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惜
男生喜歡越劇,大抵是不太常見的事兒。
我也覺得鄭柳川是個奇葩,有時他在露臺練唱腔,我就把電視機的音量開到最大,屏蔽掉他的嗓音。倒是我爸,每次聽到鄭柳川練聲時,都不由得點點頭:“阿川蠻厲害的,要是好好培養(yǎng),一定是個角兒?!?/p>
可是鄭柳川的爸媽對兒子的這項喜好,那是深惡痛絕,最不喜歡別人說起鄭柳川唱越劇這事兒。有人辦壽宴和喜宴,沒那么大排場請戲班子,想請鄭柳川去吼上兩嗓子,說是會給豐厚的報酬,可鄭柳川的爸媽一概拒絕了:“我家阿川讀書要緊,哪能讓這些事情打擾學習?”
在家不受待見,在學校里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鄭柳川是打算瞞著的,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他喜歡唱越劇的事兒成了同學之間閑聊時的八卦。年少無知時,都覺得唱戲是挺丟人的事兒,以此來嘲笑人,這對鄭柳川是莫大的傷害。
那日,鄭柳川跟著師父去養(yǎng)老院公益演出,趕回學校上晚自習,來不及卸妝,臉上還有濃妝的痕跡。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鄭柳川身上,一個個捂嘴偷笑,像是在看一個滑稽的小丑。面對那么多嘲笑,他仍舊面不改色地做著自己的事兒。
但我知道,鄭柳川的平靜都是裝的,年少的心能有多大的承壓能力?只不過看起來毫不在乎,其實心里滴著血呢。我這么說,是因為之后好多天,對面露臺都未曾傳出練唱腔的聲音。
別人的嘲笑,鄭柳川可以忽略;練功的辛苦,他可以忍受;大風大浪他都愿意扛,荊棘遍地他也愿意闖,他唯一走不出的是親情的捆綁。
高三那年,鄭柳川想報考越劇相關(guān)的專業(yè)進行系統(tǒng)性學習,畢竟從前再怎么說都只是自學,想要進階更高層,唯有考進專業(yè)學府。然而他的想法卻被他爸媽強烈否定——理由是“唱戲不靠譜”,但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想讓他成為世俗眼里的另類,畢竟在小城里面,太特立獨行也可能會成為輿論中心。
鄭柳川從小就倔,當然沒有那么容易屈服。那一年,經(jīng)常能聽見他家傳來尖厲的責罵聲,以及鍋碗瓢盆落地的聲音。有幾次我爸過去勸架,回來的時候都惋惜地搖頭:“阿川那么倔,老鄭比阿川還倔,一家子都是倔骨頭。”我爸其實是想幫鄭柳川一把,勸他爸同意鄭柳川學越劇,只可惜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定義 3 若f為G的正常邊染色,且對任意u,v均滿足d(u)=d(v)=d,均有C(u)≠C(v),則稱f為關(guān)于G的所有d度點可區(qū)別邊染色。
鄭柳川最后選擇繳械,不再叛逆,不是因為想通了,而是因為老鄭被氣進了醫(yī)院。醫(yī)生囑咐說,要是想讓老鄭多活幾年,就別再刺激他了。
從前,鄭柳川跟老鄭鬧,那是為了自己的光明前途而斗爭;可以后他要是繼續(xù)鬧,就可能被扣上一個“不孝”的大帽子了。
后來,他只能遂了父母的心愿,放棄學越劇,選擇了老鄭心儀的土木工程專業(yè)。
我問鄭柳川未來怎么辦。他沒說話,他的眼里是茫茫大霧。誰也猜不透,那迷霧的背后裝著怎樣的打算。
當我踏上人生坦途時,他卻走得越來越慢了。
鄭柳川大一的日子過得極為頹廢,成天泡在網(wǎng)吧里打游戲,夜以繼日地把自己沉浸在網(wǎng)絡(luò)世界里,似乎就不用再去面對生活了。
就連大一寒假,他也找了借口不回家,大家都說他不孝,但其實很多人都不了解,他不回家就是因為孝順,他無法勸說自己去面對一個專制霸道的老爸,只能盡量不接觸,免得再把老鄭氣進醫(yī)院。
寒假結(jié)束,回校的時候,老鄭讓我?guī)兔θタ纯脆嵙?,托我給他帶些東西。那么頹喪的鄭柳川,是我沒見過的,胡子拉碴,眼神倦怠,看起來總是睡不醒的模樣,我?guī)缀醵颊J不出他了。
“不然呢?我還能做些什么?”鄭柳川自嘲地笑了笑,臉上滿滿的都是心酸。
從前為了保護嗓子,他很少碰辛辣的食物,那日他卻帶我去吃火鍋,肆無忌憚地吃,吃下的每一口,都是他對自己的放棄。
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什么樣的勸慰都顯得太無力,我竟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每個人的人生都要自己走,誰也無法替誰拿主意,誰也無法替誰承受生活的重負。
想起舊時光里,那個甩著水袖唱戲的無憂少年,不由得感到幾分苦澀。這一路的成長,是他讓我知曉原來每個人的人生是可以不一樣的,是他教會我去為自己的人生拼搏??僧斘姨ど先松雇緯r,他卻走得越來越慢了。
時光的腳步不曾為誰停留,一轉(zhuǎn)眼已是2016年。這些年我忙于事業(yè),穿梭于上海、深圳、北京,漸漸地斷了跟鄭柳川的聯(lián)系,只是偶爾從我爸那兒得知,鄭柳川后來回了老家,進了個小劇團,偶爾接一些商演,雖然不富裕,但過得開心,跟老鄭的關(guān)系也緩和了。我曾經(jīng)擔心他會一直頹廢下去,但這樣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
當我問起鄭柳川跟老鄭是怎么和解的,我爸只說了一句:“父子間哪有那么多宿怨?”
世事變化,滄海桑田,歲月不知不覺就改變了人們的模樣。
那次我剛好休假回老家,老鄭來敲我家的門,是來送戲票的,說是鄭柳川他們劇團要去省里的大劇院表演,車已經(jīng)包好了,希望我們這些鄰居去捧場。
老鄭賣力地吆喝著,言語之間流露出對鄭柳川的驕傲,跟從前那個誓死不讓孩子唱戲的倔老頭,簡直判若兩人。我接過票,紙面熱乎乎的溫度似老鄭的熱情,久久未散去。
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我無法在那天出席,便私下找了機會去劇團找鄭柳川。我到那兒的時候他正在排練,那一板一眼認真的架勢,動人心弦的唱詞,驀然回首時的流連婉轉(zhuǎn),仿佛就是戲中之人。
世俗里,唯有求同才不容易出錯,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隨波逐流,那樣的人生會順遂得多。假若太特立獨行,總會有很多阻力。
可鄭柳川的小半生顯然是特立獨行的,他游離在世俗之外,只為心底固守的信念,一步步走向了他要的未來。
我恍然想起五月天《倔強》里的歌詞:“當我和世界不一樣,那就讓我不一樣?!彼褪沁@樣倔強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