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鳳嬌

（云南民族大學 文學與傳媒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辛棄疾生活于積弱不振的南宋，為了實現(xiàn)統(tǒng)一祖國、復興民族的抱負和理想，功業(yè)不成轉而以詞章為武器，而最能代表稼軒“英雄之詞”精神的風格就是他的愛國詞作。由于其故鄉(xiāng)在山東，祖父辛贊在很小的時候就讓他接受了儒家文化的熏陶，其后又受到道家、兵家、法家等多種文化的多重影響?？梢哉f，齊魯之地的文化對他一生的個性氣質和品格的形成，無疑起到了基礎作用。文化，是歷史的縮影。而地域文化會對作家及其作品的創(chuàng)作帶來深刻的影響，從而反映出該時代的文化特質。從這個角度上來切入作家的作品，可以站在一個新的層面上開拓文學作品研究的新途徑。本文擬在現(xiàn)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分四部分從儒、道、兵、法四家典型思想上分別闡述稼軒愛國詞的愛國情懷，探尋其愛國詞在齊魯大地的文化意蘊。通過對以上各個方面的分析，結合作者的創(chuàng)作本意，更好地感悟作者的內(nèi)心情感，體會它所蘊含的深厚的文化能量。

一、稼軒及其愛國詞

（一）稼軒的生平

辛棄疾，字幼安，別號“稼軒居士”，生于宋高宗紹興十年、金熙宗（完顏亶）天眷三（公元1140年）。宋寧宗開禧元年（公元1205年），稼軒任鎮(zhèn)江知府，時年65歲。兩年后被朝廷任命為樞密都承旨，但詔令到鉛山，他已病重臥床不起，只得上奏請辭。開禧三年（1207年）秋天，卒。后贈少師，謚號忠敏?！端问贰酚涊d稼軒“少師蔡伯堅，與黨懷英同學，號‘辛黨’。始筮仕，決以蓍，懷英遇《坎》，因留事金，棄疾得《離》，遂決意南歸”[1]（P12161）。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21歲的稼軒揭竿起義，投奔耿京。第二年在奉命南下與南宋朝廷聯(lián)絡的途中擒拿叛徒張安國。25歲時被任命為江陰簽判，開始了在南宋的仕宦生涯。乾道四年，他到建康府做通判。期間上書《九議》和《應問》3篇，又將《美芹十論》獻給朝廷，詳細的論述了形勢的變化發(fā)展，戰(zhàn)術的長處短處，地形的有利有害。淳熙八年（1181）冬，由于受彈劾，官職被罷，稼軒開始了10年帶湖閑居時光。慶元二年（1196年）夏，帶湖莊園失火，他舉家移居瓢泉。八年閑居，稼軒的愛國情懷變得更加憂憤深廣了，今共得年代可考的詞即達180篇。晚年在鎮(zhèn)江任職時，又因為言官的彈劾而被罷職，在鉛山抱病而亡。

（二）稼軒愛國詞形成的文化背景

1.現(xiàn)實因素。南宋積弱不振的局面。靖康巨變造成了北宋覆滅，趙構偏安一隅，淮河以北被金軍占領，形成了南北對峙的局面。金貴族統(tǒng)治者在北方推行民族歧視，對南方則一面多次發(fā)動南侵戰(zhàn)爭，一面又以講和為條件，強迫南宋稱臣納貢。南宋當朝政權虛弱無能，不斷壓榨人民，使原本就處于水深火熱的人民淪入更加痛苦的深淵。

2.歷史淵源。齊魯文化，尤其是儒、道、兵、法四家思想的影響。稼軒出生地在歷城（今山東濟南），距離當時齊都營丘、魯都曲阜都非常近。在齊魯文化交叉交流傳播影響下，歷城就成為了儒學文化的中心地帶。其祖父辛贊在孫子很小時就對其進行愛國傳統(tǒng)教育。這對稼軒成年后文化品格的養(yǎng)成和定型起了關鍵的作用。

二、從齊魯文化看稼軒愛國詞的文化意蘊

（一）“鐵肩擔道義”——儒家影響下的愛國忠君積極入世的價值觀念

在魯文化中，以孔孟儒學為代表，提倡德政、禮治和人治，強調(diào)道德感化，以禮樂為其文化特征。儒家文化誕生于亂世，因而強調(diào)心憂天下，兼濟入世?！靶奚?、齊家、治國、平天下”，就已道出儒家的人生理想。

素有“掉書袋”之稱的稼軒曾自譽為孔夫子的學生，其詞中也大量用到《論語》、《孟子》中的名篇佳句，表明了其對魯文化崇拜的虔誠。他青年時代所念所行、他的詞作也都帶有儒家思想明顯的印記。

1.強烈的愛國思想。儒家濟世安民的追求使得無數(shù)的仁人志士鐵肩擔道義，更讓英雄豪杰們扶大廈于將傾。救國于危難，救民于水火，這厚重的民族使命感和責任感，無疑對中華民族愛國主義傳統(tǒng)的形成起了巨大作用。而稼軒汲取了這種愛國主義情懷，正所謂“位卑不敢忘憂國”，形成了忠貞不貳的“悲歌慷慨”之辭。以《念奴嬌·登建康賞心亭呈史留守致道》為例：

我來吊古，上危樓、贏得閑愁千斛?；⒕猃報春翁幨?，只有興亡滿目。柳外斜陽，水邊歸鳥，隴上吹喬木。片帆西去，一聲誰噴霜竹。卻憶安石風流，東山歲晚，淚落哀箏曲。兒輩功名都付與，長日惟消棋局。寶鏡難尋，碧云將暮，誰勸杯中綠。江頭風怒，朝來波浪翻屋[2]（P22）。

這首詞是稼軒在一次登建康賞心亭時，觸景生情寫下的，表達了對國家命運的擔憂和對議和派的憤懣不滿之情。詞的上片開門見山，直接點明主題，抒發(fā)了內(nèi)心感情基調(diào)?！伴e愁千斛”是形容愁苦極多，表現(xiàn)了詞人不在其位而不能抗金所產(chǎn)生的沉重壓抑之感?！芭d亡”一詞，更是為下片抒發(fā)無法實現(xiàn)抗金復國的壯志愁苦作了鋪墊。稼軒借用了“謝安受讒被疏”和“淝水之戰(zhàn)”兩個典故來委婉表達自己未被重用的心情。最后兩句“江頭風怒，朝來波浪翻屋?！币跃敖Y情，對政權的憂慮和愛國的拳拳之心、對國家前途和民族命運深情的關切躍然紙上，是那么炙熱而深厚。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奔谲帉⑷鍖W精神視為一種社會責任感的召喚，其詞作突出了國家利益的至上性，更為南宋中葉以后興起的愛國詞派奠定了深厚的精神力量。

2.牢固的忠君思想。孔孟儒學體系，是建立在周室宗法制度基礎之上的，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種道德倫理原則，是商周時期文化思潮的集大成，并成為歷代忠君思想的文化淵源。在《破陣子·擲地劉郎玉斗》中，詞人寫道：“擲地劉郎玉斗，掛帆西子扁舟。千古風流今在此，萬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2]（P63）短短幾句話用了范增、范蠡的典故規(guī)勸內(nèi)兄范如山以大局為重，希望他能為君王效力。從中可以看出稼軒對忠君原則的認同，但是這種忠君思想畢竟是中央集權下封建專制的產(chǎn)物，我們應該放在特殊歷史背景下來看待。

3.積極的入世情懷。范文正公在《岳陽樓記》中稱：“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乎。”可見，入世永遠是封建時代知識分子的精神追尋。稼軒也不例外，在他的愛國詞中，始終渴望以自己昂揚的生命成就一番英雄事業(yè)。即便在遭遇貶謫，退居之時，他收復中原的政治理想和愿望也未曾改變過。在詞《賀新郎·甚矣吾衰矣》中，他寫道：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幾！白發(fā)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云》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云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2]（P515）。

詞的上片以“思親友”起意，引用了《論語》中的典故，慨嘆政治理想無法實現(xiàn)、英雄遲暮的無奈，一個“悵”字寫出了詞人難覓知音的孤寂，充分體現(xiàn)了詞作沉郁的意境。下片“云飛風起”四個字，詞人在國勢衰微下想起劉邦，寫出了無比豁達的心胸和愛國之情。這大開大合之下，稼軒的心境也完成了由悲慨轉為沉靜。不愧為“真儒”！范開在《稼軒詞甲集·稼軒詞序》中云：“公一世之豪，以氣節(jié)自負，以功業(yè)自許”[3]（P172）。

4.欲說還休的故土思鄉(xiāng)情結。稼軒的詞作書寫了一個特定歷史時期漂泊江南的無根者的愁緒，著重表現(xiàn)了心靈的憂傷和精神的苦悶。他的《滿江紅·點火櫻桃》：

點火櫻桃，照一架、荼蘼如雪。春正好，見龍孫穿破，紫苔蒼壁。乳燕引雛飛力弱，流鶯喚友嬌聲怯。問春歸、不肯帶愁歸，腸千結。 層樓望，春山疊；家何在？煙波隔。把古今遺恨，向他誰說？蝴蝶不傳千里夢，子規(guī)叫斷三更月。聽聲聲、枕上勸人歸，歸難得[2]（P16）。

稼軒用感傷春歸、空老歲月、思念家園抒寫了“漂泊”者三個層面的悲情。上片惜春，下片懷古思家?！皠袢藲w，歸難得”用頂真傾瀉自己的苦痛之懷。情語結束，令人對這位愛國志士有家難歸的痛楚油然而生共鳴之感。周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云：“稼軒郁勃，故情深”[4]（P8）。歸鄉(xiāng)的愁苦之情，飄搖無定的家園之思縈繞在他眾多的詞作中。

（二）“充滿天地，包裹六極”——道家影響下的達觀心態(tài)及詞學意境

道家創(chuàng)立于春秋后期，創(chuàng)始人為老子。后到戰(zhàn)國中期，道家內(nèi)部分化成老莊學和黃老學兩大派別。對于老子道家學派傳人宋國人莊周，雖其故里在蒙地（今河南商丘），但在今山東東明縣有與莊子密切聯(lián)系的南華山和莊子后裔聚居的莊寨。這就說明莊子的道家思想成為構筑齊魯文化的因子，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稼軒雖然不喜歡道教，但他對道家思想?yún)s極為感興趣，并且尤為推崇莊子。據(jù)統(tǒng)計，稼軒詞中與莊子相涉者計：詞72首，110處。可以說，莊子的文風影響了稼軒的詞風，而莊子的思想更是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的人生哲學。

1.寵辱不驚的達觀心態(tài)。莊周《秋水》一篇，主旨在論大小齊一，得失有分。稼軒就以篇名命名他所住的正房，并作兩首[哨遍]詞?！笆篱g喜慍更何其，笑先生三仕三已?！北砻髯约弘m三進三退，也應該如浮云般順其自然。而在《臨江仙·鐘鼎山林都是夢》，一句“鐘鼎山林都是夢，人間寵辱休驚?！盵2]（P209）又將莊子“安時而順處”的達觀表現(xiàn)的淋漓極致了。因而，當他晚年被再度起用時，盡管仍以國事為憂，但對于個人的窮達卻看得很淡了。

2.“變溫婉，成悲涼”的詞學意境。清人周濟在《宋四家詞選序論》中云：“稼軒斂雄心，抗高調(diào)，變溫婉，成悲涼?！盵4]（P20）這與莊子“漆園之哀怨”上是有很多共鳴的?？梢哉f，用莊子而轉至為悲，稼軒的這一傾向還是很明顯的。以詞《賀新郎·用前韻送杜叔高》為例：

細把君詩說。悵余音、鈞天浩蕩，洞庭膠葛。千尺陰崖塵不到，惟有層冰積雪。乍一見、寒生毛發(fā)。自昔佳人多薄命，對古來、一片傷心月。金屋冷，夜調(diào)瑟。 去天尺五君家別。看乘空、魚龍慘淡，風云開合。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銷殘戰(zhàn)骨。嘆夷甫、諸人清絕。夜半狂歌悲風起，聽錚錚、陣馬檐間鐵。南共北，正分裂[2]（P240）。

上片用《莊子天運》中皇帝張《咸池》之樂一事來寫叔高之詩，比喻新穎，想象奇特，既富詩情，亦有畫意。緊接著下片轉至國事主題，腐敗的政治，腐朽的士族，這些都沒有打倒詞人那顆搏動的愛國心：“夜半狂歌悲風起。聽錚錚、陣馬檐間鐵?！敝性磸?，國之不國，愁緒竟是如此強烈，半夜悲風四起，吹得那檐間的鐵片猶如上陣的鐵騎般錚錚而鳴?；糜X是如此酣暢，但結果卻是“南共北，正分裂”，如此慘痛。此詞雖為送別之作，但仍有悲壯之情。然其運筆之妙，則在于“如春云浮空，卷舒起滅，隨所變態(tài)，無非可觀”[3]。故而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卷六五七》稱其“詞極豪雄而意極悲郁”[5]（P166）。

（三）“大聲鏜鞳,,小聲鏗鍧”——兵家影響下的政治遠見和軍事才能

中國的兵家文化發(fā)源于齊，同時源遠流長的兵家文化也使代代齊魯英雄血脈相連。中國最早的一部兵書就是出自于齊姜子牙的《六韜》，其后的兵家著作《孫子兵法》、《孫臏兵法》、《管子》等也都出于此。而齊國深厚的軍事文化也被后世代代吸收、代代承襲。

在宋代，由于“國勢”特殊，齊國兵家文化收到朝廷特別的關注。而深受齊國兵家文化熏陶的稼軒，則將兵家之韜略全部傾注于奏疏及詞中，將尚功意識化為他反復吟詠的“主旋律”。

1.熟練的戰(zhàn)術思想。稼軒在其《美芹十論》和《九議》中酣暢淋漓地化用兵書術語，他的戰(zhàn)術思想中貫穿著齊國兵家謀略?！睹狼凼摗烽_篇即為“審視第一”，而《管子》中有《形勢》、《形勢解》、《勢》三篇論述了管仲對“勢”的見解。在詞《木蘭花慢·席上送張仲固帥興元》下闋中，“一編書是帝王師。小試去征西。更草草離筵，匆匆去路，愁滿旌旗。君思我、回首處，正江涵秋影雁初飛。安得車輪四角，不堪帶減腰圍?！盵2]（P73）稼軒又用張良佐漢的故事抨擊統(tǒng)治者妥協(xié)投降的錯誤政策，例證了分析形勢的重要性?？梢哉f，這些奏疏和詞作集中體現(xiàn)了稼軒政治家、軍事家的卓越見識，讀來讓人為之振奮。

2.浴血奮戰(zhàn)、勇往直前的奮斗精神。齊地人民群體的一個文化特征，就是驍勇善戰(zhàn)、奮發(fā)有為。東漢末的黃巾起義，隋末唐末的農(nóng)民大起義，北宋梁山泊聚眾起義，無一例外都出自于齊地。稼軒對齊文化的接受和依戀，除了在反金時揭竿而起外，更多地將這浴血奮戰(zhàn)、勇往直前的奮斗精神寄托在篇什之中。以《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為例：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zhàn)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2]（P548）。

此詞是稼軒任鎮(zhèn)江知府時所作，登樓的目的正是為了“望神州”，那個早已淪陷了的中原地區(qū)。詞的上片寫景，情景交融，滲透了詞人無限的感慨；下片進一步抒發(fā)其渴望建立功績的萬丈豪情?！澳晟偃f兜鍪，坐斷東南戰(zhàn)未休?！笔倾暯印扒Ч排d亡多少事？”而來，贊美了孫權在此地建立的功業(yè)?！叭f”是虛數(shù)，極言其多，一個字點明了孫權的可貴之處在于他不畏強敵，自強不息，從來沒有停止過戰(zhàn)斗，終使其國勢強盛。而末句“生子當如孫仲謀”，更是說人生在世應該像孫權那樣奮發(fā)有為。從這里可以看出，稼軒那烈士暮年，壯士不已的精神已躍然紙上，強烈的戰(zhàn)斗意志讓人敬佩不止。

3.軍事意象下的英雄情懷。唐五代詞和柳永、蘇軾詞所創(chuàng)立的意象群不同，稼軒詞的意象已不再主要來自閨房酒館和自然山水，其創(chuàng)造的戰(zhàn)爭和軍事活動的意象，充滿了血性男兒的陽剛美和崇高美，帶來了詞意象群的一次轉折。而稼軒一生都渴望祖國收復失地，戰(zhàn)爭軍事意象就成了體現(xiàn)他英雄情懷的最佳展示平臺。以一首《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為例：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fā)生[2]（P242）！

詞中將曾幾何時鏖戰(zhàn)的情景鋪陳開來，連用“長劍”、“吹角”、“快馬”、“弓弦”四個軍事意象來展現(xiàn)“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的愿望，頗有一種“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豪情之氣。其詞壯闊宏大，字字句句中透著建功立業(yè)的責任感。遙想姜尚東征，該也是此等氣魄吧。一句“可憐白發(fā)生！”將在高潮的詞境急轉直下，將詞人由夢境拉回現(xiàn)實。面對理想的灰飛煙滅，詞人的內(nèi)心澎湃激蕩卻又無可奈何，在蒼勁悲涼中留給人們無窮的感慨和思考。

宋末謝枋得評價此詞云：“公精忠大義，不在張忠獻、岳武穆下。一少年書生，不忘本朝，痛二圣之不歸，閔八陵之不祀，哀中原子民之不行王化，結豪杰，智斬虜馘，挈中原還君父，公之志亦大矣”[6]（P165），拿稼軒與岳飛這一民族英雄比肩，更加突出了其“豪杰”的英雄情懷。清紀昀也說“棄疾詞慷慨縱橫，有不可一世之概”[7]。這都點出了齊國兵家英雄氣概對稼軒詞氣勢的影響。

（四）“要與管仲做同社”——法家影響下的革新觀和民族戰(zhàn)爭觀

在中國傳統(tǒng)法治文化中，齊國的法治思想獨樹一幟，而法家學派變法革新的主張也深得改革者的提倡。在政治上，他們提倡用法治來代替西周的禮制；在經(jīng)濟上，他們主張強兵富國，獎勵耕戰(zhàn)。稼軒在南歸后，采取了一系列富國強兵的政策與措施，充分體現(xiàn)了具有法家傾向的軍事思想。

1.力行改革，反對“和戎偃武”的革新觀。稼軒在福建任安撫使時，謂“閩中土狹民稠，歲儉則糴于廣。今幸連稔，令宗室及軍人入倉請米，出即糶之，候秋價賤，以備安錢糴二萬石，則有備無患矣”[1]（P12164）又“欲造萬鎧，招強壯，補軍額，嚴訓練”[1]（P12164）。為了保證軍隊指揮的統(tǒng)一，稼軒沖破了種種困難和阻力創(chuàng)立了“飛虎軍”，體現(xiàn)了其反潮流的精神。在這一點上，稼軒比他的前輩岳飛來的要勇敢些。

2.“以戰(zhàn)去戰(zhàn)”的戰(zhàn)爭觀。稼軒承襲了《商子》中“以戰(zhàn)去戰(zhàn)”的觀點，認為應該堅持抗戰(zhàn)，反對民族投降主義。在《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一詞中，他寫道：

綠樹聽鵜鴂，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囱嘌?，送歸妾。將軍百戰(zhàn)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2]（P526）？

“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囱嘌?，送歸妾?！币贿B用了昭君出塞、陳皇后被貶、戴為歸國三個典故來暗諷宋室對敵人妥協(xié)的政策，接著寫“將軍百戰(zhàn)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庇美盍旰颓G軻來表達用武力來驅逐侵擾著的信念。

一生中，稼軒提出了眾多革新觀和戰(zhàn)爭觀，但卻從求未得到“主戰(zhàn)派”的重視，一聲浩嘆“誰共我，醉明月？”更表現(xiàn)了末路英雄的悲哀，讀來讓人更覺悲涼。

綜上所述，辛稼軒是一位事功型、行動型的儒士，屬于個性剛毅的熱血男兒。他又是一位文化內(nèi)涵極為豐富的人物，這體現(xiàn)在其文學作品中，又見諸于他的作為與行動。由于稼軒從小耳濡目染接受了其出生地齊魯文化的熏陶，又恰逢南宋這樣風云變幻激蕩的年代，因而稼軒的愛國詞中就體現(xiàn)著較為突出的儒、道、兵、法思想。從地域文化的維度對稼軒愛國詞做一個簡單的梳理，可以進一步透視其人其詞的個性特色。在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今天，稼軒愛國詞中那激昂的主旋律依然亙古不變，引導著我們唱出時代精神的最強音。