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壽榮
小時候家家戶戶捉襟見肘貧困潦倒,一日三餐尚且難以為繼,小孩子們要想額外得到點“零食”以解口腹之讒,實在來之不易。只有在家里來了客人或村里放電影唱大戲時,父母親才會炒點花生或黃豆,招待客人,并“慰勞”我們。
印象深刻的是看電影時的情景。電影是在我們的禾場上放的。禾場邊上有兩個很深的洞,是專門用來放電影時插掛幕布的柱子的。沒電影放時,兩個洞用石塊填上。洞里常常住著一些小動物,我們常常用棍子去捅,一只蛤蟆跳出來了,又一只蛤蟆跳出來了,一會兒,滿地都是蛤蟆,大大小小,歡蹦亂跳。我們滿場子追逐蛤蟆,抓起蛤蟆與伙伴們“互扔”,完全不顧蛤蟆的感受及其死活,至今想來仍覺“罪過”……捅著捅著,有時突然捅出一條灰色的青色的或黑色的小蛇來,我們霎那魂飛魄散,一哄而散。
到放電影的時候,傍晚時分,電影隊的把洞里的石塊挖出來,從旁邊的煙寮里抬出兩根又長又粗的木柱子,插進(jìn)洞里去、夯實,再搬來梯子靠在一根柱子上掛上幕布,然后又在另一個柱子上掛上幕布———又白又寬四周一圈黑邊的幕布掛起來了!接著,電影隊的音樂廣播響起來了!我們那個急啊,趕緊跑回家去告訴大人們,快放電影了,快放電影了!大人們大多數(shù)剛剛從田里收工回來,一邊呵斥我們,一邊手忙腳亂地從臥房里閣樓里用勺子扒出一勺黃豆或花生,胡亂洗涮一下廚房大鍋,立馬生火炒起黃豆或花生來。
我們口袋里裝滿了香香的熟黃豆或熟花生,飯也不吃就跑去禾場撒歡作樂,等待電影開幕。場上早有很多人從家里搬來條凳搶占位置,一眼望去,高矮長短,枝枝丫丫,遍地都是。先到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子,老人們東一群西一堆,聚在一起抽煙聊天;小孩子們則一伙伙滿場追逐,大呼小叫,比過年過節(jié)還要熱鬧。
我們這一群伙伴們也不去占場,我們迅速擺開架勢,按人數(shù)分成兩派,玩一種叫做“打口令”的“戰(zhàn)斗”游戲,一方躲藏一方搜捉。躲的一方可以藏在禾場的任一角落,捉的一方發(fā)現(xiàn)對方時,雙手馬上做出機(jī)槍掃射的樣子,口里喃喃有詞:“嗒嗒嗒嗒……你死了!”被捉者乖乖舉起雙手表示投降,他被當(dāng)作俘虜指定在一個地點不許亂動,捉的一方再去捉拿其他俘虜……
電影開始了,但大多數(shù)小孩子仍然安靜不下來,一會兒在幕前看“正電影”,一會兒又跑到幕后看“反電影”,有時竟跑到銀幕底下跳起來用手拍打銀幕上的人物……直到被大人呵斥或被放映員用喇叭筒警告多次后,我們才開始靜下來,找一個地方———或在幕前,或在幕后———隨地坐下,一邊看著電影,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黃豆或花生,放進(jìn)嘴里嘎嘣嘎嘣地咬。
一時之間,這才發(fā)現(xiàn),場地中每一個角落都響起了嘎嘣嘎嘣的聲音,不僅小孩子在嚼黃豆花生,大人們同樣也在嚼黃豆花生。這種聲音同電影放映聲、人群嘈雜聲混雜在一起,產(chǎn)生一種非常奇妙的共鳴和錯覺,似乎人們不是來看電影的,而是趁機(jī)聚在一起吃吃東西、說說話兒……同時,黃豆花生的香味加大人小孩的汗味、體味在身邊彌漫,與種種聲音交織纏繞,似乎形成了一團(tuán)團(tuán)暗霧,籠罩在禾場上空。暗霧下面,是一群群仿佛被時空隔絕的“人兒”,他們既“不知有漢”,“更無論魏晉”,或許只有“近慮”,但并無“遠(yuǎn)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在達(dá)觀又懵懂無知……
四十多年過去了,童年往事,歷歷在目。貧窮限制了我們的眼界和想象,那時候我們以為當(dāng)下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其實更好的生活在別處,在異鄉(xiāng),在遠(yuǎn)方———只不過四十多年前,整個社會閉塞落后,我們沒有機(jī)會看到外面的世界,我們不知道人之為人應(yīng)該有更美更好的生活。我們成了井底之蛙,我們被迫安貧樂道故步自封卻沾沾自喜……
怎樣才能過上“詩與遠(yuǎn)方”的更有人性尊嚴(yán)、更加愜意富足的生活?這當(dāng)中涉及的問題太深太廣了,非三言兩語所能明了。一句話,整個社會必須順應(yīng)時代潮流,跟上時代步伐,與世界大勢接軌,依靠公平公正的法則確保每一個人通過誠實合法的艱苦努力,獲取體面高貴的“詩與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