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焱莉

·1·

天陰著，一臉不高興，似乎要哭了。剛出家門的古小米心里卻像裝著個小太陽一樣，亮堂堂，信心滿滿的，他帶著小白在村子里穿行。

古小米手背在身后，走得雄赳赳氣昂昂的。小白走在前面，來回巡視。過了大柳樹，就是王甜甜家了。

古小米心里泛起一絲內(nèi)疚，他又想起考試前自習(xí)課上的惡作劇。當(dāng)時，他只是感覺好玩，沒想太多，就在王甜甜的長辮子上系了一個白色的塑料袋。整整一堂課，她都渾然不覺。下課了，坐在后面的同學(xué)都看到王甜甜腦后拖著一個塑料袋走出教室。同學(xué)們哄的一聲炸開了鍋。王甜甜回頭看了一眼大笑的同學(xué)們，也沒明白怎么回事，就去了操場。

那天的太陽也是金黃金黃的亮，有微微的風(fēng)吹過來。風(fēng)吹起王甜甜腦后的塑料袋，忽忽悠悠的。另一個班級的幾個男生不但嘎嘎嘎地笑個不停，還圍在一起耳語了一會兒，然后一齊大聲喊：“垃圾堆，真有寶，撿點紙殼換棉襖；王甜甜，真隨便，撿個塑料扎小辮！”

王甜甜這才反應(yīng)過來，伸手摸到頭發(fā)上的塑料袋，一把扯下來，淚水噼里啪啦地掉下。古小米甚至能聽到她眼淚掉到地上摔碎的聲音。她朝身后跟著的幾個人哭著大叫：“誰干的？誰干的！”跟來的那幾個同學(xué)不約而同地指著古小米。

陽光照在古小米臉上，但他在那時卻不需要陽光，他甚至想馬上變成黑夜，沒有人能看到他，他還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王甜甜哇哇大哭著跑開了。

古小米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因為要是別的女生和他打一架或者直接去找老師告狀，他頂多被老師批評，被罰站。而王甜甜不同，她跟撿破爛的奶奶一起生活，從小沒有媽媽，去年她爸爸出車禍時，王甜甜聽到消息后當(dāng)時就在教室里大哭起來，全班同學(xué)都跟著她傷心流淚，古小米也哭了。老師曾告訴同學(xué)們要愛護(hù)團(tuán)結(jié)王甜甜，讓她感受到集體的溫暖。

古小米不經(jīng)意間的玩鬧行為深深傷害了王甜甜的自尊心。

果然，第二天，王甜甜沒有來上學(xué)。有的女生去她家找她，她說再也不想上學(xué)了。最后還是班主任張老師把王甜甜勸回學(xué)校。

王甜甜能回來上學(xué)，古小米非常高興。他真誠地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給王甜甜道了歉。但是王甜甜并沒有真正原諒他，對他總愛理不理的。

假期開始了，大家要有四十多天不再見面。古小米不想把這件不開心的事一直留在快樂的暑假里?，F(xiàn)在，古小米背在后面的手里拿著的是一個新書包。這書包是過年時舅舅送的，他決定要把這個最喜歡的新書包送給王甜甜。

·2·

大黃是一只土狗，長相難看，有一雙小而上吊的眼睛，它是王甜甜家的狗。古小米家的小白是一只純種的京巴兒，是村子里長得最漂亮的狗。前年，有一次，他去給王甜甜送語文書，看見大黃趴在那兒，他撿起一塊小石頭擲過去，那小狗慘叫了一聲跳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腿不放。好在那次他穿得厚，大黃的牙齒只把他的腿劃出幾道白印子。但是從那以后，他發(fā)現(xiàn)每次大黃看到他都特別憤怒，惡狠狠地叫。它對他始終記著仇。

古小米并沒有把大黃的仇恨當(dāng)回事，因為大黃太小了，可后來大黃像氣吹的一樣，長得特別快，對他吼叫的聲音也越來越粗。他開始對這只狗充滿畏懼。

不遠(yuǎn)處就是王甜甜家大門口。她家房子很舊，但是院子里卻很干凈，門口種著一排向日葵。一個個金黃的小臉揚著，一副樂呵呵的樣子。

古小米帶著小白來壯膽，還拿了一根火腿腸。但是他站在門口還是不敢進(jìn)，隔著大門喊：“王甜甜！”王甜甜沒有出來，大黃卻像箭一樣沖出去，恨不得一下子把大門撲倒，撲到古小米身上，撕了他。古小米雖做好了準(zhǔn)備，但還是被嚇得心嘭嘭嘭地跳。他后退了幾步，把香腸扔進(jìn)門里，大黃理也不理。小白倒真是只勇敢的小狗，朝著大黃尖聲地叫著。不一會兒，王甜甜從屋里出來了。古小米說：“王甜甜你出來了。我跟你說兩句話?！蓖跆鹛鸫蜷_大門，大黃忽地沖出來，撲向小白。小白也不示弱，尖叫與狂吠交替著，兇狠地齜出滿口牙齒。王甜甜輕聲喝道：“大黃不許咬。”大黃馬上把嘴閉上，收住叫聲。古小米心里暗暗佩服：真是一只好狗。但是這只古小米心中的好狗，突然變了臉色，齜著牙，沖向了不遠(yuǎn)處的他，并且迅速抬起兩條前腿，把兩只爪子搭到了他的肩頭，大黃差不多和他一樣高。他“啊”的一聲驚叫，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全身一陣發(fā)涼。王甜甜又一聲喝：“大黃過來！大黃不許叫，他是我同學(xué)！”大黃這才從古小米身上下來，仍是不懷好意地看著他，余怒未消。此時，古小米為了抵擋大黃的攻擊，已把兩只手拿到前面，一個漂亮的天藍(lán)色的書包被舉在了胸前。

古小米被大黃剛才的舉動嚇得什么都忘記了，舉了好一會兒書包，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小聲說：“王甜甜，對不起，上次是我錯了，再次向你道歉，這個書包送給你賠罪?！钡撬倪@些話淹沒在小白的叫聲里。小白自看到大黃后一直在叫。大黃被喝住后，小白卻依然沒有停下來，它圍著大黃和王甜甜一聲連一聲叫個不停，王甜甜根本聽不清古小米說什么。古小米大聲吆喝小白：“停下，別叫了！停下！”但是小白就是不停，反而叫得更響更歡了。大黃被它追得連連后退，一臉憤怒卻又無可奈何。古小米真怕大黃一生氣不聽王甜甜的話，一口咬斷小白的脖子。他拿小白沒辦法，在王甜甜和大黃面前，小白讓他很丟面子。古小米只好大聲把剛才的話又對王甜甜說了一次。在斷斷續(xù)續(xù)的狗叫聲中，王甜甜聽明白了古小米的話。她果斷地說：“我不要你的書包，我不要你可憐?！比缓蠼猩洗簏S要往回走。古小米突然來了機(jī)靈勁，把書包的帶子一下子掛在王甜甜的胳膊上，然后轉(zhuǎn)身飛快地跑開。等王甜甜反應(yīng)過來，他已跑了很遠(yuǎn)，小白看見小主人跑了，又繼續(xù)叫了兩聲也跟著跑開了。

第二天，好多人都看到大黃在陽光里走著，它的嘴里銜著一個藍(lán)書包，陽光把它的毛照得特別亮，它走到古小米家，把書包放在門口，朝著屋子里叫了兩聲，當(dāng)古小米從屋子里探出頭，只看到大黃的尾巴尖。

古小米拿起那個天藍(lán)色書包，心里特別難受，眼淚掉下來。

·3·

雨季來了，古小米的心情也是濕嗒嗒的，他對書包的事耿耿于懷。

村子后面有一座山，很多小伙伴常結(jié)伴去玩。王甜甜很懂事，有許多事要做，她從來不玩，總一個人帶著大黃去山上采蘑菇，挖野菜，來來去去顯得很孤單。

山腳下有一個湖，王甜甜從山上下來常帶大黃在湖里喝水，看大黃在湖里游泳。

那個湖古小米是不常去的。因為父母管得很嚴(yán)，怕他下湖里洗澡淹著。村里好多孩子都去玩，也有會游泳的孩子在湖里洗澡。這天古小米因為無聊也轉(zhuǎn)到了湖邊。湖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遠(yuǎn)處的風(fēng)吹過來。

剛下過雨，湖岸邊的草尖上全是水珠。古小米用腳踢著草，漫無目的地走。不遠(yuǎn)處傳來狗叫的聲音，他抬頭，看見大黃從河壩上露出頭來，朝著這邊奔跑過來，他心里一驚，腳下突然一滑，一下子掉進(jìn)湖里。涼涼的水頃刻淹沒了胸口，原來湖邊的這個位置有一個深坑。他慌了，拼命地?fù)潋v，可不知怎的越撲騰越往深處滑，霎時就沒到了脖子，他感覺喘不上氣來，喝了一口水，這時大黃已經(jīng)狂奔到湖邊了，古小米一想完了，活不了了，就是能上去，也會被大黃咬死。他在絕望和恐懼中又被灌了兩口水，意識開始混亂起來……

“古小米！古小米！”遙遠(yuǎn)的聲音從天邊傳來。

古小米清醒點時感覺有兩個人正扯著他的胳膊往上拽。他睜開眼看，王甜甜咬著嘴唇，臉漲得通紅，拉著他的左胳膊；他往右邊一看，嚇了一跳，大黃正齜著一排鋒利的白牙，咬著他的衣服袖子，拼命地往后拉，那雙小眼睛因為用力都快瞇上了。

古小米終于逃脫了那個大水坑，上了湖岸。大黃的嘴滲出血來。王甜甜掰開大黃的嘴，發(fā)現(xiàn)大黃的一顆牙齒松動了，王甜甜的眼淚一下子流下來，拼命地往回按那顆牙齒，生怕它掉下來。古小米也嗚嗚地哭起來，連聲對王甜甜和大黃說：“對不起！對不起！”

新學(xué)期開始了，古小米找王甜甜一起去學(xué)校。王甜甜背著那個天藍(lán)色的書包，大黃在他們倆身前身后跑來跑去，時而汪汪地粗著嗓子叫兩聲，露出有豁的牙，古小米常忍不住跑過去摸摸它的頭。

（摘自《文學(xué)少年（小學(xu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