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憲 江明

一個似曾相識的幽靈，正在大西洋兩岸上空徘徊，那就是冷戰(zhàn)的幽靈。

在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毫無懸念地拿下第四個總統(tǒng)任期后，4月2日出版的美國《時代》周刊除了美國版之外，歐洲版、中東非洲版、亞太版都把普京作為封面，他身著西裝、頭戴王冠，旁邊寫著“新晉沙皇”。但一場蓄勢已久的外交風暴，突然襲向克里姆林宮。先是英俄互逐外交官，隨后西方多國加入驅逐戰(zhàn)，到本刊發(fā)稿時為止，歐盟成員國以及美國、加拿大、挪威等23個國家驅逐了233名俄外交官，是冷戰(zhàn)后西方最大規(guī)模的此類行動。

冷靜反駁特蕾莎·梅的指責

整個事件的觸發(fā)點是一對父女的離奇遭遇。3月4日，英國威爾特郡索爾茲伯里市街頭一張長椅上，俄總參情報總局前上校謝爾蓋·斯克里帕爾和他的女兒尤利婭昏迷不醒。英方表示，他們所中的是蘇聯研發(fā)的“諾維喬克”類神經毒劑，據此推論俄“極有可能”與此有關。而俄方多次表示與此事無關，并要求英方提供證據。

對任何使用化學武器的行為，國際社會是普遍反對的。但這一事件本應在弄清事實的基礎上，通過俄英對話來處理。目前看，這件事的過硬證據還沒有出現。日前，俄《生意人報》公布了英方印發(fā)給外國使館代表的演示文稿，由6張幻燈片組成，其中一張介紹了涉案毒劑，稱“除俄羅斯之外，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兼具犯罪能力、意圖和動機”。很明顯，這里的推測多于證據。

俄羅斯媒體3月27日引述禁止化學武器組織總干事尤祖姆的話說，該組織已經取樣，正在不同的實驗室進行分析，兩到三周內將公布結果。

俄總統(tǒng)新聞秘書佩斯科夫形容普京對這件事保持“絕對冷靜，絕對克制”。普京曾說，指責俄參與毒害斯克里帕爾是“胡說八道”，沒有人會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特別是在俄羅斯大選和舉辦世界杯足球賽前夕。他強調，俄羅斯沒有化學武器，所有化學武器已在國際觀察員監(jiān)督下被銷毀。

2018年3月，索爾茲伯里警方在斯克里帕爾中毒案現場進行調查。

普京這樣做也有原因：俄羅斯和歐洲國家是重要貿易伙伴，早在2016年普京就說過，他堅信保持并擴大俄英合作符合兩國根本利益。而俄羅斯民意也希望俄與西方維持良好關系。全俄社會輿論研究中心民調顯示，近半聽說過這一事件的俄羅斯人認為，俄與英國的關系惡化是暫時的。

俄國防部科研中心化學分析管理實驗室負責人雷巴利琴科透露，早在1998年，俄專家就在美國國家標準局光譜資料庫發(fā)現有關致命有機磷物質的資料，從其名稱判斷就是“諾維喬克”。移民美國的化學家米爾扎揚諾夫在自己的書里公開了公式，有條件的試驗室都有可能制造這種毒劑。

英國首相特蕾莎·梅3月12日表示，俄羅斯極有可能對事件負有責任，要求俄方24小時內提供有關該案的詳細解釋。很快，她將立場強化為“俄對事件負有責任，這是一清二楚的”。英外交大臣約翰遜說得更直接：“這次中毒事件是普京發(fā)出的一個信號：沒有人能逃脫俄羅斯的報復?！逼鋵?，英俄兩國因俄前特工的事鬧別扭已不是一回兩回了。2006年11月23日，已有英國公民身份的前克格勃特工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在英國中毒身亡，兩國因此大鬧一場，并在是否應向英國引渡嫌犯盧戈沃伊一事上糾纏不休。但11年前的那場官司遠不如此次動靜大，其中自有原因。

特蕾莎·梅對歐盟成員國這次能一致行動的解釋很有意思。她說：“俄羅斯威脅到我們的價值觀。在這里，在歐盟理事會上，我們站在一起，堅守我們的價值觀?！蹦谩皟r值觀”說事兒，以意識形態(tài)劃線，這分明是冷戰(zhàn)思維。

有分析人士認為，特蕾莎·梅近來政治情勢不妙。去年6月，本著獲得更多授權、強化其談判地位的目的，她宣布提前大選。這場“豪賭”的效果適得其反，執(zhí)政黨喪失了議會多數席位，她的執(zhí)政地位也因此變得脆弱。當前，正值英國與歐盟進入第二輪脫歐談判之際，虛弱執(zhí)政地位使她難以強硬。她利用俄前特工中毒一事揮舞“價值觀”大旗，這種超強硬表現有助于其一改頹勢。

與默克爾溫和周旋

在英俄互逐外交官后，歐盟內出現了圍攻俄羅斯的現象，英國、冰島等國還宣布外交抵制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使這個春天的歐亞大陸顯得格外寒冷。

英國首相特蕾莎梅前往案發(fā)現場。

分析人士認為，歐盟成員國從心底里就沒拿普京當成自家人。冷戰(zhàn)結束后，隨著北約不斷東擴，紅旗落地的俄羅斯與歐盟短暫的緩和關系很快被極為骨感的戰(zhàn)略現實利益所代替。普京領導的俄羅斯振興戰(zhàn)略自帶強硬的不妥協(xié)特質，也因此與歐盟存在著結構性矛盾和沖突。在歐盟看來，此次普京再次當選完全是“俄式民主”的產物，與歐盟宣揚的“價值觀”完全不同，歐盟也因此本能地予以排斥，加之俄羅斯前特工在西方遭毒害本來就像是冷戰(zhàn)時期的戲碼，干柴烈火，一哄而起，圍攻態(tài)勢乃成。

然而，歐盟成員國表面上一致對俄的背后，又各有各的心機。德國總理默克爾曾經與特蕾莎·梅通電話，討論了俄前特工中毒事件。當時，德方發(fā)表聲明稱，德政府認為俄方負有責任的“可能性相當大”，商定盟友應協(xié)調行動。默克爾譴責了這起襲擊，并表示會站在英國一邊。但后來，德外交部發(fā)言人稱，德聯邦政府的信息系統(tǒng)受到網絡攻擊，“很可能也來自俄方”，驅逐俄外交官的決定也同此事有關。細細品味，默克爾并未對英國的說法照單全收，至少是拉開了一定距離，留下了單獨的回旋空間。這也很好理解：英國的脫歐對大力推進歐洲一體化的德國是一個不小的打擊，默克爾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與特蕾莎·梅完全步調一致呢？

其實，曾經在東德工作過、能講一口流利德語的普京，和默克爾一直相處得不錯。在俄紀錄片《普京》中，他表示自己在德工作期間曾去過德累斯頓一家餐廳，印象深刻，并說自己會想辦法舊地重游，而且一定會喝一杯“碧特博格”（一種德國啤酒）?！澳藸栍袝r候會給我?guī)灼俊Ｃ看挝胰?，她都會問：給你準備點什么？然后就會說：知道了，‘碧特博格?！逼站┻€幽默地說，雖然喜歡“碧特博格”，但他會盡量少喝，“因為這樣會有啤酒肚”。默克爾當選總理后，普京致電祝賀，強調俄德合作十分重要，并祝愿默克爾和德國新一屆聯邦政府全體成員身體健康，萬事順遂。

默克爾對普京也比較友好。普京勝選后，默克爾致電稱：“尊敬的總統(tǒng)先生，衷心祝賀您再次當選俄羅斯總統(tǒng)?！钡聡鴪?zhí)政聯盟呼吁普京連任后改善與西方的關系，并表示如關系能夠改善，德國將在經濟現代化等方面給予俄羅斯以支持。

和特朗普“斗而不破”

這次英俄斗法，美國跟著“起哄”，宣布驅逐60名俄外交官，還關閉了俄駐西雅圖領事館。而且，這次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有點搞“突然襲擊”的味道。

3月20日，特朗普和普京通電話，祝賀普京贏得連任，討論了雙邊關系和朝鮮半島無核化等議題，說兩人“不久的將來”可能會見面。他表示，美俄軍備競賽“正在失控”，強調美國“絕不允許任何國家的軍備水平接近美國”，也提到了普京一天前所說的俄方不打算挑起軍備競賽，將以外交手段、和平方式化解分歧的言論?？死锬妨謱m也發(fā)表聲明，稱通話“具有建設性”。俄外長拉夫羅夫說：“不管怎么說，特朗普總統(tǒng)的路線旨在推動與俄羅斯關系正?；楦鞣嚼骈_展協(xié)作。”

2017年5月2日，普京在索契目送到訪的德國總理默克爾前往下榻地。

但特朗普在和普京通話時，沒有討論俄前特工中毒案。在美國發(fā)動驅逐行動后，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發(fā)言人邁克爾·安東在電視節(jié)目中說，特朗普這樣做是因為在交談時美國正在行動中?！罢缣乩势战洺Ｕf的，當他打算采取行動時，他不會通報自己的行動或攻擊?！彼€說，特朗普期望改善與俄羅斯的關系，但是，“如果俄羅斯政府選擇其他道路，為了維護美國及盟友的利益，我們將留在自己的道路上”。

特朗普的舉動，讓觀察人士覺得 “別有用意”。有人說，正如美國國會里盧比奧等拉美裔議員往往在移民等問題上一定要表現得“比白人更像白人”一樣，被“通俄門”折騰得很狼狽的特朗普，似乎也想用比歐洲人更狠的驅逐手段來證明自己并不“通俄”。

從另一方面說，特朗普希望改善美俄關系的動作也很明顯。別的不說，這次普京當選總統(tǒng)，美國共和黨內包括資深參議員約翰·麥凱恩等在內的多位政要認定選舉中有違規(guī)行為，認為特朗普不應該向普京表示祝賀。俄總統(tǒng)選舉次日，白宮發(fā)言人吉德利還說，特朗普“沒有向普京道賀的安排”。這次特朗普道賀后，白宮發(fā)言人桑德斯說：“我們不會指揮其他國家應該怎么做，我們所知道的是，普京在自己的國家贏得選舉?！?/p>

在“通俄門”這件事上，白宮和克里姆林宮的立場其實是一致的。俄羅斯多次否認有關干涉美國選舉的指控，佩斯科夫說相關的指控“毫無依據”。在美方做出驅逐俄外交官決定之前，有俄羅斯高官表示“理解”特朗普的處境。俄聯邦委員會議員克林采維奇認為，特朗普面對最復雜的選擇?！拔艺J為特朗普非常不想走這一步。他應該理解，此舉將讓俄美兩國總統(tǒng)最近一次交談的結果化為烏有，使雙方近期舉行會面的可能性非常小?！倍祟愋袆拥牡谝粋€實際后果就將是“俄美嚴重降低在敘利亞的合作水平”。

俄方也在努力爭取美國輿論。俄駐美大使館在臉譜上發(fā)表聲明稱：“現在重要的是平靜、專業(yè)地徹查這起悲劇，制定聯合措施，以避免類似事件重演。”同時，俄方也稱：“在專業(yè)國際組織完成化驗以前，我們便成了千夫所指。沒有人對這樣的荒謬之舉感到警覺?！?p>

2017年11月，普京與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在APEC峰會上會面。

這次西方的圍攻，確實給普京出了道難題。大選獲勝后的普京，本打算通過進一步發(fā)展與世界各國的關系，為國內政務營造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再度當選總統(tǒng)后，普京表示，俄羅斯需要連續(xù)、深入的變革，需要經過深思熟慮的措施，才能取得可持續(xù)的積極成果。面對當下的困境，普京一方面否認前特工中毒事件與俄羅斯有關，另一方面也不示弱，顯出以牙還牙的強硬。但從長遠來看，普京的行動勢必留有回旋余地，不令事態(tài)發(fā)展成為21世紀的新冷戰(zhàn)，因為那樣不符合俄長遠利益。

而對西方政要來說，也不可能將大權在握的普京徹底逼到死角。畢竟，俄羅斯的分量擺在那里，是繞不開的巨人。值得一提的是，？3月22日，美國眾議院情報委員會公布了所謂俄干涉美國大選的最終調查報告，結論是“沒有找到特朗普團隊與莫斯科‘勾結的證據”。特朗普如果能夠徹底擺脫“通俄門”的糾纏，對俄外交回到正常的軌道上應該也是題中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