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蕊
從我搬來這里認(rèn)識他開始,算來已有二十余年光景。在老巷子里,多是流動攤位,來來去去,凈是些新面孔。只有他攤位不變,一輛木制小推車,倒像是一棵樹,長在了巷子里。他在巷口擺個(gè)小攤,修表、修鎖、刻章,帶配鑰匙。攤位前常圍著人,有人付過錢,臨走夸一句:“還是你這最放心,手藝好咯?!彼π?,算是作答,低頭接著干活。
想起剛搬這里來不久的一天晌午,收拾柜子,翻到愛人送的一塊老懷表,壞了很久。我想拿去修修,來到巷子口,見小推車后面空蕩蕩的。
我正納悶,賣菜的大嫂熱情地說,他家在后院,離得近,許是回去吃午飯了。我繞行到后面,果然見到他,正向院子里走去,哦不,是緩慢艱難地爬行。他雙腿殘疾,弓著腰,手腳交替挪動,一步一步前移。他終于挪進(jìn)小院,在矮凳上坐下,抬袖抹一把汗,輕喊道:“我回來了?!庇袀€(gè)女人出了屋,端上飯菜。她行走遲緩,我這才留意到她是位盲人。一個(gè)孩子跑進(jìn)院,喘著粗氣,小臉上盈滿汗珠,也坐到桌前。我原以為這是他們兒子,后來才知道他是他們收養(yǎng)的義子。
巷子里是藏不住秘密的。在鄉(xiāng)下時(shí),鄰居兩口子去城里賣菜,車翻進(jìn)溝里,都去世了。撇下年幼的稚子,他們收養(yǎng)了那個(gè)孩子。后來進(jìn)了城,男人憑手藝掙錢,女人守著個(gè)家。
房子雖說破舊了些,但籬笆圍起的小院里,女人侍弄出了許多花花草草。盲人種花,種的是希望,希望常在,生生不息。
我由此結(jié)識了這一家。多年以后,那個(gè)孩子長大了,在小巷南頭開了家店——阿福修車鋪,阿福是他的名字。
阿福給父親買了臺新收音機(jī)。閑時(shí),老人喜歡聽?wèi)?,咿咿呀呀的聲音,聽得他陶醉地瞇起眼,仿若那一段段清揚(yáng)婉轉(zhuǎn)的唱腔里,有紅塵中最深的懂得。
有好幾回我看到,收了工的阿福,來到修表攤前,要背養(yǎng)父回家。老人推托不讓,阿福彎下腰身,一手推車,一手?jǐn)v著父親。老人走幾步,停下,抬手擦汗,旁邊有人夸道:“您老有福?。 崩先诵α?,笑得明朗純澈。
我因而相信,在這紛繁塵世中,總有那么一些人,不管經(jīng)歷了多少苦楚傷痛,也不管人生如何大起大落,都始終對生活抱以溫柔的善意。他們簡素如蓮,懷著一顆素靜心,活在一片清涼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