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大錢
我媽喜歡福山雅治,這是我打記事起就知道的事。小時候,家里的墻壁上總會貼滿這個日本大叔的海報,或手舉相機站在海邊,或身背吉他低頭淺唱,又或穿著及膝的黑色大衣,大步穿越人海,好像是去尋找命定的愛人。
年紀還很小的我,并不是很懂媽媽為什么會這么喜歡他,只覺得他是一個頭發(fā)微微蜷曲、眼睛下面長了一顆淚痣的普通男人。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總是一副很無所謂的表情,看什么都是淡淡的。后來,家里換了新房子,漆了新墻壁,便不太適合再掛這些色彩艷麗的海報,于是,媽媽把它們都小心地卷起來,連著那些照片、磁帶和亂七八糟的小卡片,全部鎖進了一個大大的抽屜里。
我以為一同被鎖進那個抽屜的,還有媽媽對福山雅治那種盲目且無序的愛和燃盡了她一整個少女時代的熱望??删驮谇皫滋?,媽媽突然給我打電話,說想來北京看《追捕》,問我能不能想辦法帶她去看有福山雅治到場的點映,我有那么一瞬間的咋舌:“你還喜歡福山雅治?。俊?/p>
“當然啦?!?/p>
點映場的票非常難搶,我?guī)缀跏峭辛怂嘘P(guān)系,才幫媽媽要到了兩張票。觀影的位置比較靠后,媽媽在開場前還惴惴不安地戴上了她好幾年都沒戴過的框架眼鏡。
影片放了十幾分鐘后,福山雅治終于出現(xiàn)了,年近五十的他,皮膚已經(jīng)稍稍松弛了,他表情還是一如既往那么寡淡。電影里有很多槍戰(zhàn)和打戲,但看著銀幕上的福山雅治手舉雙槍縱身于打斗場合,沒有任何暴力的感覺,只有美,只有優(yōu)雅。
這幾十年過去了,福山雅治依舊是那副對一切毫不在乎的姿態(tài),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不在乎這世間所謂的正義準則,甚至對自己的好看也毫不在乎。怪不得我的媽媽會幾十年如一日把他放在心尖尖上,當成最遙不可及卻又最明亮的月光來愛著。
我偏過頭來看媽媽,發(fā)現(xiàn)她正用一種熱忱中帶著懇切的目光小心擦拭著屏幕里那張她愛了這么多年的臉,她的眼神又甜又明亮,像顆慢慢流動的溏心蛋,眼角還有點紅,像個正在熱戀中的小女生。
我突然意識到,“福山雅治”這四個字,或許才是通向我媽媽少女時代的咒語。媽媽和我一樣年輕的時候,走在路上,或許總會哼他的歌,說不定還會忍不住蹦跳起來;坐在書桌前寫作業(yè)的時候,會悄悄拿出信紙,將無處訴說的愛意都傾瀉成筆尖的字句;或許會把所有閑錢都攢下來買他的海報,貼滿整個房間,哪里也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做,只要每天躺在床上看他一百遍。
突然之間,我意識到,媽媽在跟我差不多年紀時,或許也和我一樣,甜蜜而瘋狂地愛過某個遙不可及的人。我很想感謝福山雅治,是他讓20歲的我和20歲的媽媽,完成了一場心境上的跨時空銜接。也讓20歲的我和50歲的媽媽,在此刻能夠如此篤定而體諒地看著彼此。
在回家的路上,我問媽媽:“覺得今天怎么樣?”
“特別好,特別圓滿。”
看著媽媽這副樣子,我又忍不住調(diào)笑她:“那你知道福山雅治結(jié)婚了嗎?”
“知道啊。”
“你不傷心?。俊?/p>
“為什么要傷心啊,應(yīng)該祝福呀?!?/p>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給你個機會,讓你和福山雅治結(jié)婚,你愿意嗎?”
我以為這次媽媽一定會斬釘截鐵地給出肯定的答案,沒想到她的回答卻是:“不啊,喜歡他又不一定要和他結(jié)婚。我還是要嫁給你爸爸的,不然哪里來的你啊。”
突然之間,我發(fā)現(xiàn)媽媽原來才是最通透的那個人,我的腦海中又出現(xiàn)了那句很喜歡的話,“知道太陽存在,就已經(jīng)是全部的人生了?!?/p>
愛一個遙遠的人就像愛太陽,太陽的光芒總會灑到每個人的頭上。但我身上的溫暖,是我自己生長出來的。世上只有那么一個人,能給予你無限篤定的甜,卻不會真的跌碎你的心;能讓你擁有長久傾付熱情的能力,卻永遠不會實質(zhì)性地傷害你。擁有過這樣一個人,已經(jīng)是幸運,也是感激。真的,就像媽媽所說的,“特別好,特別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