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子雍
每逢春節(jié),西安的城墻燈會閃亮登場,已經(jīng)成為這座美麗城市的一張醒目名片。鄙人作為資深西安市民,又有著西安城墻歷史文化研究會研究員的頭銜,和這樣的活動發(fā)生聯(lián)系,是非常正常的事。今年燈會,被要求寫出千五百字,為戊戌春節(jié)城墻燈會造勢。文章在一個名叫“悅西安”的網(wǎng)絡平臺推出后,沒幾天,就接到主事者的微信,說是閱讀已上兩萬。好??!想來今年的燈會,一定會盛況空前。
事實也果真如此,正月初三晚上,我和老伴、孫女前往城墻燈會,好不容易登上永寧門城樓,美不勝收的各色華燈沿城墻向東、向西延伸,讓人目不暇給。不過,觀燈歸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讓我久久不能入睡的,卻是這樣的一組華燈。
那是在由永寧門東去文昌門的一段城墻上,十幾個巨大的鳥籠錯落而立。既稱鳥籠而不呼籠子,是因為其中,無一例外地都關(guān)著一只漂亮的鳥。
太熟悉了,這樣的生活場景,幾乎天天可見。就在和城墻比肩而立的環(huán)城公園里的某幾個地方,當然,不是晚上,而是早晨,你會看到,十幾個掛在樹枝上的鳥籠一字排開,煞是壯觀,而此起彼伏的優(yōu)美鳴叫,更是令人在一派天籟之中如醉如癡。沒有人不愛看美麗的鳥,沒有人不愛聽美妙的鳥鳴,這也難怪籠養(yǎng)鳴禽,在中國已有不短(甚或很長)的歷史、并且被一些人津津樂道地稱之為“國粹”呢!
可有多少人知道,讓一只野生的鳥,脫胎換骨地成為讓人悅目、悅耳的籠養(yǎng)鳴禽,該有多么艱難!
首先是要選鳥。以畫眉為例,在鳥市選購時,一只畫眉的優(yōu)劣,要按照一定的標準,通過對其頭、嘴、眼、眉、爪、羽色、須式以及整個體型進行仔細觀察后,才有可能做出較為準確的綜合評估,這是件技術(shù)含量很高的活兒,非吾等外行可以勝任。
下來是要馴鳥。由于畫眉性情剛烈,野性十足,飼養(yǎng)者必須以極大的耐心慢慢接近它,通過親手喂食喂水,不斷增強信任、逐漸加深感情,等到畫眉能夠較為安靜的置身于籠中,見到主人不驚不炸時,馴鳥即大體成功矣!
不過,本已馴服的畫眉,在見到生人,或忽然來到陌生環(huán)境時,又常常會野性大發(fā),驚悸亂撲;要改變這種狀況,就需要遛鳥了?;蚯宄浚螯S昏,主人提著鳥籠外出,行進時兩臂自然擺動,切記動作不可過于劇烈。最初遛鳥時,要給鳥籠穿上籠衣,以免陌生環(huán)境對籠中畫眉的刺激過分強烈,慢慢地,籠衣可以一點兒一點兒地掀起,直到畫眉對周圍的各種環(huán)境完全適應,這時,便可以脫掉籠衣,把鳥籠懸掛到某個鳥籠聚集之地了。畫眉天生一副好嗓子,又極善于模仿同類及其他鳥類鳴唱,在先行者動聽鳴叫的熏陶下,后來者很快就會引吭高歌,加入到眾多畫眉的美妙合唱中去。
在動物保護主義者的心目中,包括馴鳥在內(nèi)的所有馴獸,都是違背自然之道的倒行逆施,一律堅決反對。當然,對這種似乎有些極端的認知,不認同者大有人在,也并非全無道理;因為,“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總不能把飼養(yǎng)家畜這么一個人類進步的里程碑,也一筆抹煞吧!但同樣無法回避的事實是,在籠養(yǎng)鳴禽這樣一個系統(tǒng)工程之中,位列第一的環(huán)節(jié),是為捉鳥。有鳥類專家稱,鳥市上一只活鳥的背后,是十幾、乃至幾十只鳥的尸體,慘不忍睹啊!對這種說法,我信,鑒于此,那種能夠讓人如醉如癡的由畫眉唱出的天籟之音,是不是便會在你的耳中,頓時大大減色、甚或完全失色呢?
并且,僥幸活了下來,并在籠中引吭高歌的那些畫眉,就果真快樂嗎?
宋人歐陽修有句:“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
清人鄭板橋認為:“平生最不喜籠中養(yǎng)鳥,我固歡娛,彼在囚牢,何情何理!”
若有人問:你商某人對此事有何看法?答曰:吾非鳥,安知鳥之樂抑或不樂;唉!不說也罷。
看來,早晨,環(huán)城公園有關(guān)在籠子里的畫眉婉轉(zhuǎn)高歌,夜晚,以此為題材的華燈,在遐邇知名的西安城墻燈會上,也赫然存在。歸根結(jié)底,是由于少有人像歐陽修、鄭板橋那樣,顧及鳥的感受。是啊,同鳥相比,人的確是太強大了;而有意無意地忽視弱者(不僅僅是鳥)的權(quán)益,又是人類社會至今尚不曾完全摒棄的一種丑陋!
我叩問自己:倘若事先便知道有這樣一組把鳥關(guān)進籠里的燈,對給戊戌春節(jié)西安城墻燈會撰寫推介文字這么一樁活兒,還會欣然接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