑閑問道：“你不會是想賴帳不還吧？”

杜三三氣得太陽穴轟轟亂跳，腦子里飛快閃過京劇老生經(jīng)常擺出的一個造型：以手掩胸，蹬蹬后退兩步，拿一顫抖的食指指向?qū)Ψ?，口中你你你……然后一口老血噴出來，一頭栽倒在地……

等等，暈倒還是免了，這種冷血動物，就算杜三三一命嗚呼，也未必能激發(fā)他半點(diǎn)同情，還是雄赳赳地活著，更能打擊敵人的威風(fēng)。

想到此，杜三三一把奪過他手里的帽子，翻過來，把所有的錢都扔了進(jìn)去，還不忘好意提醒道：“奉勸你換個破碗，最好是豁了口的那種，我敢保證，像你這么精通算計(jì)的人，用不了多久，肯定能成為丐幫老大?！?/p>

成棟梁不理杜三三的諷刺，把錢倒在桌上數(shù)著，不卑不亢地說：“放心！是金子在那兒都發(fā)光?！?/p>

那神態(tài)，那語氣，那篤定，不由得杜三三不佩服他的從容大氣。當(dāng)然了，人家是學(xué)醫(yī)的，鐵石心腸是必修課，否則日后如何面對百孔千瘡的血腥場面。杜三三撒腿就跑，免得被這等妖艷賤貨害得懷疑人生。

那家伙在后面大喊：“哎，你還欠我錢呢……”

二

周末游園的照片沖洗出來了，梔子盤腿坐在床上看，一邊孤芳自賞，一邊嘆息，很有股“萬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的惆悵。

杜三三在上網(wǎng)聊天，沒有固定的朋友，逮著那個算那個，她斷然不會被陌生人幾句甜言蜜語就電翻，去搞什么網(wǎng)戀，甚至在網(wǎng)上買房子買地入了洞房做起了夫妻，還生下一堆熊孩子，如果不是腦袋搭錯線了，怎么會白癡到這種地步！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樓下有人大喊杜三三的名字。

是個男生，聲音陌生，并不熟悉。

杜三三把臉貼在玻璃窗前向外瞅，梔子不緊不慢扔過來一句話：“別看了，是成棟梁，我估計(jì)這家伙是看上你了?！?/p>

看上？笑話！鳳凰豈能與老鼠為伍！

她繼續(xù)在網(wǎng)上和一帥哥磨牙，樓下的喊聲再次響起，此起彼伏，杜三三的名字像一堆枯葉在風(fēng)中亂竄。

梔子湊過來：“他肯定是看上你了，昨晚也在樓下喊，你聽聽，叫得像只悲壯的狼。估計(jì)你不出去，他是不會撤的?！?/p>

杜三三沒好氣地：“讓他死了那條心?！?/p>

這時，就聽見成棟梁在樓下大喊：“杜三三，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

梔子探頭沖下面喊：“想追女孩子，找個正當(dāng)理由……”話未說完，“哎呀”一聲，慌忙縮回身來：“天哪，怎么這么多人啊！”

杜三三向外一瞅，不僅連連叫苦，樓下的空地上站著一大群人，齊齊舉頭仰望。成棟梁那廝舉著一小喇叭不知羞恥地在喊話：“杜三三，請你認(rèn)清形式，趕快還債，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杜三三的腦袋轟的一聲響，完了！被這家伙害慘了！

杜三三飛身下樓，沖到正猖狂的成棟梁身邊，拉起他就跑，身后傳來眾人陰腔怪調(diào)的笑鬧聲。

兩人一直跑到實(shí)驗(yàn)室旁的小樹林邊，身邊再也沒有觀眾，風(fēng)有些大，樹和草們在風(fēng)中舞動，還有杜三三的長發(fā)，亂紛紛四處飛揚(yáng)。她氣喘吁吁地質(zhì)問：“妖怪，你到底想干什么？”

“肯定不是想追你?！背蓷澚阂痪湓挷铧c(diǎn)把她嗆死。杜三三忍住眼淚，她咬牙怒視比她高出一頭的成棟梁，胸脯快速起伏像只雨后的青蛙。

成棟梁輕描淡寫地：“干嘛呀，本來就不是美女，這模樣更丑了。”

打不過也拼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杜三三舉起拳頭，對著成棟梁就是一陣亂捶亂打，一邊哭，一邊喊：“打死你，打死你……”

成棟梁沒想到杜三三突然進(jìn)攻，他一時有點(diǎn)發(fā)懵，連連后退著。杜三三步步逼進(jìn)，哭得昏天黑地，打得雜亂無章。

成棟梁扎煞著兩手，還擊不是，逃跑不能，索性一咬牙，把狂躁的杜三三按在懷里。

杜三三奮力掙扎，未果，她索性一頭拱進(jìn)成棟梁的懷里，把臉上的鼻涕眼淚全都擦在他的胸前。成棟梁怪叫：“我的CK呀！”慌忙要掙脫。杜三三卻兩手死死箍住他的腰，把臉在他衣襟上使勁蹭來蹭去。成棟梁沮喪地垂下雙手嘆道：“完了，完了，被只母老虎訛上了?！?/p>

杜三三終于把臉擦干凈了，她松開成棟梁，冷笑一聲說：“罪有應(yīng)得，按倒霉處理吧?！?/p>

此時，有風(fēng)吹過來，風(fēng)中有歌聲在飄蕩：“……我燃燒我的船/怕夜黑時候/你疏忽錯過/我焚心等候/我已不能回頭……”

杜三三臉色一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下來了，她知道那個唱歌的人是高原。高原曾經(jīng)深情的話語還在耳邊回旋：三三，我有的，我都愿意給你?？墒恰敲纯?，一切都過去了，都不算了，就算愛情是個神話故事吧，好歹也該續(xù)個狗尾巴，可這家伙竟然來了一個無言的結(jié)局……想到高原，杜三三立馬被擊成嚴(yán)重內(nèi)傷。

暮色中，音樂聲急促熱烈起來，正如萬箭齊發(fā)凌空飛來，射入她破裂的胸懷。

她頹然跌坐在地，傻傻地愣著。

成棟梁端詳突然安靜下來的杜三三：“哎，怎么了……你沒事吧？”

杜三三木然看著遠(yuǎn)方，心如死灰地問：“這歌聲，好聽嗎？唱歌的是我前男友，以前聽歌的，是我?，F(xiàn)在聽歌的，是我的鐵桿閨蜜?！?/p>

成棟梁雙手合在胸前，半假半真地：“哦，可憐的人，愿上天保佑你吧?！?/p>

杜三三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沒關(guān)系，嘲笑我呀，鄙視我呀，沒錯！我被拋棄了，我就是這樣一無是處，百無一用！”

成棟梁吁出一口氣，語氣真誠地：“哎，杜三三，你干嘛要自輕自賤呀，你風(fēng)華正茂、如花似玉的，不就失戀嘛，失戀又死不了。這年頭，沒失過戀，那還叫人生??！”

呵呵，這廝……真會做思想工作。

成棟梁：“你睜開眼睛瞅瞅，多少兄弟姐妹都在失戀的金光大道上勇敢地向前沖，你有什么理由裝怨婦！”

杜三三歪頭看他，成棟梁認(rèn)真地說：“當(dāng)萬箭穿心已成習(xí)慣，就好了，真的，像我。要不……看在你我萍水相逢的份上，陪你去喝一杯解解愁？”

后來，他們就在酒吧坐下來了，當(dāng)兩只酒杯“磕”一聲輕碰在一起，兩顆心都被淺淺劃開一道裂痕，啤酒泡沫滴滴答答濺在桌上，像些不經(jīng)意泄露的心事。

沒人說話，就這樣默默喝著，杜三三端詳成棟梁，由衷輕嘆道：“唉！你們男人吶。說句實(shí)話，你們現(xiàn)代男人吧，整體素質(zhì)真的很差，你們再也不強(qiáng)大，再也不勇敢，再也不大度。你們厚顏無恥、膽小如鼠，卻又好色如狼。對感情，更是朝三暮四，人人都恨不得做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成棟梁比劃著停止的手勢：“停！停！杜三三同志，你們女人更糟糕，你們嫌貧愛富、重利輕義，甚至不惜賣身求取榮華富貴。那怕長的像個西紅柿，也盲目以為自己是七仙女下凡。哎，對了，就算人家七仙女真的下了凡，你看看人家那境界，打死不為地主老財(cái)?shù)囊瑘?jiān)決主動嫁一正派的好青年董永……”

杜三三邦邦敲著桌子：“喂，到底聽你說，還是聽我說？尤其是你，最差勁。男人有的毛病，你都有，男人沒有的毛病，你還有。”

成棟梁：“別說的那么難聽，我風(fēng)度一向良好?！?/p>

杜三三：“良好？老兄，你差點(diǎn)讓我笑掉大牙，小雞肚腸，斤斤計(jì)較……”

成棟梁打斷她：“嘿，憑什么我不跟你計(jì)較？就因?yàn)槟闶桥?，我是男人，我就該給你買單，給你拎包，鞍前馬后，衷心耿耿？你高興時招招手，男人就狗一樣爬過去，你不高興時一腳把他踢到桌子底下去……”他停住了，兀自搖搖頭，咕咚喝下一杯啤酒。

杜三三眼睛發(fā)亮，興奮地：“呀，這么慘！說的是你自己吧？快說來聽聽，我已經(jīng)不怎么難過了?！?/p>

成棟梁不理她，繼續(xù)喝酒。杜三三一臉壞笑地：“竟然有女人會愛上你？我不信。”

成棟梁果然上當(dāng)：“哼，愛上我的不止一個呢，她們手持大棒口如蜜，拿我當(dāng)冤大頭，又沒有真心，一旦攀上高枝，立馬把我PASS掉……算了，算了……”成棟梁搖搖頭，故意攤開兩手，表情夸張地哼起一老歌《當(dāng)愛已成往事》：“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fēng)雨……”

倆人相視而笑，燈影朦朧，音樂靜靜地流淌著，成棟梁撲朔著眼睛看杜三三，俊郎的眉眼之間蘊(yùn)含著隱隱的誘惑，他輕聲問道：“你想不想要我……”聲音磁性，像小束電波持續(xù)沖擊著她。

杜三三感覺到些微的眩暈，這家伙，太無恥了！可是……她竟然有些情難自禁……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酒后亂性”？她滿面緋紅瞄他一眼，慌亂地低下頭。

成棟梁奇怪地看著她，一臉無辜的樣子：“哎，我是說你想不想要我的電話號碼？”

杜三三挺起腰，坐得筆直，堅(jiān)決地：“不想！”

成棟梁不由分說抓過杜三三的手，掏出鋼筆開始在她掌心寫字。當(dāng)纖細(xì)的筆尖在掌心爬動，癢癢的，杜三三強(qiáng)忍著，不讓自己笑。這樣腹黑的一個家伙，手掌竟然很溫暖，令她心底滋生奇妙的感覺。愉悅、快樂，或者慌亂，尚未來得及細(xì)細(xì)品味，成棟梁松了手，壞壞地一笑：“好了?！?/p>

杜三三收回手，橫看不對，豎看不對，再調(diào)整一下位置，睜大眼睛，就見手心里爬著一行字：今晚花費(fèi)共360元，請速歸還！

杜三三醉意闌珊地?fù)u晃著腦袋，等她的醉眼成了斗雞眼，終于用目光拿住了那家伙，她發(fā)自肺腑地說：“你，真的——很討厭！”

三

花時間真的比花錢還快，杜三三的大學(xué)時光，轉(zhuǎn)眼飛逝，就像麥子到了節(jié)氣，成不成熟，都一刀割了。

目前杜三三前途未卜，整天抱著簡歷東奔西跑，一切尚未定局。

至于叢林，他到成棟梁所在的醫(yī)院實(shí)習(xí)了，拖個拉桿箱死皮賴臉就和成棟梁同居一室。

做為師兄和前輩，成棟梁免不了裝模作樣地把他諄諄教導(dǎo)一番，后來兩人也不知道怎么穿越的，話題就拐到了杜三三身上，叢林正色地說：“師兄，你得跟杜三三多接觸接觸，我覺得感情是個蛋，要孵出愛情，靠的是時間?！?/p>

成棟梁想了想，笑了：“對呀，她還欠我錢沒還呢，那杜三三……不怎么樣，太傲慢了，我喜歡溫柔的女孩子，像某種鳥類。

叢林眨眨眼：“鴕鳥也是鳥?！?/p>

成棟梁瞪他一眼：“禿鷹還是鳥呢！”

雨過天晴的早晨，空氣干凈，陽光燦爛，讓人又開始熱愛生活，相信愛情，理想的死灰也慢慢復(fù)燃。杜三三的工作尚未搞定，她穿一套白色職業(yè)套裝玉樹臨風(fēng)地去報社應(yīng)聘。

人生處處都是意外，杜三三應(yīng)聘的途中就出了點(diǎn)小意外，等她衣衫不整氣喘吁吁跑進(jìn)報社大樓時，意外帶來的后遺癥開始顯現(xiàn)。

屋里兩張桌子，一胖男一瘦女各據(jù)一張。男人低頭翻報紙，女人抬起頭從眼鏡上邊瞄著杜三三問：“你找誰？”

杜三三深呼吸，心里默念三聲阿彌陀佛，陪笑說：“老師你好！我來應(yīng)聘。”

女人冷冰冰地開火了：“應(yīng)聘時間是八點(diǎn)半，現(xiàn)在幾點(diǎn)？回去吧?！?/p>

杜三三小心翼翼地說：“為什么呀？”

女人不看她，低頭噼啪啪啦整理抽屜：“你遲到了?！?/p>

杜三三態(tài)度謙卑地說：“我遲到是有理由的?！?/p>

女人：“你是父親病危？母親車禍？還是剛來的路上被人打劫了？這些理由別人都用過了?！?/p>

杜三三陪笑：“都不是?！?/p>

女人：“那你編一個更有說服力的我聽聽?！?/p>

杜三三的思路有些亂，雖然說的是實(shí)話：“我本來應(yīng)該先到這里的，但是，中途出了點(diǎn)意外，所以不得不先去醫(yī)院……生小孩子了?！?/p>

女人驚訝地瞪大眼睛：“……想象力果然非同一般，是棵娛記的好苗子啊?！彼舷麓蛄慷湃荒樧I諷。

杜三三撓撓頭：“對不起！詳情是這樣的，我和一位孕婦拼了一輛出租車，結(jié)果半路上她要生了，我就和司機(jī)先把她送到醫(yī)院去了?！?/p>

女人：“一派胡言！出去！”

杜三三把厚厚的文件夾遞過去：“老師，這是我在學(xué)校時發(fā)表的文章，有三十多萬字，還得過大學(xué)生征文比賽一等獎，請你看看再做決定好嗎？”

女人冷漠地抬手推開她遞上的東東：“你這種人，不僅時間觀念有問題，我懷疑你人品更有問題，出去?！?/p>

杜三三抱著材料憤憤地往外走：“出去就出去，我就不信了，我這‘千里馬’遇不到好伯樂?！眲傋叩介T口，一個男聲慢悠悠地響起：“我說‘千里馬’呀，稍安勿躁！”

杜三三愣一下，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就見一直沒說話的胖男人正笑瞇瞇地看著她。男人讓杜三三留下了簡歷，杜三三瞥一眼那個女人，就見她鼓著嘴巴，氣的臉色通紅，杜三三的心情愉悅指數(shù)直沖五星級，吹著口哨滑著舞步出了報社大樓。

杜三三很快接到報社的實(shí)習(xí)通知。

她的辦公室在一個開放的大空間，淡藍(lán)色組合辦公桌，半人高的隔斷分出一個個私人小空間，那位讓她留下簡歷的胖男人姓劉，是她的直接領(lǐng)導(dǎo)。

在紙媒已被網(wǎng)絡(luò)圍追堵截之角落茍延殘喘的今天，記者的職業(yè)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不可惜。杜三三很明白她目前的處境，她的同事們也明白。

那幾名男女記者要么跑到外面抓些趣聞軼事，明星八卦，要么就聚在一起閑聊，也無非是家長里短、愛恨情仇，與杜三三理想中的針砭時弊、鞭打社會丑惡現(xiàn)象實(shí)在相差十萬八千里。

這天，她正坐在打開的電腦前，盯著空空的屏幕愁眉苦臉，劉主任拿著一瓶風(fēng)油精邊往太陽穴上抹，邊走進(jìn)來，語重心長地教導(dǎo)她：“我說‘千里馬’呀，我在等著你的驚世之作呢。你不出去怎么能了解社會呢？你不了解社會怎么能抓住好新聞呢？你不抓住好新聞，怎么能由實(shí)習(xí)記者轉(zhuǎn)正式呢？你不轉(zhuǎn)正式……”

杜三三飛快地揪兩團(tuán)面巾紙堵住耳朵，逃出門去。

外面的世界熱鬧喧囂，大街上凡是有個門臉的店鋪，音樂都放得鋪天蓋地?；蛟S是因?yàn)槿蜃兣木壒?，所有的男歌星都膩膩歪歪一股娘娘腔?/p>

杜三三無聊地在大街上游蕩，正不知何去何從時，成棟梁打來了電話，他還是一貫沒正經(jīng)地說：“看你這孩子，貌似憨厚，我打算不計(jì)前嫌，晚上請你到明珠廣場擼串去，怎么樣？”杜三三似乎很勉強(qiáng)地同意了，可吊詭的是她竟然馬上想到應(yīng)該趕緊補(bǔ)個妝，于是她躲進(jìn)旁邊一家酒店的華麗衛(wèi)生間，把自己裝扮的山清水秀，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不就是見個債主嘛。

傍晚時分，杜三三與成棟梁在廣場邊上會合，朦朧的夜色里，有這樣一個高大的男人走在身邊，她的心情不僅曼妙起來。

兩人在一攤子前坐下，點(diǎn)好東西，要了啤酒，成棟梁給她倒上，自己卻不喝。他說今天剛做完一臺大手術(shù)，本來是想著和她好好放松一下，誰知來的路上接到一同事電話，說家里有急事，讓他替班，他聳聳肩膀，無言地一笑。杜三三看著他安靜下來的臉，罩在幽藍(lán)的夜色里，竟有一種莫名心動的感覺，她第一次想：這個成一刀每天都在跟死神做斗爭，也是不容易呢。

不遠(yuǎn)處，紅番茄酒吧里，閃爍的燈光如流螢在玻璃上胡亂飛舞，能聽見隱隱傳來的喧囂音樂聲，杜三三暗想，如果成棟梁不值班，也許會拉著他進(jìn)去坐坐，以前都是和高原一起去的，他在臺上唱歌，她在臺下安靜地聆聽，不知道今天他在不在那里？不知道今天的紅番茄酒吧，是誰在唱歌？誰在跳舞……

此時的紅番茄酒吧。

音樂激烈狂躁如萬馬奔騰，無數(shù)年輕的身體隨著喧囂的音樂熱烈地扭動，強(qiáng)烈的光柱掃來掃去，映出那些或迷醉、或癲狂的年輕面孔。

林朵朵，那只夜晚出沒的小野貓，她依在吧臺前一高腳凳上，夾一只煙，漠然地吐著煙圈。她注視著舞動的群魔，將手中的煙按熄，起身旋入舞池。

林朵朵如午夜的精靈在人群中忘我地狂舞。

一扮相另類的男孩白樺靠過來，與她對舞。兩人動作狂放不羈、熱辣性感。

人群將兩人圍在中間，眾人成為伴舞。

音樂更加強(qiáng)勁喧囂，林朵朵與白樺舞得恣睢酣暢。

圍觀的人群中擠進(jìn)來一位留鳳梨發(fā)型的年輕男孩，他頭上扎著一條醒目的紅色發(fā)帶，以幾個高難度舞蹈動作亮相，旋到舞池中央。他擠開白樺，蠻橫地雙手抓住林朵朵的肩膀，旁若無人與她狂舞起來。

林朵朵笑容妖媚，她與鳳梨頭時而若即若離，時而熱辣交融，如同水底兩株糾結(jié)纏繞的水草扶搖直上。

被擠到一邊的白樺不甘心地撞向“鳳梨頭”，兩人怒目相向，白樺繼續(xù)與林朵朵貼面跳舞。周圍口哨與噓聲再起。鳳梨頭不肯撤下，邊舞邊與白樺展開爭斗。

圍觀人群更加激動，如群狼嗷嗷嚎叫。

白樺與“鳳梨頭”眼中閃爍著仇恨的火苗，沒有人肯退下，眾人將三人圍在中間。

燈光閃爍，音樂激蕩，林朵朵美艷絕倫的臉，在時明時暗的燈光中閃現(xiàn)。突然“鳳梨頭”手中多了雪亮的刀刃，就見刀光一閃，刺進(jìn)林朵朵的腹部，舞動的身影猛地定格……

一聲尖叫后，藍(lán)色燈影映出林朵朵扭曲驚駭?shù)哪?，她捂著流血的腹部，踉蹌著退了兩步，倒在地上?/p>

……

杜三三輕輕呼出一口氣，仰臉喝干杯里的剩酒，成棟梁不喝，杜三三覺得很沒勁，歪頭看他：“哎，成一刀，給我滿上啊，咱今天AA制哦，我不欠你酒錢?！?/p>

成棟梁半假半真地問：“你這是要在深夜里買醉的節(jié)奏嗎？”

杜三三啞然失笑，突然想起高原曾很喜歡唱的那首歌：“我再也不要你在深夜里買醉，再也不要別人見識你的嫵媚……”唉，現(xiàn)在想想簡直受不了，那樣撕心裂肺的嘶喊，真如潮水一般把人推上尋歡作樂的沙灘，這是毒藥，是摧毀意志的武器，她再也不要聽了……

突然一陣警笛聲嗚嗚地響起，突兀刺耳，杜三三愣了愣，回過神來，就見一輛救護(hù)車燈光大亮，正迎面開過來。

成棟梁盯著車子看，自語地：“哎，這我們院里的車呀?！彼鹕砼苓^去，伸開雙臂擋在車前大叫：“嗨，老王，我是成大夫啊，什么情況？”

他從車窗和司機(jī)匆匆說著什么，救護(hù)車停下了，成棟梁邊上車邊沖杜三三喊：“我救死扶傷去了，你不許喝醉，早點(diǎn)回家?！?/p>

杜三三還來不及說什么，成棟梁已經(jīng)隨著救護(hù)車走了，看著車頂?shù)募t頂一閃一閃地亮著，像只警醒的眼睛，她獨(dú)自坐在桌前，心情莫名地黯淡下來。

醫(yī)院大門口，一輛急救車呼嘯著開進(jìn)來。

成棟梁和幾個護(hù)士一起往下抬擔(dān)架，眾人腳步匆匆擁進(jìn)急救室。

林朵朵渾身鮮血淋漓，一動不動地躺在手術(shù)臺上。成棟梁與護(hù)士緊張有序地插管子、測心跳、量血壓、檢查傷口……

林朵朵眼皮艱難地半開半合，恍惚間，她看見無數(shù)朵火紅的石榴花，鋪天蓋地從空中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整個世界都是紛紛飄落的紅色石榴花。

白樺情緒激動地沖進(jìn)了手術(shù)室，他抓住一個護(hù)士，牙齒咯咯地打著架：“她會死嗎？她會死嗎？”

女護(hù)士甩開白樺，斥責(zé)道：“你跑這兒干嘛？交押金了嗎？住院手續(xù)辦好沒有？”

白樺叫起來：“我身上沒有錢?！?/p>

女護(hù)士訓(xùn)斥道：“沒錢怎么住院？快想辦法去，別在這兒礙事。”女護(hù)士把白樺推出去，卡上門。

林朵朵身上插滿許多管子寂靜無聲地躺在手術(shù)臺上，她氣息微弱，在恍惚迷離中，那些石榴花已褪盡成灰白色，落在一條黝黑的河流上，緩緩地飄向遠(yuǎn)方……

成棟梁和另一位醫(yī)生站在手術(shù)臺邊，注視著瀕死狀態(tài)的林朵朵。成棟梁眉頭緊鎖，沉聲說道：“簡單處理不能控制傷情，破損的傷口很快會引起腹腔感染，失血過多也會迅速導(dǎo)致休克，我們必須馬上手術(shù)?！?/p>

幾個人猶豫地交換一下眼神，女護(hù)士面有難色地說：“家屬到現(xiàn)在連押金都沒交，要不先給院長打個電話？”

成棟梁果斷地一揮手：“管不了那么多，馬上手術(shù)，有打電話的功夫人就死了?！?/p>

另一醫(yī)生：“萬一將來……領(lǐng)導(dǎo)怪罪怎么辦？”

成棟梁狠狠地喝道：“你這是謀殺……”他話未說完，急救室的門突然嘩啦一聲被撞開，白樺領(lǐng)著三個扮相另類的年輕人闖進(jìn)來，聲嘶力竭地叫道：“為什么還不手術(shù)？??？為什么？”

白樺順勢抓起桌上一把手術(shù)刀，氣急敗壞地叫囂著：“今天要是救不活她，你們也不得好死，我跟你們拼了，這是什么破醫(yī)院？見死不救！”

成棟梁瞥了白樺一眼，頭也不抬地：“滾！”

白樺沖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喝道：“我先殺了你?！彼掷锏牡侗圃诔蓷澚耗樳?。

兩人對峙。

成棟梁一指墻角那臺心電圖測量儀，冷冷地：“她的心跳快沒了，你鬧下去，她只能死。”

白樺下意識地看那臺心電圖測量儀，再看躺在床上的林朵朵，他臉色慘白地打了個寒戰(zhàn)。成棟梁一把推開白樺，率先沖上了手術(shù)臺，大家跟過來，迅速開始實(shí)施搶救。白樺愣著，他手里的刀咣當(dāng)?shù)粼诘厣稀?/p>

洪浩昌 石林NO.1，80x150cm，2017年

……

這一覺睡得有點(diǎn)長，林朵朵在夢里掙扎了很久，終于醒了。

白樺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有些神情無措地看著她。林朵朵微笑，心想，那句話真的很老土，“活著真好”，可是活著真的比死了好，活著有歡樂，有痛苦，有很多未知的挫折和磨難像打開的錦緞徐徐展開。

林朵朵細(xì)聲地：“我還以為醒不了啦?！?/p>

白樺：“大家都以為你醒不過來了，二毛到處打聽，你葬禮上該送白菊花還是白玫瑰?！?/p>

林朵朵撇嘴：“沒品，我要一色的香水百合，襯著綠色的滿天星，呵，真美！”

兩人笑了，林朵朵突然眼睛一亮：“哎，在你自己的葬禮上，你最想干點(diǎn)什么？”

白樺：“我自己的葬禮呀，我想……找一群美女，讓她們給我跳鋼管舞。你呢？”

林朵朵：“嗯……我想看看誰在偷著樂，我就使勁絆他一跟頭。”

兩人傻笑起來。白樺興奮地：“我想自己選個地兒，埋那兒，我說了算?！?/p>

林朵朵：“我想先坐起來，把大家送的份子錢收了。還有，那些欠我債沒還的，我就穿個白袍子半夜去嚇唬他……”

兩人咯咯傻樂，林朵朵緊張地邊笑邊捂著肚子……突然一張紙片忽忽悠悠從半空飄下來，白樺抓住紙片，跺腳：“哈哈，還有給你送支票的……”他仔細(xì)一看，原來是住院費(fèi)用通知單。他抬起頭，就見護(hù)士長正嚴(yán)厲地盯著他。

林朵朵扯過單子，用一只手指點(diǎn)著：“個、十、百、千……萬……”她的手頹然垂了下去。

護(hù)士長出了病房就直接去找成棟梁，他正坐在桌前研究一張病例拍片。護(hù)士長拍拍桌子，嚴(yán)肅地叫道：“喂，喂，成大夫，你那個病號到現(xiàn)在還沒交押金呢。說吧，怎么辦？”

成棟梁繼續(xù)看片子：“我催過了，他們正想辦法?！?/p>

護(hù)士長干脆地：“那就先把藥停了，交了押金再說?！?/p>

成棟梁干脆地：“不行！停了藥怎么控制病情！有我簽字擔(dān)保，你放心，繼續(xù)用藥。”

護(hù)士長悻悻地：“都是你攬的破爛事兒，我告訴你啊，出了問題，我可不管。”

成棟梁笑瞇瞇地：“淡—定！淡—定！”

四

不得不承認(rèn)，杜三三運(yùn)氣真的不錯，那怕黃昏時在街上隨便溜達(dá)溜達(dá)，都能溜達(dá)出一段故事來，不！是事故！

看，她曾經(jīng)的愛人高原抱著一束火紅的玫瑰，迎面走來了。

那怒放的紅玫瑰刺痛了杜三三的眼睛，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天地良心，她是想走開的，可她竟然鬼鬼祟祟跟在了他身后，這不能怪她，一定是有外星人在搗亂。

高原依然灑脫自信，看不出半點(diǎn)憂傷。他簡直太過分了！這那像個剛剛失戀的人？不！失戀的是自己，人家高原開始的是新生活好吧，杜三三想到這里真的很生氣，她鬼使神差地尾隨他進(jìn)了音樂餐廳。

杜三三隱身一角落，周圍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為了便于了解敵情，她決定拉一個人來友情客串，想都不想就撥了成棟梁的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成棟梁心情似乎很好，他哈哈笑著說：“杜三三，你總算良心發(fā)現(xiàn)，終于想起來還債了??！”

杜三三剛要說話，愣住了……就見一陌生的漂亮女孩走向高原，高原站起來殷勤地幫她拉開椅子，并把紅玫瑰送到女孩手里。眾目睽睽之下，兩人親密地額頭抵了一下額頭，晴天霹靂！不是閨蜜曉霜！

難道……這是又一個新歡？！混蛋！腳踩多只船，也不怕掉到水里淹死！

成棟梁聽不見杜三三說話，在那邊喂喂地叫起來，杜三三回過神來，滿腔怒火地小聲道：“對！還債！趕緊過來，連本帶利全還你。”又惡狠狠地補(bǔ)充了一句：“打扮的帥點(diǎn)?！?/p>

成棟梁來的很迅速，他意氣風(fēng)發(fā)地推門而入時，杜三三只顧用眼神向高原發(fā)射復(fù)仇的炮彈，根本沒看見成棟梁。

成棟梁四處打量，發(fā)現(xiàn)貓?jiān)诮锹淅锏亩湃?，他大步流星直奔過來，高聲大嗓地說：“喂，杜三三，債主駕到，也不表示歡迎?！?/p>

杜三三慌忙用手擋臉，已經(jīng)晚了。

高原看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完成對接。杜三三是憤恨的，高原的眼神中有冷漠，也有得意。當(dāng)然了，被拋棄的人對自己念念不忘，雖說有些煩人，可是也平添了很多優(yōu)越感呢。

成棟梁看看杜三三，又看看高原，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坐下，打趣道：“又是一個多角糾紛吧！”

杜三三收回目光，瞪他一眼：“不是告訴你打扮的帥點(diǎn)嗎，朽木不可雕也！”

成棟梁：“本公子天生麗質(zhì)，何需打扮！哎，對了，你這倒霉孩子，你是暗戀？還是被人鳩占鵲巢??？”

面對如此沒有同情心的一敗類，杜三三實(shí)在后悔不該叫他來添堵，她大口大口地喝水，真想把自己嗆死算了。

不止成棟梁鐵石心腸，高原更是唯恐她沒死透，在傷口上頻頻補(bǔ)刀。他托起女孩的纖纖素手，深情地獻(xiàn)上一吻，或許他是故意的，因?yàn)橹烙袀€舊人正在旁邊含淚飲泣！

眼前這兩個家伙，不是豺狼，就是虎豹！杜三三暗吸一口氣，差點(diǎn)窒息過去。成棟梁體貼地說：“他這是給你傷口上撒鹽呢，撒鹽好，免得潰爛感染，搞不好要破傷風(fēng)……”

杜三三幽幽地問：“你能說兩句安慰的話嗎？”

成棟梁平靜地回答：“不能，我擅長割股療傷，關(guān)鍵時刻還要斷臂求生！”

杜三三終于忍不住，聲音哽咽道：“他為什么……要這樣？你們男人都這樣嗎……”此時的杜三三程序已紊亂，與所有為愛癡狂的蠢婦沒有區(qū)別。她突然站起來沖到高原的座位邊，激動地微微顫抖，直愣愣盯著他，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高原面色尷尬，他皺起眉頭輕聲說：“杜三三，你很俗氣，以前你不是這樣的?！?/p>

高原的女伴自顧喝茶，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新歡故作冷靜與優(yōu)雅的姿態(tài)激怒了杜三三，她緩口氣，終于活了過來，一字一頓地說：“我是很俗氣，我俗氣到竟然曾經(jīng)與你這樣的人為伍，我俗氣到被你藝術(shù)家的畫皮所蒙蔽，而遲遲沒有嗅出你人渣的味道，我俗氣到……”

高原已經(jīng)變臉，他咬著牙怒視杜三三，伸手握住一杯水，抬手就要潑向她，斜刺里突然沖出一人，一巴掌將高原手中的水杯打翻……大家都愣著，是成棟梁，他將杜三三擋在身后，冷冷地盯著高原：“是男人嗎？怎么會對女士如此無禮?！?/p>

高原一怔：“你……誰呀？”

成棟梁淡定地：“現(xiàn)任男友！感謝你有眼無珠，我才得到這塊珍寶?！?/p>

高原騰地站起來，個頭只到成棟梁的肩頭，他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眼神開始漂移，成棟梁拍拍他的肩膀，冷靜地說：“我黑帶6段，動手，隨時可以?！?/p>

高原愣了愣，臉上劃過一絲驚慌，他迅速坐下了，低聲嘟囔著：“我……不跟你們一般見識?！?/p>

杜三三看著高原那張?jiān)屗窕觐嵉沟哪?，如此丑陋，如此萎縮，她為自己曾經(jīng)的鬼迷心竅感到羞愧，轉(zhuǎn)身快速離開。

兩人來到大街上，在路邊一張椅子坐下。

看著柳枝在眼前輕輕拂動，杜三三的情緒仍然很沮喪，她悶悶地問：“豬頭，你愛過嗎？”

成棟梁幽幽地：“當(dāng)然愛過，雖然我在你眼里是豬頭?！?/p>

杜三三：“愛的深嗎？”

成棟梁揪一片柳葉下來，咬在嘴里，慢慢開口：“深??！深的我把自己都掏空了，現(xiàn)在還是空心人。（他瞇起眼睛）我還記得，大學(xué)入學(xué)的第一天，她在校園門口出現(xiàn)，如駕祥云降臨人間的仙女。我驚為天人，刻不容緩墜入情網(wǎng)。五年來，咳！五年來啊……算了，握不住的沙子，干脆揚(yáng)了它吧?！?/p>

杜三三嘆息：“咳！這么慘，斷腸人總是遇到斷腸人?！?/p>

成棟梁一本正經(jīng)地：“比你慘好吧，不止騙色，還被騙財(cái)。估計(jì)我上輩子就是含恨跳江里淹死那個杜十娘?！?/p>

杜三三撲哧被逗笑了，成棟梁舒出一口氣：“你終于笑了，三三，人生有太多意外，每一天都不要荒廢。前幾天我剛剛救了一小病號，唱歌的，叫林朵朵，才16歲，那么漂亮，又那么脆弱，紅顏骷髏一線隔，一刀下去，命都差點(diǎn)沒了……”

杜三三大吃一驚，她急忙追問成棟梁，在確定受傷的人就是紅番茄的林朵朵后，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好新聞，她決定寫寫那個午夜小野貓。

成棟梁聲繪色地把事情經(jīng)過描述了一番，他一攬杜三三的肩膀打趣道：“真要化悲痛為工作熱情了？看我成醫(yī)生，一不小心，又挽救了一失戀女青年?！?/p>

杜三三甩掉他的手，正色道：“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哇！戲已經(jīng)演完了，以后別再冒充我男友了?！?/p>

成棟梁正色道：“我想以假亂真，行嗎？”

杜三三干脆地：“不行！我討厭你這種態(tài)度，油嘴滑舌，一天到晚沒正經(jīng)?！?/p>

成棟梁撇撇嘴，悻悻地：“哦，那好吧，我也告訴你，我最討厭你這種秋菊打官司非要討個說法的行為，以后別拉上我，對了，就你那前任，你什么眼光呀，獐頭鼠目，雞鳴狗盜的……”

杜三三立刻黑臉，揮手轟他：“走，走，走，咱倆從此相忘江湖?！?/p>

成棟梁有點(diǎn)急了：“……那可不行，咱倆什么關(guān)系??？債主與債務(wù)人的關(guān)系！你欠我的越來越多了，以后，咱倆必須經(jīng)常見面，最好是每天都見……”

杜三三起身，迅速離開：“我討厭你，葛郎臺”

成棟梁看著她的背影，忍俊不禁地笑了……

當(dāng)夜，杜三三通霄達(dá)旦寫出一篇主旋律的好文章，題目叫《醫(yī)風(fēng)醫(yī)德現(xiàn)良知 救死扶傷真品質(zhì)》。杜三三一邊寫，眼前一邊閃過成棟梁追債時的種種丑惡嘴臉。她一再告誡自己，工作面前，不要計(jì)較個人恩怨，所以她忍著極大的委屈，把他夸得像朵花似的。

很快這篇新聞稿就在報紙的醒目位置刊發(fā)了。她興沖沖地打電話給成棟梁邀功請賞，誰知拍馬屁拍在了馬蹄子上，成棟梁很生氣地說：“吃飽撐的你呀！本來就是看你失戀了，挺可憐，講個故事哄哄你。你還真寫出來了，真是沒腦子?！?/p>

杜三三一肚子委屈地給叢林打電話，本想罵成棟梁一頓出出氣，這才知道成棟梁出事了。原來昨天晚上，也就是成棟梁幫杜三三在音樂餐廳友情客串時，林朵朵趁著月黑風(fēng)高突然逃走了。

林朵朵不止逃走了，她還給成棟梁留下一張紙條：親愛的棟梁大表哥，我先撤了，你頂住！署名：表妹小朵朵。

作為一個大包大攬的主治醫(yī)生，成棟梁能遇上這樣有情有義的病人，真是燒了高香。也不知道是他祖上那輩子積下的陰德。

醫(yī)院這下子可炸鍋了。大家議論紛紛，雞一嘴，鴨一嘴，說什么的都有。更重用的是領(lǐng)導(dǎo)的態(tài)度，領(lǐng)導(dǎo)們對成棟梁像秋風(fēng)掃落葉般無情：“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啦，??？做事要講原則，講紀(jì)律，不能隨心所欲，這樣是要出亂子的！要出亂子的！我問你，是誰給你的權(quán)利私自收治病號？你請示誰了？誰同意了？”

成棟梁解釋道：“主任，我知道我錯了，我檢討，但紀(jì)律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能看著一個大活人在紀(jì)律面前死掉吧！”

“你還有理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崇高的??！”主任把一張晚報扔給成棟梁：“自己拿去看看，看看這上面怎么夸你的?！?/p>

成棟梁把報紙扔到沙發(fā)上，輕描淡寫地：“我早看見了，記者胡說八道呢！”

主任抖著報紙：“你聽聽，救死扶傷、大公無私，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嘖嘖，還金子般的心，記者知道那病號是你表妹嗎？”

成棟梁突然變臉：“我說了那不是我表妹，我就是不想看著她死在我面前?！?/p>

主任可不會因?yàn)槌蓷澚鹤兡樉屯耆嘈潘?，他說：“她是不是你表妹，這事需要調(diào)查。即使她不是，你給醫(yī)院造成的惡劣影響如何挽回？還有，病號留下的大筆醫(yī)療費(fèi)誰來負(fù)責(zé)？啊，你說呀……”

成棟梁還真是無話可說呢。

當(dāng)杜三三帶著兩位記者來醫(yī)院進(jìn)行跟蹤采訪時，成棟梁正抓耳撓腮趴在桌上寫檢查。桌上堆著很多揉亂的紙團(tuán)。杜三三剛在門口一探頭，成棟梁就把桌上的紙團(tuán)連連向她投過去，嘴里唱著：“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

杜三三掏出一張報紙，按在他面前說：“怎么樣？我把你塑造的夠高大威猛吧！”

成棟梁扳起臉，指點(diǎn)著報紙：“杜三三，有你這么糟蹋人的嘛，聽聽，這都是什么話……”他換了一種激情的聲調(diào)，裝腔作勢地用了舞臺朗誦的語調(diào)煽情道“‘沒有華而不實(shí)的美麗詞藻，也沒有鏗鏘有力的豪言壯語，有的是一顆金子般的心……’天吶！金子般的心！杜三三，你讓我以后怎么做人！”

杜三三笑瞇瞇地：“還能怎么做人，用你那顆金子般的心繼續(xù)做人啊！哎，我們主任說了，這次要深入采訪、跟蹤報道，力爭做成一系列專題，還要給你配上美人照呢！”

成棟梁正色道：“我警告你啊，杜三三，從今以后，本人拒不接受任何采訪。”

杜三三毫不示弱地：“我也警告你，成棟梁，進(jìn)行采訪是我的職責(zé)，配合采訪是你的義務(wù)?！?/p>

話未說完，叢林慌忙闖進(jìn)來沖成棟梁大叫：“師兄，出大事了，院長要親自接見你?！背蓷澚浩蚕露湃龘P(yáng)長而去。

杜三三當(dāng)然不能無功而返，她纏著叢林了解事情經(jīng)過。叢林大罵林朵朵狼心狗肺，也不知她爹媽是怎么教導(dǎo)出來的。叢林還慷慨激昂地說你們報紙就該呼吁呼吁，社會上總罵我們醫(yī)生鐵石心腸，見死不救。碰上這樣的，誰敢救?。　?/p>

杜三三自己也對醫(yī)院存有些許偏見，她反駁叢林說：“也別怪人家罵你們，現(xiàn)在的醫(yī)生是挺差勁，把剪刀紗布留在病人肚子里這樣的小兒科，咱就不提了。就說最近微博爆出的那個女護(hù)士，因?yàn)榧敝掳?，就盼望病危的病人早點(diǎn)死；還有一個接產(chǎn)的護(hù)士剪臍帶時，竟然把嬰兒的手指剪掉了一個……”

叢林叫起來：“這都是個案，你怎么總看陰暗面??！大部分的醫(yī)生都是好的?！?/p>

杜三三撇嘴：“還有更缺德的呢，因?yàn)椴∪藳]錢，你們就把縫好的傷口又拆開了，這是人干的事嗎？反正你們醫(yī)院和衙門差不多，有病沒錢莫進(jìn)來?！?/p>

叢林一臉憤怒：“杜三三，你是知識分子，又不是無知婦孺，怎么對醫(yī)院偏見這么大？醫(yī)院又不是福利院，我們也要自負(fù)盈虧。不收錢大家喝西北風(fēng)去嗎？喝西北風(fēng)能留住好醫(yī)生嗎？留不住好醫(yī)生，醫(yī)院能開下去嗎……”

杜三三站起來拍拍叢林的肩膀，“行了，我不跟你吵，這是一筆糊涂帳?！眳擦植蛔尪湃?，逼著她發(fā)誓再也不把這些內(nèi)容寫到報紙上去了。杜三三裝模作樣地一邊發(fā)誓，一邊在心里嘲笑叢林的IQ+EQ。拿膝蓋想想都能明白，做為一名新聞工作者，咱杜三三是有職業(yè)道德的好嘛。

杜三三火速趕回報社，撲到電腦前就打出了這樣的大標(biāo)題：《病人不辭而別，巨額醫(yī)藥費(fèi)由誰承擔(dān)》。

當(dāng)天傍晚，杜三三的又一篇新聞報道迅速及時地登了出來。

經(jīng)過杜三三地努力，社會上以訛傳訛，有一種說法廣為流傳：市里醫(yī)院正在開展愛心救助活動，要免費(fèi)救治二百名特困病人。請大家速速報名，額滿為止等等……于是，很多人紛紛打電話或跑到醫(yī)院來報名，要求免費(fèi)治療，電視臺也準(zhǔn)備來采訪。

連醫(yī)院院長也被這些來報名的病人堵住了好幾次，氣得他臉紅脖子粗地拍桌子。他正準(zhǔn)備蓋新的病房大樓，準(zhǔn)備購買先進(jìn)的醫(yī)療設(shè)備，還準(zhǔn)備開一個分院等等。本來就是閨女穿娘鞋，錢緊的要命，那還有多余的錢搞愛心救助?？稍洪L總不能說：本院目前正忙于搞擴(kuò)張，沒錢獻(xiàn)愛心吧！

想想這一切麻煩的根源都在成棟梁，尤其那個杜三三在旁邊煽陰風(fēng)點(diǎn)鬼火，把事情越搞越大，直到?jīng)]法收場。

幾位領(lǐng)導(dǎo)經(jīng)過緊急磋商，很快拿出了殺雞儆猴杜絕后患的解決辦法：首先對成棟梁進(jìn)行全院通報批評。對于拖欠的醫(yī)藥費(fèi)，由成棟梁負(fù)責(zé)追回；如無法追回，從成棟梁工資中扣除……”

……

杜三三這才知道大事不好，她告訴劉主任醫(yī)院那稿子不能再寫了，再寫下去，成棟梁估計(jì)要被開除了。

誰知劉主任興高采烈地說：“好啊，開除了好??！歷史的車輪前進(jìn)時免不了要攆倒一些花花草草。三三啊，你給那醫(yī)生搞個專訪，請他去喝茶。不！請他去喝酒，拿出你的女性魅力，把他喝高了，喝花了，把他的肺腑之言都掏出來。千萬別勸他，讓他放開了發(fā)泄，你悄悄錄個音，到時給他全搞到報紙上去。”

劉主任的反映讓杜三三始料未及，她有些結(jié)巴地說：“主任……你怎么能這樣？”劉主任板起臉：“我怎么不能這樣啦？沒有新聞?wù)l來看報紙？沒有人看報紙，誰來登廣告？沒有廣告，咱們都喝西北風(fēng)去？再說了，我們報紙這是替老百姓鼓與呼。那范跑跑能曝，那樓歪歪能曝，那橋脆脆能曝，為什么這醫(yī)院就不能曝曝光？！去，給我搞出動靜來，我要大動靜！”

杜三三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像經(jīng)歷一部驚悚懸疑片，她緩過一口氣，悠悠地說：“我不去！”

劉主任沉聲道：“你說不去就不去了？必須去！立刻馬上就去?！?/p>

杜三三執(zhí)拗地梗著脖子：“我說了，不去！”

劉主任突然口氣強(qiáng)硬地叫道：“除非你不干了，那你就不去。工作就像輪奸，你不行了，別人上！”

杜三三一拍桌子站起來，憤怒地沖出門去。

五

驕陽似火，知了在樹上嘶嘶鳴叫，狗躲在樹蔭下吐著舌頭散熱。杜三三與成棟梁走在樹蔭下，樹葉的影子一道道打在他們的臉上。

成棟梁開始炮轟杜三三：“都是你，為了炫耀你那點(diǎn)小才華，本來院長都打算把那醫(yī)藥費(fèi)抹掉了，你可好，膨脹起來還沒完了，估計(jì)我大半年都拿不到工資了……”

杜三三前思后想覺得委屈的不得了，自己招誰惹誰了？不就是想履行一個新聞工作者的神圣職責(zé)嘛，她低下頭，突然酸氣上涌，覺得眼眶里有霧氣迅速蒸騰起來。真的是想忍住的，可是真的沒忍住，她抽泣著哽咽起來。

成棟梁小心地碰碰她：“嘿，嘿?！?/p>

杜三三難為情地轉(zhuǎn)到一邊，慌亂地用手背抹著淚水，她按住鼻子，努力鎮(zhèn)定著情緒。

成棟梁突然神情嚴(yán)肅地說“哎，我說一謎語啊，你能猜出來，就不怪你了。聽著啊，狗屁股上掛著兩滴水——打一歌名。”

杜三三繃著臉不理他。成棟梁自己哈哈笑起來，“告訴你吧，謎底是：《流著淚的你的臉》?！?/p>

杜三三被氣笑了，她惱恨地打了他一下，成棟梁釋然地：“好了，不許再哭了??！我還是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p>

杜三三一揚(yáng)臉，耍賴地：“誰讓你那么小心眼的，你怎么那么不懂得憐香惜玉呀！我又累又渴的，一點(diǎn)眼力見都沒有，你就不能買瓶飲料給我喝呀！知道你小氣，買瓶水也行啊！”

成棟梁雙手抱拳，連連作揖：“看在你跟我吵架很辛苦的份上，你歇著，本尊這就給你買飲料去。”他箭一般射到街對面去了，又飛快地返了回來。

杜三三接過橙汁，一口氣喝了半瓶。成棟梁在旁邊滿意地說：“嗯，這下我放心了，剛流出去的那點(diǎn)水，又補(bǔ)回來了?！?/p>

杜三三一下子就笑噴了，她盯著成棟梁，簡直是哭笑不得，這樣的一個男人，真是讓人恨也不是，愛也不是。

成棟梁告訴杜三三，他正發(fā)動人民群眾行動起來，就是撅地三尺，也要把他那小表妹給挖出來。杜三三擔(dān)心就算找到林朵朵，她也未必能還錢。還有，她就奇怪了，這小妖精跑了也就罷了，干嘛還要留一紙條禍害人呢？

叢林接到指示，立刻在網(wǎng)上展開人肉搜索，布下天羅地網(wǎng)懸賞捉拿小妖精林朵朵。并許下承諾：凡提供重要線索者，本帥哥將免費(fèi)提供義診兩次。

據(jù)說有幾千人踴躍參與了這場大搜索，但俗話說，人多亂，龍多旱，參與搜索的人多了，謊報軍情的人也就多了。叢林和成棟梁被誤導(dǎo)的像一對大頭蒼蠅到處亂飛。

周末的時候，成棟梁與杜三三根據(jù)網(wǎng)友提供的重要線索，坐大巴追蹤林朵朵到了一個荒僻的小村莊。

那個村莊零落不堪，住戶散亂，破敗陳舊的屋檐下，坐著目光呆滯的老人在曬太陽。

在一臉龐黎黑的農(nóng)村婦女的指點(diǎn)下，他們走近一間低矮簡陋已倒塌的小草房。婦女說林朵朵曾經(jīng)和奶奶住在這兒。不過她奶奶死后，這兒早就沒有人了。而林朵朵的父母，在她五歲的時候，雙雙死于一場車禍。

杜三三看看成棟梁，眼神憂傷，成棟梁無言地握住她的手。杜三三心里嘆息：原來林朵朵比我還不幸。我至少還有媽媽，她什么都沒有，只有苦難和可怕的回憶。

從村里返城時，在路邊等了好久，都沒有公共車經(jīng)過。倆人索性順著山路走起來。誰都不提林朵朵，不提醫(yī)院的事，也不提報社的事，也許心里都明白，生活總是艱難的，要有把垃圾吃下去變成糖的本事，才能安身立命！

遠(yuǎn)處山脈蜿蜒起伏，近處叢林與田野郁郁蔥蔥。烈日炎炎之下，只消一會兒，杜三三便累得走不動了，她賴在路邊不肯走了。

成棟梁自顧向前走去，還不忘嚇唬她：“天黑前若趕不到站點(diǎn)，今晚咱倆就露宿野外了。野外嘛，大灰狼我不敢說，大色狼，肯定是有的！”

杜三三站起來，突然壞笑著追上成棟梁，猛地一下躥到他背上。成棟梁甩開她，哈哈大笑著說：“包袱剪子錘，誰輸了誰背。”

于是，兩人停在路邊劃拳，不斷地比劃出包袱剪子錘。第一回合成棟梁輸了，他乖乖地蹲下身背起杜三三。杜三三趴在他背上，洋洋得意地唱起來：“馬兒喲，你快些走，快些走啊……”

到了下一回合，杜三三輸了，她耷拉著臉，只能認(rèn)賭服輸了。成棟梁終于可以報仇雪恨了。他得意地向手心呵口氣，搓搓手，向杜三三背上撲去。杜三三靈巧地一閃，他撲空跌倒在地，她趁機(jī)大笑著撒腿就跑。

這樣的日子，杜三三過的很開心，她也是拿自己沒辦法，怎么就跟一債主沒完沒了的呢！

……

尋找林朵朵多日未果，大家不免都有些心意闌珊。不久后恰逢成棟梁生日，杜三三、叢林和梔子叫了幾個朋友在家里為他慶賀。

成棟梁被大家強(qiáng)制性戴上紙帽，對著蠟燭裝模作樣地許心愿。他信口把上帝耶穌關(guān)公老爺土地爺爺和神仙姐姐全都求到了，求眾神鼎力合作，保佑他日后財(cái)源滾滾，飛黃騰達(dá)，再娶一傾國傾城的美女當(dāng)媳婦。大家七嘴八舌將這貪婪的家伙臭罵了一頓。

杜三三負(fù)責(zé)切蛋糕，殷梔子負(fù)責(zé)分給大家，她先搶了一塊最大的留給自己。當(dāng)她眉開眼笑地拿起叉子準(zhǔn)備吃時，叢林迅速把她的蛋糕拿走，隨手塞一個皺巴巴的小蘋果給她。

大家吃蛋糕，梔子眼巴巴地看，表情欲哭無淚。

叢林語重心長地說：“記住，你在減肥?！?/p>

這時，成棟梁的電話突然響了，有一個威嚴(yán)的男聲傳過來：“你是成棟梁嗎？我是吉林路派出所……”

成棟梁一臉茫然：“派出所？！”眾人安靜下來，一起看著他。

電話那頭的男人不跟他羅嗦，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你表妹林朵朵在我們這兒，請你馬上帶有效證件來一趟。還有，帶上五千塊錢罰款。”

電話掛斷，成棟梁愣了愣，突然欣喜地叫起來：“林朵朵現(xiàn)形了?！彪S即又拉下臉：“五千塊罰款？！”

成棟梁與杜三三一起匆匆出門，他在樓下的取款機(jī)一邊取錢一邊嘀咕：“真是災(zāi)星，一出現(xiàn)，我就得破財(cái)。你們女人，怎么都跟我有仇?。　?/p>

倆人到了派出所，成棟梁在警察的指點(diǎn)下簽了字，交了罰款，被帶到一關(guān)閉的鐵柵欄前。林朵朵如警惕的小獸，透過鐵欄桿與成棟梁對視。

警察打開門，野性十足的林朵朵昂首走出籠子。

杜三三心頭突然涌過一陣不祥：小妖精又要興風(fēng)作浪啦！

林朵朵對著成棟梁菀爾一笑：“我就知道，你還會救我?！彼︻^向外走，成棟梁與杜三三緊緊跟上。

在街邊樹蔭下，林朵朵沒有停步的意思。成棟梁一把拉住她：“等會兒，你為什么跟警察撒謊？”

林朵朵瞪著大眼睛看成棟梁，又看杜三三，指著她問：“你女朋友？有那么一點(diǎn)姿色嘛！”

杜三三瞪她一眼。林朵朵不以為然地：“別驕傲，肯定沒我漂亮?！?/p>

成棟梁執(zhí)著地追問林朵朵：“哎，你為什么要說我是你大表哥？”

林朵朵一臉無辜地：“除了你，還能有誰？”她從牛仔褲兜里掏出煙，麻利地點(diǎn)上，深深吸一口，突然激烈地咳嗽起來，咳聲剛止，她又把煙塞到嘴里。

成棟梁一把搶過煙，扔在地上，憤憤地用腳使勁攆碎了。

林朵朵又咳了兩聲，聲音啞啞的：“不就是尼古丁嘛，又死不了。怎么，心疼了？”她一臉壞笑地看成棟梁，然后斜睨著杜三三，夾夾眼。

林朵朵向后退了兩步，灑脫地?cái)[擺手：“大恩不言謝，走了?！彼D(zhuǎn)身徑自離開。

成棟梁在后面大喊：“你去哪兒？”

風(fēng)吹起林朵朵的長發(fā)翻飛，她頭也不回地：“回—到—狼—窩。”

成棟梁與杜三三無措地看著她的背影，風(fēng)中傳來林朵朵蒼涼的歌聲：“我一到狼窩，回到了我的家。”是用《回到拉薩》的曲調(diào)演繹，悲愴中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哀傷與嘲諷。

成棟梁緊緊皺起眉頭，他大喊一聲：“你站??！”突然拔腿追上去。林朵朵毫不理睬，她冷笑，捂住腹部跑起來。或許是不久前留下的那個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吧。

成棟梁在后面緊追不舍。

林朵朵攔下一輛出租車，迅速上車。成棟梁固執(zhí)地狂追在行駛的出租車后。

司機(jī)瞄一眼后視鏡，開口道：“小姐，怎么回事？”

林朵朵：“沒事，開你的車！”

司機(jī)慢悠悠地：“沒事他追你干嘛呀？”

林朵朵沒好氣地：“我被人追殺呀，快點(diǎn)！”

司機(jī)慢慢加速。

成棟梁跟在出租車后飛跑，他占據(jù)著機(jī)動車道狂追不止，不斷有汽車拼命按著喇叭擦著他身邊駛過。

出租車漸漸遠(yuǎn)去，成棟梁與出租車的距離拉開。

林朵朵一直回頭透過玻璃向后看，一輛紅色轎車緊挨著成棟梁身邊駛過，他被刮倒，突然一頭栽倒在地。林朵朵目瞪口呆地看著，拿手捂住嘴。

紅色轎車急剎車，停下。男司機(jī)下車去拉成棟梁，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林朵朵大叫：“停車！停車！”出租車停下，她跳下車，飛奔到出事地點(diǎn)，撲過去拉成棟梁，焦急地大叫：“成大哥，成大哥，你沒事吧？”

成棟梁始終毫無反應(yīng)，臉上和手上的傷口，正滲出血來。

林朵朵嘴巴一癟，哽咽著哭起來。一直閉著眼睛不動的成棟梁突然伸出雙手，牢牢抓住她，喘息著：“你……總算還有點(diǎn)良心?！?/p>

林朵朵只好投降。她輕觸他臉上的傷口，成棟梁疼得齜牙咧嘴噓一口冷氣。林朵朵慌忙縮回手，小聲問：“疼嗎？”

成棟梁指指胸口，虛弱地說：“疼！心都碎了。”

六

成棟梁不愿讓林朵朵回到狼窩，與群狼繼續(xù)廝殺，看在他滿臉是傷的份上，林朵朵乖乖地跟他回家。

剛住了兩天，她便露出本性。披著長長的卷發(fā)，從衣柜里翻出成棟梁的白色大襯衣套上，光著兩條雪白的美腿，肆無忌憚地在屋里晃來晃去，時而發(fā)出爽朗的大笑，像自由狂放的吉普塞女郎。

成棟梁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叢林則賊頭賊腦、躲躲閃閃，上趕著討好林朵朵，忙著買可樂、買點(diǎn)心、買畫報，天天打電話到麥當(dāng)勞和肯德基給她訂外賣，連梔子的電話都懶得接了。

成棟梁打電話向杜三三求救。她火速趕到，剛進(jìn)門，就聽見林朵朵爆發(fā)出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她一邊探身向屋里瞅，一邊自語：“我就知道，準(zhǔn)出事了?！?/p>

成棟梁欣慰地：“暫時還沒有?！?/p>

杜三三不搭話，猛看見林朵朵熱辣的打扮，她翻著白眼嘆道：“天吶，我暈！”

成棟梁由衷地說：“我也怕自己把持不住?！?/p>

杜三三立刻開火：“把持不??？那就不把持！”停一停，酸溜溜地說：“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成棟梁揣摸杜三三的表情，一臉壞笑地：“你吃醋了？”

杜三三一怔，心虛地指自己的鼻尖：“我？吃醋？！不可能！”

成棟梁自得地?fù)u頭：“唉！沒辦法呀，誰讓咱玉樹臨風(fēng)、翩若驚鴻呢！把你的小情緒收一收，咱們先說正事?！?/p>

原來成棟梁想讓林朵朵暫時住到杜三三那里，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和那幫小痞子繼續(xù)混下去了，這樣下去，她就徹底毀了。

杜三三同意了，誰知林朵朵卻表示反對，她高挑著眉毛：“為什么呀？”

成棟梁：“少廢話，你和兩個大男人住不方便?！?/p>

林朵朵無所謂地說：“哪兒不方便了？我喜歡成大哥，和自己喜歡的人住一起，怎么就不方便了！”

除了說話的本尊，其余兩人皆大驚失色。

成棟梁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是未成年少女??！”

林朵朵：“你可以等我長大呀！”

成棟梁心虛地看杜三三一眼：“你……你別亂說??！”

林朵朵認(rèn)真地：“我沒亂說呀，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否則你怎么會三番五次地救我？”

成棟梁：“我是醫(yī)生??！”

杜三三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她冷笑一聲道：“成棟梁，恭喜你。今天終于有人跟你說‘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啦！”她知道自己吃醋了，她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喜歡成棟梁的，可是她決不能失掉自尊。

林朵朵大聲說：“哼，肚量這么小，成大哥才不會喜歡你呢！”

杜三三停住腳，轉(zhuǎn)頭看著林朵朵：“別以為大家對你好，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沒人欠你的?！?/p>

林朵朵扭頭看成棟梁，眼淚汪汪地抹眼睛，叫起來：“成大哥，她欺負(fù)我?！?/p>

成棟梁上前，輕輕碰杜三三一下，規(guī)勸地：“哎，你干什么嘛，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p>

杜三三不依不饒地：“小孩子多好啊！小孩子可以無理取鬧，可以胡攪蠻纏，可以恩將仇報，甚至可以要求別人等她長大……”

成棟梁趕忙捂她的嘴，她甩開他，繼續(xù)說下去：“林朵朵，我告訴你，你愿意墮落，那就墮落好了，沒人攔著你。很多人都無父無母，也沒有愛，不見得都要去墮落。還有，你聽清楚了，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的成大哥，他小氣、摳門、油嘴滑舌……”

成棟梁一直試圖阻攔她，卻攔不住，兩人激烈地撕扯著。成棟梁急了，干脆一把攔腰抱起她來，沖進(jìn)了旁邊那間屋子，抬腳彭一聲踢上門。

杜三三拼命掙扎，成棟梁直接把她抵在墻角，兩人靠得如此切近，眼睛看著眼睛，成棟梁呼吸急促，顫聲問道：“真的不喜歡我？”

杜三三想都不想：“不喜歡！”

成棟梁猛地吻住她的嘴唇，固執(zhí)地：“可是……我喜歡你?！?/p>

杜三三傻了，抬手一耳光打在他臉上，他不管不顧地?fù)碜∷?，熱烈地親吻著她，喃喃地：“傻瓜，我愛的是你，我一直跟你胡攪蠻纏……是因?yàn)槲摇恢涝趺磹勰恪?/p>

……杜三三虛弱地閉上眼睛，所有的抵抗都被這一句話消解掉了。也許，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吧，想要一個男人愛她，一輩子都不依不饒地糾纏不放。

后來，林朵朵還是住到了杜三三家里。

但兩人一直別扭著，互相看不順眼。有一次，竟差點(diǎn)鬧翻了。

那天杜三三在看電視，林朵朵沖完澡出來，裹著白色大浴巾徑直走到茶幾前。她拿過遙控?fù)Q個頻道，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有什么好看？你品位這么低！”扔下遙控，轉(zhuǎn)身到冰箱前。

杜三三面無表情，抓過遙控?fù)Q回原來的頻道。

林朵朵把冰箱打開，亂翻一通，膨一聲摔上門：“有可樂嗎？”

杜三三：“沒有。”

林朵朵：“你為什么不買？”

杜三三：“我只喝白開水?！?/p>

林朵朵：“可是，我只喝可樂?！?/p>

杜三三：“我不是男人，不懂憐香惜玉?！?/p>

林朵朵：“你應(yīng)該對我客氣點(diǎn)，我是你的客人。”

杜三三：“那你就該懂得客隨主便的道理。”

林朵朵看了杜三三一眼，一句話沒說，轉(zhuǎn)身回臥室，砰一聲摔上門。

杜三三繼續(xù)盤踞沙發(fā)看電視。片刻后，林朵朵穿著來時的衣服從屋里出來，經(jīng)過杜三三身邊時，她停住，冷冷地說：“我從小無父無母，沒人教我做人的道理。”她邁步欲走。

杜三三伸胳膊攔住她：“你去哪兒？”

林朵朵嘲諷道：“去哪兒都比這兒好，我不想被人逼著進(jìn)屋必須換拖鞋，東西必須放回原來的地方，必須在十二點(diǎn)鐘之前睡覺，而且，沒有可樂喝?！彼龘荛_杜三三，向門口走。

杜三三從沙發(fā)上跳下來，光腳追到門口，擋住她的去路。杜三三不看林朵朵，她垂著腦袋悶悶地說：“對不起，我最近心情不好。其實(shí)我也很不幸，曾經(jīng)被人騙財(cái)騙色，父母早年離異，而且……最近忙著嫁老媽出去，她找的那個男人，我不喜歡……?！倍湃ｎD片刻，抬頭看著林朵朵：“你可以不理我，但你不想讓你成大哥失望吧？他為你可是連工作都弄沒了。”

林朵朵看了她一眼，就勢靠在墻上，掏出煙叼一支在唇邊，麻利地點(diǎn)燃。林朵朵噴出一口煙霧，從唇邊取下煙來遞給杜三三。

杜三三搖了一下頭，林朵朵執(zhí)拗地給她，她就接過來叼在嘴上，吸了一口。林朵朵自己再點(diǎn)一支，當(dāng)她們徐徐吐出煙圈時，兩人很認(rèn)真地看了對方一眼。

杜三三從冰箱拿了易拉罐啤酒，兩人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慢慢喝著，慢慢聊起來，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往事，林朵朵說起父母雙亡后，她和奶奶相依為命，她撿過垃圾，睡過橋洞，冬天沒有鞋子穿，高燒40度時昏迷虛脫過……杜三三的眼淚呼地奔涌而出，不可遏止，她忍不住抱住林朵朵瘦小的身體，像抱住一只嶙峋的小病貓，林朵朵沒有掙扎，任杜三三的淚水啪嗒啪嗒滴到自己臉上……

成棟梁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從醫(yī)院辭職了。

他在市中心的繁華地段找了一棟三層小樓，雇了工人忙著裝修，準(zhǔn)備把這小樓打造成他的私人診所。

那天，杜三三去裝修工地上看他，他渾身臟兮兮的在干活，人瘦了，但精神振奮。他把一個大書包塞給杜三三，里邊裝滿了學(xué)習(xí)用品。這是給林朵朵準(zhǔn)備的，他們準(zhǔn)備送她去讀書，學(xué)校的手續(xù)也快辦好了。

成棟梁知道杜三三也已經(jīng)從報社辭職，問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聳聳肩膀，表示很茫然。成棟梁神秘地說：“棟梁醫(yī)院即將成立，我有一個偉大的計(jì)劃?！?/p>

他掏出紙筆，刷刷開始寫字，很快，他將寫好的紙張交給她，只見題頭兩個醒目大字：帳單。她疑惑地看下去：“一、杜三三欠成棟梁宿債若干；二、杜三三為炫耀自身才華，致使成棟梁失去心愛的工作流落街頭，不得不奮起努力，被逼成材。鑒于此項(xiàng)折合現(xiàn)金價值數(shù)額巨大……即刻剝奪杜三三單身頭銜，以成太太身份示人，并處以每日一吻，加一真心擁抱，且終生不許悔改！”

成棟梁微笑靠近，欲擁抱杜三三，她跳起來舉著賬單羞澀地逃走了。成棟梁笑著追上去：“別跑！成先生索債來也！”

不久后，開學(xué)的日子到了。

成棟梁和杜三三送林朵朵去上學(xué)。林朵朵剪了齊肩的短發(fā)，她身穿白襯衫藍(lán)布裙，素面朝天，背著書包站在學(xué)校大門口和他們道別。

兩人剛走出不遠(yuǎn)，林朵朵突然從后面追上來，她緊緊擁抱杜三三，咬著她的耳朵低聲說：“我把成大哥讓給你了?！比缓笏龘]揮手，笑著向校園里跑去。

成棟梁和杜三三靜靜看著她的身影離去，雖然什么都不說，但心里是明白的，時間之下，生命流逝，但愿所有的創(chuàng)傷，所有的不堪，都能被如水的歲月帶走。因?yàn)樵敢?，一切都還來得及，可以重新選擇，重新安排，這樣的覺醒，是上天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