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青黎

“你想好怎么過這一生了嗎？”“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要面對的人生，你是否還會有勇氣前來？”這是電影《無問西東》里拋出的問題。而早在電影開拍前，導演李芳芳就曾一遍遍問過自己這些問題，最終她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對自己真誠，做真實的自己。內(nèi)心沒有了疑問和雜念，才能勇往直前，無問西東。

不走到生命盡頭，誰都看不清命運的全貌

1997年，一部名為《十七歲不哭》的青春小說轟動一時。第二年，小說被改編成同名電視劇在中央電視臺播出，同時獲得金鷹獎和飛天獎兩大獎項，登上了《人民日報》。作為小說的作者、電視劇的編劇，18歲的李芳芳沒有接受任何采訪。在她看來，命運饋贈給自己的已經(jīng)太多，如果過于看重作品帶來的名利，就很難在未來走得更遠。

雖然外表節(jié)制，但內(nèi)心依然歡喜，私下里，李芳芳悄悄跑到書店，看到自己的書整整齊齊擺在書架上倍感心安。有一次，她心血來潮，對老板說：“這是我的書，我來給大家簽名吧?！钡习暹f過來的簽字筆漏水，不小心弄臟了兩本書，她只好回家取了兩本樣書換給老板。經(jīng)歷了這次折騰，她的興奮漸漸降溫了，不再覺得出書是件了不起的事。

對于榮譽，李芳芳的態(tài)度曾十分矛盾。早在13歲那年，她的作品就曾兩度入選全國中小學生散文集，14歲被學校推薦為全國青少年名人，簡歷被收入共青團中央編寫的《中國青少年年鑒》。她早早品嘗了成名帶來的甜，內(nèi)心竊喜，又不怎么篤定。別人夸她將來肯定能當大作家，她茫然又困惑：“人的一生很長，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將來會干什么，他們怎么就能輕輕松松幫我斷言了呢？”

“每天做個開顱手術(shù)、開胸手術(shù)，從死神手里搶回一個人，那感覺多棒！”抱著這種想法，她考入了醫(yī)學院，但畢業(yè)后并未從醫(yī)?！耙驗樽x大學那幾年正值《十七歲不哭》熱播，每到暑假我就一遍遍追看，發(fā)現(xiàn)電視劇對原著改編很大。我就想，原來導演的權(quán)利這么大，如果做一名導演，就能直接決定影視劇的話語權(quán)?！彼龍罂剂嗣绹~約大學電影學院和南加州大學電影學院的研究生，同時被錄取。最終她選擇了紐約大學，成了李安的同門師妹。

“年輕時不斷折騰，不斷思考人生，總想找到一個確定的答案。其實哪里有確定的答案呢？不走到生命盡頭，誰都看不清命運的全貌，我們能做的，就是不斷靠近真實的自己，以及內(nèi)心最真切的渴望?！倍嗄旰笤倩厥祝罘挤忌钣懈杏|地說。

世界很美好，世道太艱難

學習很忙，沒有時間打工，而每年要交4萬美元的學費，為了省錢，李芳芳租住著最便宜的公寓。有一天一覺醒來，她發(fā)現(xiàn)一只大老鼠正趴在她的被子上。李芳芳一邊尖叫著一邊給房產(chǎn)中介打電話，準備換個條件好點的房子?？商柎a還沒撥完，她就停了下來，不自覺地計算起住這個房子能省多少房租，這筆錢可以買多少膠片，拍多少短片。算著算著，她覺得換房子似乎沒那么重要了。

靠著小說的版稅和電視劇的收入，李芳芳節(jié)衣縮食讀完了前兩年，并憑著優(yōu)異的成績，獲得了第三學年的最高獎學金。但導演專業(yè)很燒錢，每次拍片缺少資金，她就和同學一起到處拉投資：大家給IBM之類的公司高管群發(fā)郵件，請他們參加看新片會，一起聊電影與藝術(shù)。對方看完電影，不好意思空手離開，會在籃子里留下一些錢，最少也有500美元?！霸诿绹?，捐款是可以抵稅的，因此他們都很慷慨。最初我還特別不好意思，后來才發(fā)現(xiàn)，‘拉投資’對電影人來說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一課?！?/p>

畢業(yè)前夕，李芳芳開始籌備處女作。那一年，她的母親生了一場大病，她內(nèi)心也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拔沂?979年生人，屬于廣義上的80后。我發(fā)現(xiàn)這代人內(nèi)心絕望地渴望被愛，多數(shù)人卻不懂得如何愛人?！本瓦@樣，她選定了80后的拍攝主題。她先寫劇本，然后把劇本翻譯成英文，去東京電影節(jié)參展，拿了兩個新人獎，用獎金拍了一部小短片?？蛇€是沒有人愿意給初出茅廬的她投資，她一次次爭取，終于在杭州的金雞百花電影節(jié)上爭取到了第一筆投資。但李芳芳仍需承擔40%的費用。

后來電影在杭州開拍，為了保證效果，單是外景就付出了昂貴的代價。不久后資金告急，李芳芳就給當?shù)氐钠髽I(yè)家發(fā)短信，打電話，請他們來看電影，但回應者寥寥。她依然隔一陣子就發(fā)短信，結(jié)果點映時真來了一個人——農(nóng)夫山泉的老總。電影放完，李芳芳也成功拿到了農(nóng)夫山泉7000萬元的廣告，資金難題迎刃而解。

“世界很美好，世道太艱難。所以我漸漸找到了做電影的動力，那就是給世界增加安撫感，而不是增加世道的荒謬感，希望陪觀眾回到初心，多一些戰(zhàn)勝艱難的勇氣和力量?！崩罘挤嫉碾娪袄砟钤跁r間的沖刷下，變得日益清晰。

如果有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那就是真實。

世界之外時間之中，無問西東

李芳芳愛較真，這就注定了她很難成為一個高產(chǎn)的導演。在拍攝《80后》時，為了呈現(xiàn)“墻外瘦竹三兩枝”的意境，她專門請人從山上移栽綠竹，不遺余力地打造湖邊小院的清幽意境。為此工作人員沒少跟她吵架。“又是山間竹，又是樓外樓的，明明有不要錢的地方請我們?nèi)ヅ?，為什么非要選最貴的？這事兒有那么重要嗎？”同事問她。

“電影一共就2000個鏡頭，如果每個鏡頭都打60%的折扣，最后還有什么精彩可言？”李芳芳不肯妥協(xié)，即使直覺告訴她最后肯定會賠錢也不為所動?！靶聦а萏濆X是正常的，拍之前有人給我支招，說讓女主角拍個裸鏡頭，他們就投資。但我受到的教育告訴我，性是很嚴肅的東西，不是必要，就沒必要拍。不濫用性，是我的原則。”

《80后》上映后，李芳芳又投入電影《無問西東》的拍攝，并在拍攝過程中一如既往地堅持自己。她一遍遍打磨劇本，最后交出的本子讓章子怡和黃曉明等主演都淚流滿面。為了更有質(zhì)感，全片采用了膠片拍攝，并不遠千里四處取景。云南深處的古樸鄉(xiāng)村、大漠盡頭的明朝城墻、京畿之地的名門院落，都留下了劇組的足跡。至于幕后班底，則包括電影《可可西里》的攝影師曹郁、《色，戒》藝術(shù)指導樸若木、張藝謀御用美術(shù)指導曹久平……為了再現(xiàn)真實的時代風貌，她更是帶領(lǐng)團隊在14個月里翻閱數(shù)百萬字的歷史文獻，收集了10余萬張參考圖片。一切只為講述一個美輪美奐又鼓舞人心的故事。

在電影中，李芳芳也借著清華校長梅貽琦之口，說出了自己追尋已久的人生答案：什么是真實？你看到什么，聽到什么，做什么，和誰在一起，如果有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那就是真實?！安还苁巧钸€是電影，最重要的是能感受到這種力量?！崩罘挤颊f。

《無問西東》拍攝于2011年，完成于2012年。因為種種原因，影片6年后才得以與觀眾見面。其間，李芳芳一直沉寂：“6年很長，足以發(fā)生太多太多變化，但我相信很多東西不會改變?！彼o靜等待時間驗證自己的看法，一切也如她所愿。

“在世界之外，在時間之中，無問西東?！蓖醴圃陔娪爸黝}曲中輕輕吟唱。電影里的人物，有的只問勇敢，有的只問深情，有的只問盛放，有的則只問自由或者初心。而李芳芳，也始終追逐著最真實的自己，不拘外境，無問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