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愛華

十二年，是一個生肖循環(huán)。似乎從一個起點(diǎn)轉(zhuǎn)啊轉(zhuǎn)，到達(dá)了終點(diǎn)，而終點(diǎn)又是起始——新的輪回。

時間過得真快，如同尋常夫妻，按部就班地走了過來。一年、七年、十年、十二年，還有以后的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輩子，就這樣安靜地走下去了。

縱然心中偶爾有過暗藏的火焰與花朵，心有所想，情有所寄，也只如火焰熄滅、花朵凋零，不過是一場場內(nèi)心的鬧劇而已?；仡^看看身邊人，只覺臨鏡照影。他，恍然是另一個自己。

是啊，每天在陽光明媚的清晨醒來。吃著同樣的食物，說著同樣的話，相貌、眉眼、舉手投足，越來越像一個人。直到有一天，忽然明白：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依稀還能看見那個穿著紅色嫁衣的女子，一臉潮紅，含著甜蜜的笑。也依稀記得那個喧鬧的新婚夜，一班友人極盡折騰之能事。最后一個考驗(yàn)夫妻默契的問題：“寫一句最喜歡的話。”紅色的喜箋上有同樣的一句話：“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彼膭倓?，我的柔婉，如同一個安靜卻悠遠(yuǎn)的祈禱，伴著我們一路兼程。

曾經(jīng)有許多人問：“為什么會選擇了他？”他的俊雅？他的優(yōu)秀？一直給不出答案。我不由回憶初次見面他沉默的樣子——這個一直偏愛沉默的男人。在一條長長的小街，時值初夏，微風(fēng)吹動滿枝薔薇，一晃一晃的，猶如我晃悠著的心，撲通一聲，落下了地。也還記得他的求婚，沒有玫瑰，沒有鉆戒，只有一樹開得正好的槐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撒了一身。了解他的寡言，那許多甜言蜜語都只在他專注的眼中。就這樣嫁了，結(jié)婚生子，一眨眼，十二年。

許多細(xì)節(jié)都記不住了。我從來不相信雪中送炭、如火如荼的感情，也從不敢考驗(yàn)人性的自私。但是，就是他與生俱來的正直與坦蕩，讓我這般沒有安全感的女子心懷信任。信任一個人，于我已是今生可遇不可求的托付。

日子如水，也有暗礁。偶有爭吵，吵得口干舌燥，氣喘吁吁。我狠狠把竹筷扔了一地，噼噼啪啪，在地板上響成鏗鏘一片，很有氣勢。然后，火氣漸漸湮滅，坐等他來道歉。再然后，把竹筷一根根拾起，又是人間一片清明。當(dāng)吵架都考慮成本時，這個女人一輩子基本上塵埃落定了。其實(shí)，不離不棄不過是無論怎樣生氣爭吵，都不舍得把我們共同的世界變得滿地狼藉;再怎樣失望抓狂，還記得我們共有一個溫暖的家，不忍打碎絲毫。

要離開他，變成一件不可能的事了。他的聲音、動作、想法已然十分熟悉，深入腦海。甚至很多時候，兩人會因?yàn)橥瑫r說出一句話而相視一笑。更何況我們還有一個孩子——有著他的眼睛、我的鼻子。孩子走路的樣子，從前面看，是我，從后面看，是他。

共同孕育的孩子，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縱然為了他失去一切，包括自由、理想、愛情，甚至生命，也無所畏懼。仍記得，孩子六歲時發(fā)高燒后昏迷，他將十余斤的棉被裹在孩子身上，抱著孩子在醫(yī)院奔跑。寒冷的冬日，他卻渾身是汗。后來，孩子醒來，智力如常。我和他卻全身癱軟。他后怕地說：“當(dāng)時，說孩子有后遺癥時，我就想，是個傻子我也養(yǎng)著他。”聞言，我不由滿眼晶瑩。原來，只要有愛，我們也可以筑出鋼鐵長城，成為一個戰(zhàn)壕

的勇士。

有時也會想，我對他的愛，他對我的愛，有一天會被另一個人取代嗎？沒有答案，也不想要答案。有時在生活中過于感性，便會有矛盾重重的敏感與猜疑。在婚姻的城堡里，各自堅守自己愛的諾言。姿態(tài)端正，自會讓生活通透自如。

一棵山谷中的桃樹，熱熱烈烈地開與謝。而我和他都有一雙眼睛，可以互相深情注視。這已是一生的清福，理當(dāng)珍惜。

那天，翻一張他拍的舊照片。正當(dāng)青春的女子，在一片蓼花中燦爛地笑。他接過照片，微微笑了?！拔壹已绢^，還是很漂亮。”

忽然想起一句日本俳句：“我凝神觀注，矮籬上，薺菜花開放。”真好，茫茫人海中遇見，共看花開花謝。你在我身旁，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