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勵
朱小梅是我發(fā)小,相貌也算不得罪觀眾,只不過,她行事大大咧咧,笑起來時,聲音張揚而憨直,整一個就是八戒的神態(tài)。從初中起,她便有了“豬小妹”的外號。
但她似乎對此不存芥蒂,尤其對我:“帥哥有何吩咐,豬小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能理解,朱小梅家境窘困,父母多年疾病纏身,常靠我父親的免費針灸維系。因此,朱小梅時常對我阿諛奉承。
高二時,朱小梅輟了學,進了家工廠上班。我20歲生日那天,邀請了一幫同學到家慶祝,當然,也叫上了朱小梅。不承想,當朱小梅扛著捆甘蔗站在我家門口時,一大幫同學全都笑噴了。只見她穿著一身臟兮兮的工作服,腮邊竟還沾著油污!我氣不打一處來,吼道:“趕緊扛回去,誰吃你那玩意兒!”
朱小梅的笑容頓時僵住,站在門口不知所措。母親將她拉進了屋,說:“人家還在上班,能請到假就不錯了?!钡覅s不想理睬她,直到聚會結(jié)束,才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母親說:“她坐了一會兒就走了,這是她給你的生日禮物。”
我拆開一看,里面是一張自制的折疊賀卡,上面畫著一個騎著白馬的王子,王子緊緊挨著一個身穿長裙、戴著豬臉面具的女孩。
剎那間,一種深深的愧疚感涌上我心頭。直到一個月后,朱小梅才又重新出現(xiàn)在我面前,告訴我,她要去深圳總廠上班一事。我說:“那好啊,到時候我去送你?!?/p>
幾天后,臨別時,她說:“我在那邊安定下來后就給你打電話?!蔽也幌虢o她任何無謂的希望,說“:不用了,等一段時間我也要走了,有空我會聯(lián)系你的?!?/p>
朱小梅開始沉默,神色也漸漸黯然,直到發(fā)車鈴聲響起,她才突然綻放出那熟悉的憨笑:“我豬小妹天馬行空慣了,加上那邊遍街都是帥哥,你就別來招我煩了。”說完,轉(zhuǎn)身大步邁上火車,顯得灑脫而又堅決,但我卻清楚地看見,她的手背悄悄伸向了眼角。
兩個月后,我如愿接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大二時,我邂逅了我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她叫趙婷蘭,容貌清秀,很有大家閨秀的風范。
轉(zhuǎn)眼到了大四,又到了我人生的一個重要時刻,畢業(yè)前一周,我和趙婷蘭在星巴克慶祝,我不由得憧憬起來:“畢業(yè)后我不會忙著找工作,先要天南地北地闖蕩一番。你和我一起吧,我們先去西藏,再去新疆,肯定會既浪漫又刺激!”
然而,趙婷蘭卻張大了嘴巴,說:“你怎么這么想?我們畢了業(yè)就應該找個正式工作,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誰會跟你去瘋?”
就像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腳,但我沒和她爭辯,因為只要是她認定的事,沒有誰能左右。于是,我說了一句:“那就再說吧?!?/p>
趙婷蘭回了重慶,我開始為我的闖蕩江湖做最后的準備。晚上,收拾行裝時,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我打開房門,不由驚詫萬分,面前站著的竟是整整4年沒有任何音訊的朱小梅!她臉上的稚氣已完全消退,以往纖瘦的身子也變得豐滿結(jié)實,若不是她臉上還掛著那熟悉的憨笑,我還真認不出來了。見我傻站在門口,她的笑意更濃了,說:“怎么?就不請你的豬小妹進去坐坐嗎?”
進屋后,我問起她的情況。朱小梅淡淡地說:“上個月被調(diào)了回來,昨天聽說你回來了,就過來看看。走!去吃宵夜,我請?!?/p>
朱小梅執(zhí)拗地將我拉出了門,讓我始料不及的是,較之我的“豪邁”,朱小梅的“牛飲”毫不遜色,片刻,半打啤酒便已下肚,我們開始眉飛色舞地聊。
回家的路上,我們一路鬧著笑著緩步前行,突然,我看著一臉憨笑的朱小梅,說:“走,我們明天去西藏,玩它個昏天黑地!”朱小梅大笑道:“帥哥有何吩咐,豬小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次日醒來,我突然想起,昨晚約朱小梅共赴西藏一事,不由懊悔,憑什么叫人家放下工作陪自己去瘋?于是,我告別了父母,獨自奔向火車站。
站臺上,人潮涌動,我莫名地感到一陣落寞。突然,有人拍我的肩頭,我轉(zhuǎn)身一看,竟是朱小梅!還未容我說話,她便喘著粗氣說“:大丈夫一言既出,八匹馬都難追,想一個人跑了?沒門!”我更是驚訝,問“:不上班了?”朱小梅反問道:“怎么?想反悔?”我不由苦笑:“看來你還真是個豬小妹,這樣值得嗎?”朱小梅哈哈一笑,良久,才說出一字:“值!”
剛上車,我的手機便響了,一看是趙婷蘭打來的,電話里,她的音量陡增:“你走了就別回來!”
我放下手機,憤懣而又黯然。朱小梅突然站起來說:“答應我,到了重慶就下車?!闭f完,挎起旅行包,徑直離去。
看著車窗外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我愧疚又無助,恍惚中,火車啟動了,窗外的風景一一掠過,但我眼中卻一片迷茫。到了重慶,我木然地下了車,我沒有聯(lián)系趙婷蘭,而是在街上晃晃悠悠地走著。
夜已深,涼風襲來,回頭望去,碼頭夜檔星羅棋布,我走了過去,看見一對情侶坐在里面親昵地鬧著。我猛然一震,快步上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火車站而去。
第二天,我回到家,放下行李,便直奔朱小梅家。誰知,她父親說:“小梅前天辭的工,昨天就走了,說是要去西藏玩?!蔽以尞惖貑枺骸斑€沒回來嗎?”她父親說:“去西藏,哪有這么快?”我打她手機,卻毫無動靜,我更是驚異:“這死丫頭跑哪里去了?”
一星期后,朱小梅的父親打來電話,說是朱小梅回來了,要我過去一下。我趕到她家時,見朱小梅獨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見我一臉困惑,又催問得緊,她才向我訴說了自己的近況。
原來,那天朱小梅下了火車,并未回家,而是在候車廳過了一夜,第二天便登上火車去了西藏。不想,到拉薩后,高原反應讓她還未游覽一處風景,便住進了醫(yī)院。
我心中疼痛而空茫,看著那張消瘦的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開始在我內(nèi)心深處彌漫與沖撞。我說:“還有三天,就是我生日,那天你要是不來,看我怎么修理你?!敝煨∶穫?cè)過身來,定定地看著我,說:“看情況吧。”
三天后,已近晚上7點,卻不見她的身影。突然想到一個地方,我精神一振,快步趕了過去。果然,在江邊那個夜檔里,一個熟悉的背影撞進了我的視線。我走到她跟前,恨恨地看著她,而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自顧自地灌著啤酒。我坐了下來,掏出一張賀卡遞了過去,她猶豫片刻,接在了手中。我看見,當她展開后,發(fā)現(xiàn)是4年前她送我的那張時,她的眼眶漸漸潮紅,淚水緩緩滴落,臉上卻綻放出了那久違的憨笑。
因為,我在那張賀卡的右上角畫上了一枚大大的鉆戒,寫下了七個字——要娶就娶豬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