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冬兒
演講課上,我是唯一的中國學生。教書先生克萊爾是個瘦小精干的女人,長著鷹一樣的眼睛。“上我這門課保證作業(yè)多、壓力大。現(xiàn)在退選還來得及!”她上來就拋出直戳戳的開場白。
周三早上,我往教室走,克萊爾站在走廊尾端,“早上好,Winter!這節(jié)課分幾個房間,你左轉(zhuǎn)進第二個房間?!蔽翌A感到走進了一個巨大的陰謀,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忽然音箱里傳來克萊爾冷峻的聲音:“請打開座位下的黑色文件夾,里面是今天的任務?!比蝿帐牵骸奥迳即壥兴词芪廴荆阕鳛槭虚L,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奔扔薪巧缪?,還要用外語即興演講,我緊張得左腿有些麻。
看著第一個上去的美國同學說得磕磕巴巴,我膽大的天性爆發(fā)了,走上前去,雖然腦子里仍一片空白。站定30秒,忽然來了靈感,我煽情地說:“各位媒體朋友,很抱歉發(fā)生這樣的事。但請大家相信,現(xiàn)在洛杉磯市民的飲用水是安全的。市民的福祉永遠是第一位的!媒體朋友若有疑慮,盡可放心發(fā)問,我會一一解答……”我把問題拋回去,看著同學們耷拉的腦袋快撞到地面了,估計也問不出太別出心裁的問題。
隔周發(fā)成績,我“情景演講”拿了A。評語是:“靠機智而非技巧取勝!”說得十分中肯。
接下來幾周是談判技巧演講,我必須鉚足力氣才能搶到話頭,嗓子都累得喊不出聲了。再下來的三周做說服演說。那些有關“演講與口才”的論文題加上其他活動,把我的睡眠時間壓縮到每天不足4個鐘頭。那陣子,我像踩著棉花團走路,渾身軟飄飄。
好不容易熬到倒數(shù)第二節(jié)課,克萊爾說:“現(xiàn)在讓我們展現(xiàn)一學期的訓練成果。每個人抽一張紙條,做即興演講。Winter,你先來?!?/p>
我忽然覺得頭像要炸開了,從盒子里摸了一張紙,上面寫著:“你是美國總統(tǒng),要向國會提議醫(yī)療改革法案?!?/p>
我的額頭上開始冒冷汗,在腦子里迅速組織演講架構(gòu),但只零散地冒出一些短語。“早上好,議員們!”我毫無意識地吐出這句話,接著天花板忽然旋轉(zhuǎn)起來,眼前一片黑暗。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yī)院里,醫(yī)生檢查的結(jié)論是:缺少睡眠。
兩天后,我堅持去上了克萊爾的最后一節(jié)課。一進教室,她就迎上來,眼神很溫和,語氣卻依舊冷靜:“沒事吧?”“沒事!睡少了。”我不想顯出柔弱的樣子。
“Winter,你好像還欠我們一樣東西。”我剛坐定,克萊爾就把我點出來。她怎么還好意思逼我做完這件事?我憋了一股氣走上去,故意把嘴咧得很大,給了她一個挑釁的微笑。生氣時腦子卻特別有邏輯,我心也不慌了,逗趣地說:“總統(tǒng)大病初愈,提案繼續(xù)……”同學們都笑了。
五分鐘的演講我塞得滿滿當當,一個結(jié)巴都沒打??巳R爾淡淡一笑,帶頭鼓起掌。我很詫異,也為自己強頂著完成任務感到得意。
學期結(jié)束時,我又收到克萊爾的郵件,里面寫著:“Winter,我知道作為班里唯一一個國際學生來上我的演講課是難于登天的事,你做得很好!”我這才知道她這一路都在看著我。
時隔這些年,每每有人驚異于我英文純正,我都會想起那年夏天的魔鬼式演講課和克萊爾冷峻的面孔。有些路要自己走才知道累,可回頭看看,每個腳印都是為跨向遠方而踏。
(馮國偉摘自《少年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