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拉姆·達斯
我從來不怕過生日,主要是我盡量不去想它??邕M60歲的門檻之前,我一直逍遙自在地活著。正是在那一年,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老了。
大約有六個月的時間,我一直試著做個60歲的人,以60歲的身份想象自己的生活。然而半年之后,我的內(nèi)心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不僅沒有60歲的感覺,我反倒比以前更加忙碌。我拿定主意不做老者,重回從前的生活,不去想老去這回事兒。
兩年后,也就是我62歲時,有件事再次為我敲響了警鐘。那是1993年一個秋意陣陣的傍晚,和好友在林地里走了一天后,我坐在從康涅狄格開往紐約的火車上,一邊欣賞窗外美麗的風景,一邊想著這一天的種種趣事,覺得心滿意足。這時,乘務(wù)員走過來查票。
“我要在你這兒補票。”我說。
“請問您買哪一種票?”他問道。
“有哪幾種票?”
“全票和老年票?!?/p>
盡管我謝了頂,長了老年斑,還患有高血壓和痛風,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稱為“老年人”!這一刻的驚訝不亞于18歲那年我去酒吧買啤酒,他們居然賣了一罐給我。乘務(wù)員并沒有查看我的身份證,他只瞧了我一眼,就想到了老年票。我覺得既生氣又好笑,懷著滿肚子的困惑尖著嗓子問:“老年票多少錢?”
“4.5美元。”他說。
“那全票呢?”
“7美元?!?/p>
對這一點我是很滿意的,不過,占了便宜的滿足感很快就消失殆盡。享受了老年票的優(yōu)待,我真的老了嗎?一路上,我都為這個新身份帶來的包袱感到困惑和不安。這錢省得值嗎?對我來說,老年人這一身份簡直是個束縛。
這讓我想起父親經(jīng)常說的一則故事。
有一天,村子里的一個事業(yè)有成的商人想要做套衣服,于是他到當?shù)睾蘸沼忻牟每p張伯那里量了尺寸。一周后,他到張伯的店里取衣服。套上新衣服,站在鏡子前,他發(fā)現(xiàn)右邊的袖子比左邊的長了兩寸。
“哎,張伯,”他說,“這兒好像有點不對勁啊,這只袖子起碼長了兩寸?!?/p>
張伯聽不得顧客說這種話,他吹噓道:“我的老先生,衣服沒有一點問題,只怪你站的姿勢不對。”張伯邊說邊推商人的肩膀,直到兩只袖子看起來一樣長。不過,商人再照鏡子,發(fā)現(xiàn)背后的衣服皺成了一團?!罢埬行泻?,張伯,”這個可憐的商人說,“我妻子最討厭后背不平的衣服了,能不能麻煩您改改?”
張伯聽了嗤之以鼻:“我說了,衣服沒有一點問題!肯定是你站的姿勢不對。”說著,張伯將他的頭使勁往前按,直到衣服看起來完全合他的身。付了一大筆錢后,這個商人狼狽地走出了張伯的店門。
那天,他聳著一只肩膀,伸著脖子在公交站等車時,有人指著他的衣服說:“多合身的衣服啊!我敢肯定是張伯做的。”
“你說得沒錯,不過你是怎么知道的?”這個商人問。
“能為你這樣殘疾的身體做套合身的衣服,非張伯這位大裁縫莫屬?!?/p>
老年人這一身份就像張伯做的外套,禁錮了一個健康、正常的人。
當晚,在火車上,我翻來覆去地思考這個問題:自己有關(guān)老去的念頭到底是打哪兒來的?為什么覺得作為老人就是樁不好的事?我能不能在隨之而來的恐懼、失落和迷茫中制訂一套“明明白白活到老”的課程?
35年來,我在意識以及源于智慧的靈性觀點上下過不少工夫,現(xiàn)在我想把這35年來的內(nèi)心修為用到新生活上。不過,在找到一個有別于這種文化的應(yīng)對策略之前(我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老去),我得好好審視一下這種文化的要旨。憑著以前在社會學(xué)和心理學(xué)方面的工作經(jīng)驗,我深知只有對某個事物有所了解,才不至于受到它的影響卻渾然不覺。
了解自己所處的困境,才能脫下張伯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