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邦
早上5點30分,值班的護士喊母親起來灌腸。連續(xù)灌了三次,腸子還不太干凈,護士說還得繼續(xù)灌,要把腸子變成水管,灌進水排出水為止。
母親不想灌了,說肚子里早就什么都沒有了。母親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受不了這樣的折磨。
8點30分,母親被醫(yī)護人員插上胃管和導尿管,抬到從手術室推過來的帶轱轆的床上,要往手術室里推。
插胃管時,母親很難受,不斷干嘔。
母親拉住我的手不愿意松開。我感到母親的手在顫抖,心酸得很,眼睛也有些辣。
母親在這種情況下還在為我操心,問我早上吃飯沒有,讓我去吃飯。
最終要動手術了,手術由外科主任趙同胞主刀。
手術前,我作為母親的長子,在醫(yī)院提供的三份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我在其中一份協(xié)議書上簽的是“完全相信院方的良好愿望、人道主義精神和醫(yī)務人員的技術水平,同意手術,鄭重拜托”,并在輸血和麻醉單上分別簽上我的名字。
我們在手術室外面的走廊里等,都到中午12點了,母親的手術尚未做完。其間手術室傳出消息,母親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可能有些緊張,導致血壓升高,麻醉由局麻改為全麻。
手術前,護士讓我把母親戴的金戒指、金耳環(huán)都取了下來,手術期間不讓戴這些身外之物。
吳廣浩、王希亭、高樹田、王燕二姐的丈夫都在樓道里等。
直到下午1點鐘,母親才從手術臺上下來。
母親臉色蒼白,頭發(fā)紛亂。我和弟弟趕緊迎上去,接過推車把母親推進監(jiān)護室。
到了監(jiān)護室,母親其苦萬狀。母親身上插著七八根管子,有輸血管、輸液管、胃管、血壓管、心電圖管、導尿管、導污血管,還有鎮(zhèn)痛泵管,管子多得像蜘蛛網(wǎng)一樣。
母親兩眼閉著,眼窩深陷,說:“冷,冷?!彼戆l(fā)抖,心情煩躁,掙扎著像是要擺脫那些管子。我一手抓著母親的一只手,一手捂著母親的腦門,安慰母親:“娘,娘,我在這兒。手術很成功,很順利?!?/p>
母親又嚷:“疼,疼?!蔽艺f:“娘,一會兒就不疼了,有我在這兒,您什么都別怕?!?/p>
母親說:“回家,回家!”
我說:“好,您一好,咱就回家?!?/p>
母親稍稍停歇。我看著蜷縮成一團、瘦小得像個孩子一樣的母親,忍不住淚流滿面。
王燕遞給我一些餐巾紙,我的淚水不停地流,一會兒就擦了一堆。
漸漸地,母親安靜了下來。
我去為母親買了一張海綿床墊,讓護士幫著墊在母親身子下面,床才不那么硬了。
(摘自《我就是我母親——陪護母親日記》河南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