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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我登上前往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飛機(jī)時,收到了一條短信。因為我此行是要前往巴塔哥尼亞,到阿根廷廚師弗朗西斯·馬爾曼(Francis Mallmann)的私人島嶼與其會面,所以電影導(dǎo)演蓋·里奇(Guy Ritchie)的太太雅基·里奇(Iacqui Ritchie)發(fā)信息給我說:“馬爾曼是個天才,與其說他是個廚師,不如說他是個完美主義者更貼切。我很想發(fā)個表情符號給你,但是挑來挑去,沒有一個能表達(dá)我激動的心情?!?/p>
她是近水樓臺;秋天的時候,里奇夫婦在威爾特郡(Wiltshire)的家中舉辦了一場派對,邀請到馬爾曼主廚。餐桌擺放在草地上,一只只肥雞、一塊塊牛肉,還有整只的菠蘿和圓白菜,都讓人吃驚地掛在一座由一圈圈架在火上的金屬框架構(gòu)成的圓頂小屋上。大衛(wèi)·貝克漢姆(David Beckham)也曾經(jīng)在Instagram上發(fā)布了一段自己站在這個終極燒烤架中央的視頻。馬爾曼后來還出了一本書,就叫《火上的馬爾曼》(Mallmann on Fire)。
馬爾曼是南美最受愛戴的廚師。他在整個南美洲共有七間餐廳,其中包括在烏拉圭加爾松(Garzon)的那間著名的田園圣地。他在搬到那個塵封已久的小村子之前,在從前的漁村喬斯·伊格納西奧(Iose Ignacio)開了一間小小的餐廳Los Negros,引得好萊塢明星、名模還有大亨們蜂擁而至。他最新的作品分別是在邁阿密高端酒店法恩納酒店(La Faena Hotel)以及地產(chǎn)投資人帕迪·麥金利倫(PaddyMcKillen)在法國南部的著名酒店Villa La Cone里開設(shè)的餐廳。他還計劃在梅菲爾區(qū)(Mayfair)開一家新餐廳,一了自己二十多年來想要在倫敦開店的心愿。
La Isla恐怕是我這輩子到過的最偏遠(yuǎn)的地方,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飛往San Iorge灣那個陰郁的港口城市里瓦達(dá)維亞海軍準(zhǔn)將城(Comodoro Rivadavia),再接著五小時的土路顛簸,滿眼都是牧場上懶散發(fā)呆的牛和停在布滿彈孔的路標(biāo)牌(顯然曾經(jīng)被當(dāng)作槍靶)上目光銳利的鷹——前往拉普拉塔湖(Lago La Plata)的旅途真是坎坷又漫長。然后在冰冷的湖面上熬過一小時,終于來到了馬爾曼的私家別墅。我覺得自己仿佛一個虔誠的食客,前往美食圣地去朝拜某個神,祈禱現(xiàn)實不會讓人失望。
的確如此。一艘灰色的船劃過水面,來到湖中心迎接我們,掌舵的正是馬爾曼。他眨著藍(lán)色的眼睛,跟我們炫耀著剛剛釣上來的三條鱒魚。簡直就是一位披著南美斗篷的海神波塞冬(Poseidon)。我們尾隨他回到了La Isla,那是一幢黑色的房子,白色的窗簾襯得那些黑色的木頭更加深沉。
“我第一次到拉普拉塔湖是30年前?!边@位大廚稍后告訴我,“我們當(dāng)時在湖畔的沙灘上支好帳篷露營。當(dāng)時我有個最漂亮的女朋友,她每天晚上都要在溪水里洗頭。我的孩子亞莉克希亞(Alexia)和弗朗西斯科(Francisco)當(dāng)時大概是三歲和五歲。我們在這里過了兩個禮拜的神仙日子,曬太陽、釣魚,吃吃喝喝、玩玩樂樂?!?/p>
“不過第二年就連著下了兩周的雨,所以我開始考慮要建個木屋。這是一個完美的與世隔絕之所,我打算經(jīng)常來,并且不一定非要天氣好才來。雖然并不能把所有人都湊一起?!彼f著笑了起來。馬爾曼有四段婚姻,一共生了六個孩子,目前他與瓦尼娜(Vanina)保持著開放式婚姻,他們倆有一個四歲的女兒海洛莎(Heloisa)。
今天沒有下雨,但是此時的南半球已經(jīng)快要到冬天了。所幸大廚的新家很暖和。弗朗西斯·馬爾曼的La Isla位于巴塔哥尼亞的一個湖中央,也是世界上最偏遠(yuǎn)的一所烹飪學(xué)校所在,名為La Soplada(這個名字的含義是“吹走”,頗有些令人擔(dān)心)。它原本是馬爾曼為自己在阿根廷電視臺的一檔戶外烹飪節(jié)目而搭建的,在永久落戶這個小島之前,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巴塔哥尼亞好幾個不同的地方,也的確被大風(fēng)吹走過兩次。最早的那幢小屋從30年前就開始慢慢在建,現(xiàn)在歸員工使用。這一切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英格蘭作家布魯斯·查特文(Brace Chatwin)的《在巴塔哥尼亞》(In Patagonia)中的句子:“我想象著一幢低矮的木屋,密密匝匝的木板屋頂對抗著風(fēng)暴,屋里的壁爐里有木柴在燃燒,墻上排放著最好的書,即使全世界都爆炸了,我還能在這里住?!?/p>
作為一個小木屋,La Soplada的舒適和精致出人意料?!拔蚁胍谶@里實現(xiàn)優(yōu)雅的本質(zhì)?!瘪R爾曼說道,“你知道艾茲拉·龐德(Ezra Pound,美國詩人,意象主義詩歌代表人物)那首驚人的詩歌《在地鐵車站》(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嗎?最開始的時候他寫了很長,然后精簡再精簡,最后只剩下了兩句……這就是優(yōu)雅?!?/p>
La Soplada三間明亮的臥室里都堆著厚厚的羽絨被,還配有適合大個子的外卷式四角浴缸和大浴巾。門廳里放著一堆帽子、斧頭、魚竿,廚房里擺著讓人驚艷的手工盤子,還有一大碗檸檬。“我的所有餐廳里都擺著檸檬,對我來說,這是快樂的象征?!瘪R爾曼解釋說。
客廳里、書架上沉甸甸地擺放著DVD和書籍(從俄國詩歌到厚厚的《大英百科全書》都有);在鋪著亞麻桌布的茶幾上,有一個雙陸棋盤,這意味著La Isla沒有無線網(wǎng)絡(luò),亦沒有手機(jī)信號。整個房子里的窗戶都像是一幅半透明的畫作,框住了巴塔哥尼亞的一幅幅美景,自戀的美少年臨湖自照:云霧繚繞的山峰被密不透風(fēng)的森林包圍。
第二天一早,當(dāng)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在阿根廷與智利邊境的Cerro El Gorro山脈最高的雪峰時,我就醒了過來。從一旁的窗戶里,我瞥見了大廚的身影:他穿著藍(lán)色的棉麻睡衣和拖鞋,戴著牛仔帽,在廚房的爐子里生起了今天的第一場火。
“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都特別高興,又是可以去愛、去夢想的新一天?!彼门=敲姘?dāng)早飯,果醬是他的哥哥卡洛斯(Carlos)自制的,奶酪則是從蓋曼(Gaiman)的一個威爾士人那里購買的,這家人是從1865年開始就定居巴塔哥尼亞的老移民。
“巴塔哥尼亞是我的家?!瘪R爾曼這么說。盡管他在世界各地都開餐廳,都有房子:布宜諾斯艾利斯、門多薩(Mendoza)、烏拉圭、智利、法國南部,還有邁阿密。出生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馬爾曼在圣卡洛斯-德巴里洛切(Bariloche)長大,他那位物理學(xué)家父親當(dāng)時在那里負(fù)責(zé)一個原子能研究中心——圣卡洛斯一德巴里洛切學(xué)院(Balseiro Institute)?!拔覐男≌J(rèn)識的就是這里的地形、這里的氣候?!彼贿呎f,一邊對著山頂高高的流云打手勢,“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之一,就像我的父母在我的口袋里放下的一粒種子;這是一份讓人難以置信的禮物,關(guān)于對巴塔哥尼亞的了解和理解?!?/p>
馬爾曼13歲時不僅離開了家,也離開了學(xué)校?!拔腋改傅年P(guān)系很緊張?!彼f,“當(dāng)時是嬉皮運動的高潮,那是全世界所有年輕人的文化復(fù)興,在我身上表現(xiàn)得尤其強(qiáng)烈。我的父親看著我身上的粉色褲子、自由之花T恤、高跟靴子,還有到這里的頭發(fā),”他比了比自己的腰,“他不能理解。但是對于13歲的我來說,也沒有辦法跟他解釋?!?/p>
少年馬爾曼在巴塔哥尼亞的夜店里做DI,晚上就睡在樓上的小屋里。16歲時,他到了加利福尼亞,繼續(xù)從事音樂工作,還做一些奇怪的兼職,比如木匠、除蟲工和園丁一類的。18歲他回到了家鄉(xiāng),開了自己的第一家餐廳。后來,他又搬到了巴黎,在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工作,當(dāng)他再次回到阿根延時,他的經(jīng)典法餐已經(jīng)足以讓他揚名立萬了。
“40歲那年,我突然意識到應(yīng)該有所改變了。”他說,“我開始回憶起童年時的那些‘火,它們在我心里居然如此有分量。當(dāng)我開始尋找自己的心聲時,關(guān)于火的想法不自覺就冒了出來。”如今,一年有好幾次,馬爾曼可以為那些對烤東西這件事感興趣的客人收費培訓(xùn)。最近上島的客人是模特兼藝術(shù)家Cuba Tornado Scott和她的母親Rhea。“我想教給她們的不僅是烤熟食物,更多的是火的精神?!彼f,“第一天,我讓她們坐在一段木頭上,生起一堆火,然后說,‘好了,你們現(xiàn)在要在這個火堆前待上三小時;你們會看到它是如何從熊熊燃燒到成為一堆灰燼的,然后寫一篇文章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你得明白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不同溫度的火能給食物帶來何種不同的美味?!?/p>
現(xiàn)在,馬爾曼有一個七人團(tuán)隊,除了被他稱為“吉普賽廚師”的三位廚房好手之外,還有一位管家、一位砍柴工和一位工程師。他們都是馬爾曼的忠實追隨者。不過,尊重是雙向的:既要獲得,也要付出。“我認(rèn)為烹飪是一種手藝,但服務(wù)和場景布置是最美的藝術(shù)之一。”他一邊說,一邊看著沙灘上的工作人員正在砍柴生火。正是這種美味食物和場.-~SN度的結(jié)合,讓他從廚師變成了烹飪搖滾明星;為美味添加戲劇化的場景,滿足人們對體驗的渴望。
沒過多久,一種奇特的綠色木頭被放置在火架上,火焰溫柔地舔舐著一圈西班牙臘香腸、一串牛排骨,還有一個削了皮的菠蘿。大廚往一條他今天剛捕撈到的鱒魚身上抹上他從一旁溪流里挖來的濕泥,一塊兒烤的還有一些面包和一個焦糖南瓜。此情此景,這就是馬爾曼的果醬。
當(dāng)我們就著燭光大吃特吃的時候,心情簡直無比歡悅,有灰燼的碎屑隨風(fēng)飄起,然后又像雪花般落在周圍。每一口都是當(dāng)下最美味的,再喝上一大口粉紅香檳更是妙不可言?!斑@款酒有些陰柔,但又帶著些蠻橫?!彼@么評價,“我喜歡沖突和對立。我希望食物和酒能在嘴巴里斗法,看看到底誰才是贏家?!钡拇_,我們腳踩著沙子,吃著木板上的肉,喝著頂級Riedel酒杯里的庫克香檳(Krug),這種味覺上的極端感受是再清晰不過了。大家分起了雪茄?!斑@是20年前一位名叫比利·吉尼斯(BillyGuinness)的英國人帶來的。”馬爾曼說,然后拿起他的吉他開始唱起那首名為La Paloma的西班牙情歌。我們頂著滿天星斗返回La Isla。我突然意識到我原本是來這里朝拜食神的,找到的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這個人穿著他的亞麻布睡衣,充滿創(chuàng)造力、慷慨大氣、自信,但好像又小毛病不斷。是的,的確沒有任何一個表情符號可以形容跟他會面的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