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玉桂

故事的主人公叫老C。由于父親給他留下了一筆非?？捎^的遺產(chǎn)，所以老C很有錢。

以前，老C是個平庸之輩，人有了錢，也便有了理想。

老C的最大理想（或者說是人生所追求的最高目標）就是今生今世一定要攢夠一百萬元，過一過百萬富翁的癮。

老C的錢不往銀行存，放在家里數(shù)著方便。老C不練氣功不跑步，不打太極拳也不跳舞，他有一項很獨特的健身運動——天天數(shù)錢。

每天凌晨四點半，老C準時起床，起來后便開始數(shù)錢。兩個大保險柜像床頭柜似的，放在床的兩邊。每逢單日，把錢放進左邊的柜子，到了雙日，再把錢挪到右邊的柜子里。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老C像只搬家鼠，天天圍著大床跑過來，跑過去，樂此不疲。

眼見得柜子里的錢一天天多了起來。

這天早上，當老C把錢又數(shù)了一次后，最新的統(tǒng)計結果表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元九角九分錢。

僅僅差一分，老C便是百萬富翁了！

如同攀登珠穆朗馬峰的登山運動員，只差一步便可到達光輝頂點，老C的激動心情是難以用語言來描繪的……

老C當即決定：馬上再去找一分錢來！于是，這個故事便開始了。

星期一。

一分錢是最小的貨幣單位。過去有個電影，片名就叫《一文錢》，沒錯，古代的“一文”是現(xiàn)代的“一分”。不過那時的錢含金量大，換句話說就是錢還值錢。老C記得那部片子里有句唱詞：一文錢，買水吃三天。

如今的一分錢能買什么？

老C急急忙忙鎖好門，上街撿錢去了。撿錢？對，這是老C想出來的第一個主意。

前邊說過，現(xiàn)在的一分錢幾乎沒什么用，所以人們在買東西時偶爾掉一分錢也懶得去撿。為一分錢彎一次腰不劃算！現(xiàn)代人精得很呢！

老C來到了百貨商場。一進門，他的兩眼就緊緊地盯著地面。老C的目光像一把掃帚，橫一下，豎一下，把地板“掃”得干干凈凈，而且每個角落都不放過。

別人進了商場都看柜臺和貨架，唯獨這位怎么只盯著地面？老C的古怪行為立刻引起了商場導購小姐的注意。

導購小姐尾隨著老C從一樓上了二樓，從二樓上了三樓，從三樓……

四樓是賣鞋帽的。導購小姐忽然來了靈感，她走過去非?？蜌獾貑柪螩：“先生，我沒猜錯的話，您一定是制鞋廠或織襪廠的。您是來做銷售調查的？還是準備搞新產(chǎn)品設計？”

從一樓瞅到四樓，眼珠子都瞅直了，愣是沒找到一分錢，這叫什么商場？老C心里正窩著火呢，他惡狠狠地瞪了導購小姐一眼，一句話沒說，又接著搜索地面去了。

熱情的導購小姐又隨著老C上了五樓。

五樓是家具城，一到這兒，導購小姐茅塞頓開，她給老C鞠了一躬，說：“對不起，先生，早知您是來買地板磚的，我直接就把您送到五樓了。讓您這么一樓一樓地瞅上來，太那個啦……”

“你廢什么話！”老C一肚子氣，正要沖導購小姐發(fā)作，就在這時，不知是哪位顧客突然掉了一枚一分錢的硬幣，老C渾身一熱，眼睛放出光來，他緊跑幾步，踉踉蹌蹌地朝那一分錢撲過去。

眼看著手要摸到那一分錢了，或者說幾秒鐘后老C便是百萬富翁了，在這緊急關頭，偏偏有一只高跟鞋把那枚硬幣給踩住了。

“挪開！你這蠢腿！這是我的錢！”急昏了頭的老C雙手抱住那條穿著高跟鞋的粗腿使勁地搖……

以下發(fā)生的情況我們不忍心詳細描述了。只聽見那高跟鞋的主人惡狠狠地罵了一句：“耍流氓！”緊接著，老C被那條很有力氣的粗腿一下子踢到了樓梯上，他順著樓梯骨碌了下去……

星期二。

老C不得不去看醫(yī)生——他的鼻子被踢歪了。

如果是字畫掛歪了，可以重新掛過；如果是家具擺歪了，可以再挪動一下；只有這鼻子不好弄，老C自己沒辦法解決。

去過診所的人都知道，現(xiàn)在的醫(yī)生有好多都是屬獅子的，見了病人就把嘴巴張得很大很大。

這位整形醫(yī)生也不例外，他對老C說：“治你的鼻子有三種手術方案：第一方案是讓鼻子恢復到原先的模樣；第二是讓鼻孔要么朝左，要么朝右；第三是干脆讓鼻孔朝天。你選擇哪種方案？”

這還要問嗎！老C當然選擇第一方案。

醫(yī)生很快就把老C的鼻子擺弄正了。醫(yī)生說這第一方案屬于高消費，要付一萬元錢。也是老 C運氣好，今天正巧診所實行優(yōu)惠，付九千九百九十九元九角九分就可以了。

“一萬元？你有沒有搞錯？”老C嚇了一跳。

醫(yī)生很有涵養(yǎng)地笑了笑，表示不會錯。

“太貴了！”老C想了想，“不做了，給我把鼻子弄歪吧！”

“已經(jīng)做了，現(xiàn)在聲明不是晚了么！”醫(yī)生說，“如果您還想把鼻子弄歪的話，那屬于畸形消費，手術費更高！”

老C沒辦法，只得付給醫(yī)生九千九百九十九元九角九分。

老C算了算，這回是百萬富翁差一萬了！

這天夜里，老C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鼻子在隱隱約約地疼，可更疼的是老C的心——為了撿一分錢卻損失了一萬元！

別灰心，畢竟還有九十九萬呢，明天想法子再弄一萬元不就行了嗎！被窩里的老C安慰著自己，他爬起來看了看日歷：明天是——星期三。

凌晨四點半，老C醒了，他的生物鐘一向準確而靈敏。

照例是健身運動——天天數(shù)錢。

今天該把左邊的錢往右邊倒騰了。老C從左邊柜子取出整捆的錢——打開——數(shù)數(shù)清楚——再捆住——然后繞過大床把錢放進右邊的柜子里——然后再繞過大床來到左邊——從柜子里取出第二捆錢來……

這一遍操練下來，足足五個小時。九點半，老C該走了，走到門口時，他自己威脅自己：“老C，今天無論如何得弄回一萬元！否則，就別回來見我！”

決心是下了?？筛墒裁垂ぷ饕惶炷芘蝗f元呢？老C心里也沒譜。

路邊，一位賣早點的大嫂正在“嚓嚓”地炸油條。

老C走過去問：“你一天能掙一萬元錢嗎？”

炸油條的大嫂瞪他一眼，沒說話。

商店門口，一位鞋匠師傅正在“梆梆”地釘鞋子。

老C問：“你一天能掙一萬元錢嗎？”

鞋匠指指小板凳，說：“釘鞋你就坐下，不釘鞋就走遠點！”

街心小公園里，一位著名詩人正在“啊啊”地吟詩。

老C問：“你一天能掙一萬元稿費嗎？”

（和詩人說話得注意咬文嚼字，所以老C沒提錢，而使用了“稿費”這個詞。）

“有病！”詩人用那不屑一顧的目光掃了老C一眼，轉身走了。

有??？誰有?。坷螩正發(fā)愣呢，肩頭上被人拍了一下。

這是一個長著冬瓜腦袋的人。他對老C說：“我跟你好久了，看來老兄你是急著想弄到一萬元錢，對吧？”

“對呀，因為我還差一萬……”

“好吧，跟我來！”冬瓜腦袋領著老C穿大街，過小巷，來到了一個舊貨市場，這里擺著許多地攤。

冬瓜腦袋指指地攤告訴老C，這里就是著名的“蒙你”市場。

“是迷你吧？”老C糾正說。

“迷你，蒙你，一回事兒?！倍夏X袋說，“所有的古董文物差不多都在這兒呢！你先轉一圈兒?！?/p>

可不，地攤上應有盡有：

秦始皇的煙斗；

武則天的便盆；

楊貴妃吃剩的荔枝；

武大郎親手烤的燒餅……

還有一把镢頭，據(jù)說正是當年愚公移山時老愚公使用的那把。屬于超級文物，是價值連城的國之瑰寶。

冬瓜腦袋看中了這把镢頭，可賣主非要三十萬，談來談去，最后以十萬元成交了。

不巧，銀行下班了，冬瓜腦袋的支票取不出現(xiàn)金來。而這位賣主明天一早又要乘飛機去美國參加拍賣會，瞧，急事兒都趕到一塊兒了。

后來，冬瓜腦袋請老C幫忙，暫墊十萬元，還許諾說，明天他會連本帶利還給老C十一萬元。

老C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冬瓜腦袋到老C家取走了十萬元錢。

老C也不傻，說：“把镢頭先留在這里！”

星期四。

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鐘了，冬瓜腦袋還沒露面。

老C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老愚公的镢頭還在這兒呢！怕什么？

下午兩點，仍沒見冬瓜腦袋。

老C有點不放心了，他到“蒙你”市場找了一遍，看見了黃瓜腦袋、棗核腦袋、番茄腦袋……唯獨沒有冬瓜腦袋。

后來，老C來到昨天賣镢頭的地方，向旁邊的一個地攤打聽：“那位賣老愚公镢頭的先生去美國了嗎？”

“哈哈哈哈……”這個長著黃胡子的攤主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黃胡子說：“去美國？他是什么東西？還想去美國！告訴你吧，今天一大早，他讓警察抓走啦！”

啊，老C大吃一驚，覺得這事不妙，弄不好被人騙了。

老C結結巴巴地問：“那愚公使用過的镢頭，莫非……”

黃胡子眨眨小綠豆眼，詭秘地說：“你說那把镢頭？我最清楚。是他用兩個燒餅和撿破爛兒的換來的……”

老C的血壓呼地一下升高了，自己的腦袋仿佛也成了冬瓜。

就在他迷迷瞪瞪離開地攤的時候，身后傳來了黃胡子的聲音：“喂，我這兒有二郎神擔山攆太陽時用過的扁擔，你要嗎？”

為了一萬，又損失了十萬！

這回離百萬富翁的目標更遠了。

不行，必須找到冬瓜腦袋，向他把那十萬元錢要回來！

可是上哪兒去找冬瓜腦袋呢？老C一籌莫展……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老C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貼在電線桿子上的一紙廣告吸引了他：

氣功大師目空先生光臨本市

指點迷津 包治百病

普度眾生 消災救難

老C眼睛一亮：有救了！

星期五。

關于目空大師的傳聞很多。

據(jù)說，大師的媽媽生他時難產(chǎn)，后來剖開腹部，發(fā)現(xiàn)大師正在盤腿打坐……

據(jù)說，當年美國的那顆原子彈本來是準備往別的地方扔的，后來大師一發(fā)功，原子彈在空中“吱”地拐了個彎兒，落到日本的廣島去了……

據(jù)說……

這樣的大師當然要目空一切。

星期五，老C第一次破例沒有做“天天數(shù)錢”。因為想見大師的人很多，老C生怕去晚了。

老C見到大師的第一印象是：大師長相一般，有點尖嘴猴腮，甚至有點獐頭鼠目。

人不可貌相，對于氣功大師來說尤其是這樣。老C心想：大師的長相雖然不敢恭維，可他說不定還是天上的毛臉雷公下凡呢！

大師果然不同凡響，他用那洞察一切的目光瞥了老C一眼，便曉得老C有煩惱。

老C把幾天來所遭遇的煩惱事講給大師聽，大師微微一笑，說：“一切煩惱之根本全在于一個‘貪字，錢財本是身外之物，可俗人卻把它看得比自家性命還重，可悲呀可悲！”

早已后悔莫及的老C趕緊跪下給大師磕了三個響頭，并許諾說，找到冬瓜腦袋把錢追回來后，他將拿出兩萬元酬謝大師！

“這叫什么話！”大師聞言變色，“你來找我目空，是咱倆的緣分。要談錢的話，馬上給我走開！”

老C這才記起，聽人說大師辟谷幾年，早已不食人間煙火了（自然要錢沒用）。怎么能用銅臭來玷污這學功圣地、悟道凈土呢？罪過！罪過！

目空大師來到了老C家。

大師說老C家里有冬瓜腦袋的殘留信息。

大師先仔細地看了看那把用十萬元買來的“愚公镢頭”，又蹲在保險柜前，使勁嗅了嗅。一旁的老C心想：大師是不是和警犬一樣，全靠鼻子破案？

“好了。”大師立起身來，“我已經(jīng)捕捉到了冬瓜腦袋的信息了！”

“瞧，他現(xiàn)在就活脫脫地站在我面前。”大師的手朝空氣里劃拉了一下。

老C急忙瞪大眼，可他肉眼凡胎，當然什么也看不見。

大師盤腿坐在星期三那天冬瓜腦袋曾經(jīng)坐過的那個沙發(fā)上，閉上了眼睛，說要測測冬瓜腦袋的行蹤。

“我看見了！他現(xiàn)在正在我的屁股底下……”

“您屁股底下？您屁股底下不是沙發(fā)嗎？”

“哎呀，老C呀老C，你悟性太差！你想想看，和我屁股相對應的地方是哪兒？往深里想！用意念把地球穿個窟窿！”

“把地球穿個窟窿？噢，我明白了——是美國！”

冬瓜腦袋跑到美國去了？老C吃了一驚，“這家伙，比兔子溜得還快！”

目空大師瞇著眼，說：“瞧，他正坐在餐桌前吃‘啃得急呢！”

“混蛋！用我的錢！”老C憤憤地罵了一句。想了想，問大師是不是該去警察局報案。

“不必?！贝髱熣f，“今夜子時，我用搬運大法把他搬來就是了。”

“您一發(fā)功，就能把冬瓜腦袋從美國弄到這兒來？”老C大吃一驚。

“少見多怪！這有什么驚奇的？”大師說，“我還能把月亮上的環(huán)形山搬到地球上來呢！你信不！”

信！信！面對活神仙，老C磕頭如搗蒜。

這天夜里，目空大師讓老C到另一間小屋去睡。大師說：“我發(fā)功搬運時能量很大，會發(fā)出非常強烈的蛤蟆射線，弄不好會灼傷你。”

老C唯唯諾諾，進了小屋。大師從外面把門拴上，又囑咐他：“無論外面有多大動靜，你千萬不可出來，性命攸關，切記！切記！”

說這話時已經(jīng)是星期五晚上十點了，再過兩小時，就是：星期六。

夜里的動靜果然很大。

老C聽見了大師急促而低沉的聲音：“快搬！快搬！”

老C還聽見了沙沙的腳步聲。是不是冬瓜腦袋來了？他想。

這搬運大法果然費勁！老C很受感動，心想大師不愛財，破案后送個鏡框、錦旗什么的總可以吧？

太陽升得很高了，恐怕是中午了？外屋早已沒了聲息。

大師是不是過于勞累睡著了？冬瓜腦袋呢？

老C屏住呼吸，不敢驚動大師。再等等吧！

已經(jīng)是下午了，老C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他怯怯地喊了兩聲：“目空大師！目空大師！”

沒人答應。

別是出了什么事吧？老C急了，他使勁拽開了門——

?。?！

目空大師沒了蹤影；

床邊的兩個保險柜也都不見了！

完啦！這回是百萬富翁差百萬了！老C腦袋里“嗡”的一下，眼一黑，栽倒在地板上……

（原載于《東方少年》

1997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