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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趣

2018-05-14 12:43:24丁立梅
少年博覽(閱讀與寫作) 2018年7期
關(guān)鍵詞:丁立梅挑夫擔(dān)子

我稱他黃師傅。

黃師傅是個挑夫,每天要上下黃山兩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一趟承重一二百斤,挑著山上的所需,食物、水、蔬菜瓜果……山上的垃圾,也是靠他們一擔(dān)一擔(dān)挑下山的。

“年輕時,我一擔(dān)能挑上二三百斤呢,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挑少了?!秉S師傅呵呵笑著,人半倚著擔(dān)子,擔(dān)子卻不曾歇下,而是用根木棍子撐著。我仔細(xì)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每個挑夫的手里,都有這樣的一根木棍子。走路時,可當(dāng)拐杖使;歇息時,可作靠依和支撐。

云霧一團一團襲過來,剛剛還是大晴天,轉(zhuǎn)眼間飄起小雨。山巒隱約;碧樹和紅花,像在云霧中穿行。它們急急的要奔著去哪里呢?瑤臺仙境,不過這般吧。我和那人看得呆過去。

黃師傅看著我們發(fā)笑。他說,在這山上,什么時候看都是好看的,有太陽時看云,沒太陽時看霧。四五月的天,看花。九十月的天,看葉。到冬天了,看雪。他的聲音,沾著云霧的味道,和著草木的氣息,令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他約摸五十來歲,個子不高,瘦,眼睛不大,卻有神得很,亮亮的,似夜霧。

那會兒,我和那人正停在半山腰。下山路走得我腿腳發(fā)軟,實在走不動了,后悔著沒坐纜車下山,卻意外遇見一蓬一蓬的黃山杜鵑,下山之辛苦便變得無足輕重了。我盯著石凳后邊的一棵黃山杜鵑看,花朵兒累累綴著,一枝花梗上,總有八九朵不等,呈欲放未放的姿態(tài),好顏色呼之欲出。恰似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面,有嬌羞之美。

黃師傅擔(dān)著擔(dān)子,路過我們身邊。我們起初并未留意他,繼續(xù)賞我們的花。他突然停下,遞過來一句,這杜鵑花,這個時候最好看了。我驚喜他這么說,遂扭頭看向他,問道,為什么呢?

“你看呀,紅顏色還都裹著嘛,飽飽的嘛,全開開來,顏色就淡了?!?/p>

他的話讓我聽著高興?;ò腴_為最美,是我一直偏愛著的。

我和他很熱乎地聊起來。知他從事挑夫這行當(dāng),已有二十八年之久。

“扁擔(dān)初次挨到肩上,挑著才走了一小段路,肩上那火辣辣的滋味呀,就像用烙鐵在烙吶?!?/p>

“后來習(xí)慣了,也就好了?,F(xiàn)在,我肩上的皮揭下來,都能直接做盔甲了,呵呵?!?/p>

他說得很輕松,我聽得卻不輕松。我問,我們單身人走著都吃力,你還要擔(dān)著這么重的擔(dān)子,每天爬上爬下,又苦又累,就沒想過改行做其他的事么?

“想啊,想過?!秉S師傅的眼光落到他的擔(dān)子上,久久的,沒有挪開。那目光,有點類似于農(nóng)民撫向他的莊稼,牧人撫向他的羊。

中途他的確改過行。他走家串戶去收過荒,做過一段日子的泥瓦匠。后來,他還開過一家門市店,賣些日常所用,生意不錯。但每當(dāng)看到倚在墻角的扁擔(dān),他的心,便坐不住了,他聽到大山在呼喚。

他就又進了山。每日里,在這大山里上上下下,他熟悉路邊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每一種花。山里的小松鼠,和他也成了老熟人。他有時坐在石凳上吃干糧,有小松鼠就跳出來,嬉戲在他身旁。做挑夫雖苦,卻自有它的妙趣,他割舍不了。

這大山多好啊,他這么感嘆。又挑起他的擔(dān)子,跟我們招呼一聲,下山去了。他的身影,很快沒進一團云霧里,和大山融為一體。

【總評】

作者善于擬題。

把“苦”與“趣”兩個“對立”的詞語組合在一起,構(gòu)成偏正結(jié)構(gòu)的短語,揭示一個深刻的哲理,引發(fā)讀者的思考——“苦”中怎么會有“趣”?苦是怎么產(chǎn)生“趣”的?從而激發(fā)了讀者的閱讀興趣。

作者善于描寫,描寫手法多樣。

第4段,寫山中所見,寫“云霧”,用“一團一團”描繪;寫“小雨”,用“飄”準(zhǔn)確地寫出雨的動態(tài),從而突出其“小”;寫“碧樹紅花”,既寫出其色彩之美,又寫出其動態(tài)之美;寫我和那人“看呆”,是側(cè)面描寫,寫出山上風(fēng)景之美。

第5段,寫人物肖像,抓住特征,既繪其形,更傳其神,語言簡潔而準(zhǔn)確。

第6段,寫黃山杜鵑,既沒有色彩、形狀、芳香的描寫,也沒有感官的配合,只是運用了一個比喻,把黃山杜鵑比作“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嬌羞女子,詩意地寫出了杜鵑的情態(tài)之美。這樣的描寫詩意而又有模糊性,既滿足了讀者的審美需求,又給讀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間。

作者善于運用動詞。

第7段中的一句話“這杜鵑花,這個時候最好看了”,不是用“黃師傅說”,而是“遞過來一句”?!斑f”把原本只能“聽”的話,變成似乎可以“看”的了。

作者的語言,富有詩意。

在第4段中描寫云霧,“碧樹和紅花,像在云霧中穿行”;在第5段寫黃師傅的聲音,“沾著云霧的味道,和著草木的氣息”;最后一段寫黃師傅,“他的身影,很快沒進一團云霧里,和大山融為一體”,這些詩意的描寫,讓讀者盡享語言之美,又暗合題目中的“趣”字。

作者善于選材。

常常選擇生活中最平凡的人物身上最能溫暖人心的事情來寫。所寫之人,平凡;所敘之事,平常;但是所表達(dá)之情,溫暖。

【作家推介】

丁立梅,江蘇東臺人,著名作家,喜歡“用音樂煮文字”,用文字滋養(yǎng)人生,用熱愛滋養(yǎng)心靈,被稱為“當(dāng)代最暖人心作家”。出版有《風(fēng)會記得一朵花的香》《暗香》《你有蔓草,我有木瓜,在<詩經(jīng)>里相逢》《風(fēng)景這邊獨好》《相見歡》《讓夢想拐個彎》《一樹花開四月天,林徽因傳》《慢慢走,慢慢愛》等多部散文集,深受廣大讀者尤其是青年讀者喜愛。

丁立梅散文選材廣泛,各種花草,在她的筆下都詩意地綻開在這個世界;各種人,尤其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蕓蕓眾生,在她的文章中散發(fā)著人性的光芒;江南塞北,城里鄉(xiāng)下,都如畫卷般展現(xiàn)在她的文章當(dāng)中。

丁立梅的散文筆觸細(xì)膩,充滿真情和詩意。文字干凈、明亮、溫馨、可人,或有胡琴或簫的婉約,或有古箏或笛子的清遠(yuǎn),字里行間,古色古香,悠遠(yuǎn)綿長。

(薦評/殷建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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