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1928年生于南京,中國著名詩人、散文家、評論家、翻譯家,代表作有《鄉(xiāng)愁》《聽聽那冷雨》《白玉苦瓜》等。其詩文深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融匯西方現代精神,意象奇特,韻律優(yōu)美,字里行間閃爍著靈動的情韻和任俠之風。2017年12月14日,這位文壇巨匠在臺灣因病去世,享年89歲。
來自臺灣的“Y先生”
余光中在大陸為眾人所知,最早是因為詩人流沙河的推介。流沙河當年是《星星》詩刊的編輯。某一天,他收到香港劉濟昆的來信。劉濟昆說,臺灣詩好,有一個余光中尤其好。流沙河從劉濟昆寄來的詩集中讀到了余光中,深感震動。1982年,《星星》介紹了余光中。
當時流沙河給余光中寫信表示敬意。余光中回了信。流沙河記得,信中的鋼筆字很方正,嚴肅堅定,一絲不茍。余光中在信上說:“在海外,夜間聽到蟋蟀叫,就會以為那是在四川鄉(xiāng)下聽到的那只?!毙派系墓蕠?,觸動了流沙河。流沙河寫了《就是那一只蟋蟀》作答。這首詩被收入高中語文教科書,成為許多人高中時的記憶。大家也從這首詩加深了對臺灣“Y先生”的印象。
鄉(xiāng)愁啊,為何讓人熱淚盈眶
1971年,43歲的余光中在臺北廈門街的舊居里,僅用了十幾分鐘便寫出了《鄉(xiāng)愁》,成為他傳唱最廣的一首懷鄉(xiāng)詩。“那個時候是1972年,文革并沒有結束。我在臺灣覺得根本沒有可能回大陸了,心情非常黯淡。所以在這種壓力之下寫出了《鄉(xiāng)愁》?!?/p>
朋友夸他:“這么快就寫出一首這么好的詩,真有才思?!庇喙庵姓f:“你不知道,這首詩,在我心中已二十多年了。”
余光中生在南京,卻在年少時,為避戰(zhàn)火,跟著母親輾轉各地艱難生存,二十一二歲時,隨父母遷居臺灣,他的一生都在漂泊,奔波離鄉(xiāng)的日子愈久,懷鄉(xiāng)之情愈重。
余光中的《鄉(xiāng)愁》之所以成為名篇,在于使用意象群來表達鄉(xiāng)愁,像音樂里的回旋一樣,反復表達同一個主旨,鄉(xiāng)愁是郵票,是船票,是墳墓,是海峽,這些不同的意象反復吟誦著同一種情緒。意象不斷拓展、延伸、放大,從郵票到船票再到墳墓,直至海峽,鄉(xiāng)愁被放大無數倍,這鄉(xiāng)愁也不是一個人的鄉(xiāng)愁,而是一批人、一群人、一代人的鄉(xiāng)愁。
新古典主義美學觀
“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边@是梁實秋眼中的余光中。除了詩歌和散文,余光中在文學評論和翻譯領域也頗有建樹,他稱自己有“四度空間”。人們最熟知的還是他的詩。
在諸多詩作中,他最看重《白玉苦瓜》,那是為他在臺北故宮看到的珍貴文物——白玉雕琢的苦瓜而寫:“只留下隔玻璃這奇跡難信/猶帶著后土依依的祝福/在時光以外奇異的光中/熟著,一個自足的宇宙/飽滿而不虞腐爛,一只仙果/不產在仙山,產在人間/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為你換胎的那手,那巧腕/千眄萬睞巧將你引渡/笑對靈魂在白玉里流轉/一首歌,詠生命曾經是瓜而苦/被永恒引渡,成果而甘?!?/p>
這首詩標志著他新古典主義美學觀的形成。何謂新古典主義?就是吸收古典文學喜歡用典、講求韻律、節(jié)奏的形式優(yōu)點,同時大膽調用現代人生活中的“默會知識”熔鑄意象,精準、細膩地表達現代人的審美心理感受。以《聽聽那冷雨》一文為例,“聽聽,那冷雨??纯?,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奔扔泄诺涞奈酪庀螅钟鞋F代性的冷感憂郁,連語言節(jié)奏也若雨聲。而那首充滿人道主義溫情的《算命瞎子》同樣令人印象深刻:“凄涼的胡琴拉長了下午,偏街小巷不見個主顧;他又抱胡琴向黃昏訴苦:空走一天只賺到孤獨!”
他說:“我嘗試在這一類作品里,把中國的文字壓縮、捶扁、拉長、磨利,把它拆開又并攏,折來且疊去,為了試驗它的速度、密度和彈性。我倒當真想在中國文字的風火爐中,煉出一顆丹來?!?/p>
“凡我在處,就是中國”
也許正因為有這樣的認識,盡管從1950年代末到1970年代初,余光中曾經三次留學或任教于美國,還學會了開車,喜歡上了披頭士樂隊,但縈繞在他心中的依然是揮之不去的中文之美?!拔液髞碓谂_灣寫了很多詩,一會兒寫李廣、王昭君,一會兒寫屈原、李白,一會兒寫荊軻刺秦、夸父逐日……我突然意識到,這些都是我深厚‘中國情結的表現?!?/p>
他寫李白,“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寫李廣,“兩千年的風沙吹過去/一個鏗鏘的名字留下來/他的蹄音敲響大戈壁的寂寂”。
余光中曾說:“多年來我努力用中文寫作,不但把文言的長處融入白話,更把唐魂漢魄召來字里行間,常與李杜韓柳歐蘇對話,常在西化的滔滔浪潮之中撐住中國文學的砥柱。凡我在處,就是中國:讀書人應該有這樣的自信?!笨梢?,余光中的鄉(xiāng)愁不僅是地理意義上的,還有歷史文化的意義在里面。
中華文化一直是余光中安身立命的精神原鄉(xiāng),他曾這樣說,“我的詩必有一基調是與源源的長江同一節(jié)奏,這洶涌澎湃,從廈門的少作到高雄的晚作,從未斷絕。從我筆尖潺潺瀉出的藍墨水,遠以汨羅江為其上游。在民族詩歌的接力賽中,我手里這一棒是遠從李白和蘇軾的那頭傳過來的,上面似乎還留有他們的掌溫,可不能在我手中落地?!比缃?,那個寫《鄉(xiāng)愁》的詩人走了,他也成為我們永恒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